这天是星期二又加上刮风,陶城街上旅游的人很少。马云龙吃过早饭到紫云阁店铺把门摘开,拿掸子清理了一下桌上的尘土,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拿起一本有关中国文字谐音的书籍翻看,这几年边起名测字边看书学习,老肯和文字打交道,他发现中国文字的谐音很有意思。在县衙旅游景点“县太爷升堂”节目中扮演师爷的史老师走进门来。马云龙急忙站起来问候:“史老师过年好!”史老师微笑着点头说:“过年好!过年好!”然后从提的塑料袋里,抽出一份《陶城文化报》放在桌子上。“史老师,你又给我送来报纸了,快坐下吧!”史老师说:“不敢坐了,今天还有重要人物来呢!快到升堂的时间了,我得赶快走呢!”“听说前两天已有位中央首长来过了,今天来的又是什么人物呢?”“今天来的人还不知道呢!前两天来的那位中央首长叫伍官清,这上边有他的照片呢!你慢慢地看,我得赶紧过去。”史老师说完,把放在桌上的报纸往里推了推。
马云龙送走史老师,拿起桌上的报纸,看见报上登载的头版头条新闻:五一黄金周期间,国家检委书记伍官清同志亲莅我县指导工作……下面整版新闻报道配着一张照片,伍书记握着县委书记的手态度和蔼,微笑着的口有点偏。马云龙翻过报纸的背面,又看见报上的另一篇整版广告:空飞汽车销售公司拥有固定资产一千五百万,银行贷款四千万。因为马云龙对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梁空飞比较了解,所以看到这个巨大的贷款数额有点吃惊。梁空飞总共弟兄五个,他是最小的一个。弟兄俩就数老二最有出息,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魁伟、相貌堂堂,脑瓜倒不一定聪明却是天生的胆大,练就一身武功,为人处世比较仗义。梁老二,二十年以前因犯盗窃案件被公安局抓进监狱,他父亲提上礼物找人说情,给他认了一个在公安里当副局长的叔叔,通过这层关系,梁老二从监狱里放出来时间不长,便被安排到城关派出所当了临时干警。两年以后,他认下的叔叔升成公安局副局长,把他调进公安局里给对方开了小车。从此以后梁老二就成为神通广大的人了,凭着他的社交关系,梁老二很快就帮他老大入了党,并当上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兼村长,老二被安排到公路段开车,老四贴着老大在村里当了副村长兼治保主任。弟兄俩中间就数老五最没出息了,八七年梁老二帮老五在城里开了一家歌厅。好几年不和他弟兄俩来往,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前几天梁老三给女儿完十三岁生日,请马云龙作客,闲谈起他弟兄俩这几年的情况来。梁老三说,这阵子他老二手里最少也有一百多万。梁老二就在马云龙附近住着,是三年前花十八万元钱买下的一幢小二楼,去年他又花十几万元买下一辆二十轮大卡车跑运输,买车的十几万元钱全是用他住的楼房做抵押办理的银行贷款,这话是马云龙听梁老二喝上酒亲口对他说的。实际情况门前的邻居们大都知道,梁老二十卖下跑运输的大车不到两年时间,还出了几次事故。认识他的人都在背地里悄悄议论说,梁老二闹车闹得欠下债了。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人们意想不到的:梁老二把原来花十几万买的大车五万元钱卖掉,反倒又坐上二十多万的小车了!谁也搞不清人家梁老二的钱是怎么来的,马云龙还正为这事想不通呢,忽然又听梁老三说他二哥手里有一百多万,这话就更让他难以相信了,便问梁老三说:“我一直搞不明白,我听你二哥说他前年买大车还是在银行里贷的款呢!别人闹车不出事故还说难挣呢!怎么你二哥闹车出了好多次事故反倒能挣下一百多万呢?”梁老三用手掴住嘴,把脸附在马云龙耳朵上压低声音说:“龙哥,咱弟兄俩之间我和你说实话吧!我老二保险公司有人呢!人家挣就挣在事故上了!”马云龙听了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点头说:“哦!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保险公司还有这么一说呢!怪不得呢?”他刚把这话说完了,马上又用否决的口气说:“那也不对呀?就算是保险公司把那辆车全赔了他才十几万,他怎么就能有了一百多万呢?”“龙哥,你这人也是?我还没把话告完你呢!你就急着说了,实际上这二年我老二挣钱主要是挣在高利贷和房地产上了。你知道现在的高利贷是多少呢?三分五分是普通利息,最高还有八九分一毛的呢!人家我老二和银行里的人挂着勾呢!”“那你二哥就不怕放高利贷连老本也失掉?”“哼!人家们还怕呢,你当是我和你?人家我老二和城里的几个有名的赖小子,还有公安局刑警队的两个人是铁哥!人家们还怕人给不了钱呢?人家还专门出去为别人讨债呢!”人家我老二放了一年多高利贷就挣了四五十万,后来又和我们村的村长伙着倒卖房地基,几个月下来又是好几十万。实话告你说,人家我老二那挣钱,咱们就是坐上飞机也赶不上。
马云龙说:“哦!怪不得呢!我这几年把一门子心思都放在看书写字上,对外面的事情变成一窍不通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弄明白你二哥的生财之道了。那你家老五呢?还是干他的那一行?”梁老三说:“早就不干了,你说起我们家老五来,原来是数他不行!现在倒是变成数他牛了!去年冬天,我和他两人合股按三分钱的利息,借了个人的十几万元高利贷,和省城一家专卖汽车的大公司联营在陶城开了一家分期付款的汽车销售公司,结果开了还不到半年时间,就把投资上的十几万元钱赔得差不多了,都是用的人家个人的贷款,眼看着没办法就快逼到死地上了,我就只好把股退了剩下老五独自一人。按说老五的本事又不大,可人家有个好同学呢!就凭他那个同学的关系,人家老五去年春节前一下子就从建行贷出二百万贷款来。先把欠个人的债务连本带利全部还完,用剩下的钱继续疏通银行关系,后来一下子就又贷出四千万元的贷款来。现在这年头耍的就是胆大,说句不好听的话呢!我老五这下子可算是‘儿媳妇捉住公公的家具了’。”马云龙是从来不愿意说假话的人,对别人说的话最容易相信。然而,听到梁老五贷款四千万的巨大数额,他认为要是在前些年还差不多;银行实行资产抵押贷款已经好长时间了,在他家后面住的邻居,投资一百多万开了个铸造厂,流动资金不足,想在银行贷十几万元贷款,求这家求那家担保,费了许多事,结果还是没有办成。因此,马云龙便不敢相信梁老三讲的是真话了。当他看到陶城报上登载的二零零三年注册的“空飞汽车销售有限公司”拥有总资产一千万元,固定资产六百万元,银行贷款数额四千万元的整版广告,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盯着报纸照片上由两名倩男、四名倩女捧坐在当中的梁空飞,马云龙不得不对照片上那张刀削似的凹脸,外号人称“吊小三”的梁老五之神通大吃一惊。
这天,马云龙刚到紫云阁里坐下。常客武其瑞从街上进来说:“马云龙过年好!正月初二就开门了,连两天也舍不得歇?”大个子武其瑞常年光头、背有点驼,年近花甲身体却很硬朗,说话的嗓音犹如洪钟,边说边毫不客气地坐在靠墙摆放的沙发上。马云龙把写字台上的报纸递过去,指着报纸上梁空飞的照片说:“你看看报上这个人的长相,是不是发财的眉眼呢?”武其瑞盯着报上的照片端详了一会儿说:“此人生得贼眉鼠眼,就像“沙家浜”里的吊小三。我看他不但是发不了财,恐怕以后还有牢狱之灾呢!”马云龙哼了声说:“你说的一点都不对,人家这个吊小三现在已经是千万富翁了。”见武其瑞有点不相信,他又把梁老五原来是个什么人,如何变成千万富翁的事实讲了一遍,接着说:“如然不信,你看看报纸上的内容就知道了!”
武其瑞听了说:“几千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现在的这事情就没法说,你只管在紫云阁里坐着修行养道,快成‘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你就不看报纸,几千万贷款算什么呢?报纸上登的那些腐败分子,还有贪污了二十多个亿的呢!吊小三的这点事,和报纸上登的那些大贪官相比,纯粹是小巫见大巫。这些事情离咱们太远,咱就先不说了,单说最近国务院出台的新政策,减轻农民负担这一件好事吧!比如说我们村里,把农民种地的农业税全免了,按人头算账,一个人一年免的钱连二百元还不到呢!可人家那些吃公家饭的人涨工资,一月就是少的几十元多的上百元,听说又要给公务员涨工资呢!特别是有些离退休干部们,他们的工资本来就高,一个月挣着好几千元,这一涨,每月又是好几百元。那些挣大钱的,都是原来在台上掌权退下来的,他们不但是两口子挣着高工资,子女也全是凭关系安排的好工作,而且他们还是最省钱的一族呢!过年过节的礼品上边发下边送,许多东西都不用花钱买。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我门前住着一个银行信贷股的股长,光他一个人一月就挣着两千多元的工资,他老婆是当教师的每月也是一千多元,两人加起来一月挣着四千元的工资,是咱们当土工受上一年到头也挣不下的钱,你知道人家老婆对我说的是啥话呢?人家说,光靠那几个工资还嫌寒酸呢!你听听人家说的这话!人家收的些别的外礼,咱没看见也就不说了,咱只是见人家过年送下的牛肉吃不了,放得坏了,还往外面倒呢!你说咱们当普通老百姓的,谁肯白给咱一分钱的东西呢?”
马云龙说:“这年头都是掌实权的世务,伺候公家的人也不一定全好,不用说掌权的和不掌权的比,就是正头和副头、正式工和临时工比较就差下天和地了,就说在公安局交警队里上班的那些人吧!当正式工上班成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每月都是挣着一两千元的工资;雇下的临时工拼死拼活,每月才给二百元的工资。交警队隔些日子就在街上截摩托车呢!截摩托车的目的就是收停车费,扣住车一晚上三十五十地要,收下的停车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上面口说是提倡减少农民负担呢!其实,吃闲饭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还不是该咱们平民百姓倒霉?人家有眉有眼的,还有那些赖小子们,开着无牌无证的汽车在街上横冲直窜,也没人敢管。”武其瑞说:“哼!前两天咱们陶城电业局的一个副局长嫁闺女,光礼就收了五十多万,人家收礼是纯粹干得,‘酒席钱’是由咱们的焦炭大王全包。听说他还有一个儿没娶媳妇呢!他儿子娶媳妇又是个纯收入五十万,你说咱们受苦人是死驴球地受上一天,一个月挣上人家一千块钱,遇上黑心的老板还要七折八扣。可人家却是别的收入不说,光给儿女们办上两次婚事就成百万富翁了!你再说说我们村里的村长,把村里的树木全卖光了,还有卖了地皮的钱,都由他一人掌管,前二年人们就估计他手里最少也有一百多万了。有知情者说,他这二年按月息五分的利息在外面煤矿上放着五十万元的高利贷,一年下来光得的利息就是三十多万。咱们就说刚才这张报上登的这个吊小三,从银行里一下贷出四千万来的这件事吧!现在银行正常贷款最高也就是一分钱的利息,可黑市上的高利贷却是四分五分,最高的甚至还有八九分一毛的呢!假如你说的这个吊小三把这四千万按高利贷放出去,一个月是多少钱的收入呢?咱就按差不多点五分钱的利息算吧!一万元五百、十万元五千、一百万元五万、一千万元五十万,五四二百万,二的二、二二四,哼!转一下手,一年就能得两千四百万的利息,你说现在这年头,干什么生意能有这么高的盈利呢?上面给农民免上几百元钱的农业税,农民们便高兴得了不得了。其实给一家农民免了一年的农业税钱,还比不上那些离休干部们一个月涨的工资多呢!我早就算得不算了,给农民们免的那点钱,给当干部的一涨工资就被随后的通货膨胀抵消了!”马云龙说:“咱们还不是最穷的呢!不如咱们的人有的是,那天我听一位跑古董的朋友从西安回来说,陕西那边的穷人更多,大批的下岗工人没办法生存,有些人在外面打工卖苦力干上一年到头遇上黑心老板坑着不给工资,还有不少农民辛辛苦苦种上一年地,到年头算下账来还得贴钱。因此,逼得许多走投无路的良家妇女出来卖淫,他说陕西那边市场上的人肉比猪肉还贱呢!最便宜的女人只要十元、二十元就出卖自己的肉体呢!”
说话间,又从外边走进一个人来。这人姓陈,原来是百货公司的职工。老陈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年轻时跟一位有名的老医生学过中医,退休以后常有人请他看病。老陈就在附近住着,从家里出来路过紫云阁,总免不了进来和马云龙谈论几句世事。见老陈进来,马云龙朝他点了下头:“这是……”正准备相互介绍,武其瑞却打断他的话说:“用不着你介绍,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还早呢。这也是刚才说的那些‘猪马牛羊’里的数数。”说着又把头转向老陈:“哎!你一个月能白拿多少钱呢?”老陈说:“一个月五百多元,这次又给涨了五十元,总共还不到六百元。比起人家们来不凄惶吧!我经常和人们说,公家是一样的儿女两样看待!比起人家来,我们这些人是‘前家的’。”武其瑞说:“可不是,这事看你和谁比呢!我门前住的那个离休干部,人家一个月就拿着两千多元的离休金。儿女们都在外边工作,老婆前几年就死了,现在就光棍汉一个人过着,已经七十多岁倒是快死的人了,人家还抱小姐呢!你要是和人家比自然就差得远了。你就不和我们这些人比比?‘高级社’时,我们‘趴在地里,死驴球地’受上一天,才三两毛钱的劳动费。你们当工人的一个月挣上几十块钱的工资,‘这号那证’吃了许多年偏饭,到老了坐在家里每月还白拿五六百元钱,你还不满意呢!你说我们这当农民的受了大半辈子,谁给一分钱呢?”
老陈说:“人比人气死人!人和人根本没法比,人家那些吃财政挣高工资的人,一年都是领着十三个月的工资,不自觉的人,还要贪污受贿。你说他们和那些找不到工作、找到工作挣下钱又被人坑了的下岗职工,还有那些种地还得贴钱的农民们相比较,又让人怎么说呢?”老陈叹了声接着说:“世上的事情永远都没个公平!你再比比人家门前那个给公路段头头开车的后生,按说挣的钱倒不算多,一个月才一千元的工资,可人家前些日子买了辆公路洒水车,出一天车就是五百元。白天出了车晚上还要加班,加一个班又是五百元,你当是怎样加班呢?把车停在那里打上半夜扑克,五百元的加班费就算挣了。这是那个后生亲口对我说的,你看人家那钱多好挣呢?你说这世上的事情还有法比吗?”马云龙听了摇头说:“没法说,没法说,国家的钱就是这样让他们白白地分着吃了,现在这事情真的是没法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