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听了说:“孩子,不管外人怎么说,你做的没错!对方毕竟是个失去双腿的人,你应该帮助他!你记住妈的话,人在世上做了好事总会得到好报的。”马云龙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说完,到后面的小厨房里倒了杯开水,端着出来在沙发上坐下。英子说:“云闹这两年光靠店里的生意也不行了,他和朋友合伙在七里庄买下十几亩地开了一个砖厂,才刚开始出砖,就有人看出利来又在七里庄村开了两个砖厂,听说七里庄村的人告状告得厉害。我还替云闹愁呢!十几万元钱都是借别人的高利贷,要让那些告状的人告的不能开了,哪可咋办呢?最让我发愁的还是你的日子!云玲家女婿说想以镇上的名义买个装载机让马成开呢!也是被那些告状的人们害的,他也不敢放开手干了,我看给马成说的这件事十有八九怕是没事了。”马云龙叹了声说:“有什么办法呢?听天由命吧!也不能尽怨人们告状,俗话说‘人饥必反、狗急跳墙’,百姓告状自然有百姓的道理呢!现在的许多事情太不像话了,也就得有人闹呢!再要不闹,让那些贪官污吏把集体的土地全卖完了,我们的后代儿孙们靠什么活呢?”英子说:“那倒是不怕,大不了到时候天塌大家死!”说完又接着说,“对了,你说起种地来,倒引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我和你爹的地是让咱们街上的金成种着呢!他种的那是暂时还不用贴钱种的二亩好地,原来说的是咱有利不得、有害不受,让他每年给咱们二百元钱,够交农业税和村里的摊销就对了。自从我们进了城他已经三年没给咱们钱了,你回去把他欠的钱要回来,再问问他下年的打算。连着好几年种地都是贴钱,听说上边又有了新政策,从今年开始把种地的农业税全部免了。”马云龙叹了声说:“顶什么事呢?全免了按人头说一个农民一年才免的一百多块钱呢!听说上面又给当干部的加工资呢?一个普通干部一个月就加二百元,特别是那些离休老干部,一个月挣上两三千元根本就花不了,却还要给他们加呢!相比起来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英子说:“别的事咱管不了人家。我说的是咱们虽然不种地了,可‘人亲不如土亲’,咱还得体谅村里那些种地的人呢!不管好歹,这样子人们种地也多少能生点利了。你今晚上就当事回去,问问金成,看他种不种咱们的地了?他要是不种了,有的是人种。眼看又快到后半年播种小麦的时候了,种不种,你得让他尽快拿主意!捎地问他把欠咱们的钱要回来。”
这天傍晚,马云龙骑上自行车回到村里,找金成办完母亲托他办的事情出来,顺便又去到他的好朋友双平家里。自打他们分开手以后,双平这些年单靠卖手艺为生,日子常过得紧巴巴的。双平是拱极村第一个赞成邓小平搞改革开放的人,从七八年开始,他便年年春节写对联赞扬改革开放。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九三年以后,双平编的对联内容一年比一年有意思。临进他家的院门,马云龙特意看了看,双平今年过春节贴出的对联:上边号召下边捧;说话就成小康村。横批:腾云驾雾。
进屋见双平在炕上躺着看书,妻子改珍站在地下和一个邻居家的女人拉闲话。见马云龙进来,双平从炕上起来把手里的书放下说:“你这是刚回来?快坐下吧!改珍去给云龙倒点水。”马云龙摆了下手说:“不用给我倒水,我不喝。”顺便坐在地下的凳子上笑着说:“你过年编写的对联,常是和大形势连在一起的?”一听马云龙说他的对联,双平乐得眉开眼笑:“那还用说呢!作为一个合格公民,就得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呢!”改珍进厨房里端出一碟炒熟的瓜子放在炕上说:“不喝水了,嗑瓜子!我那口子,年年在个对联上做文章,有啥意思呢?”双平说:“你不用笑话我,你信耶稣有啥意思呢?这叫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马云龙说:“怎么?改珍也信耶稣了?”双平说:“光说是信了,信得还是厉害呢!简直是入了迷了,家里的啥事也不管了,每天出去东家门出、西家门入的传福音,还说为主传福音,主总要照顾的让人活呢!哼!信耶稣呢!我就不相信人不劳动天上能掉下馅儿饼来。照她这样信耶稣,我怕以后的日子是越信越愁呢?”马云龙说:“双平反对耶稣是不对,但我认为你们信耶稣信得过了头也不对。耶稣只能给人类精神上的支柱。物质上的财富,还得靠咱们用自身的体力劳动来创造呢!”夫妻俩听马云龙的话有道理全没有反驳。
双平咳嗽了声说:“吃嗑瓜子吧!”说着把瓜子碟子往马云龙面前推了推。马云龙说:“你嗑吧!我这人从来不喜欢嗑瓜子。听说范大贵伤得不轻,县人民医院不接承又转到省医院了。”双平说:“是转到省医院了,但不是因为砍伤的原因,砍伤在当地医院就疗理好了。实际上是范大贵犯了高血压,挨了刀以后当场就气得昏迷不醒了。去了人民医院把外伤缝好,确诊为损伤性脑出血,当天晚上就转到省人民医院,经过抢救命倒是保住了……”马云龙接住双平的话说:“结果是变成植物人了?”双平说:“还没有,不过也够厉害的。人整个瘫在床上不能动了,能吃能喝,头脑却有点糊涂了。见了人说不来话,只会含糊不清地说‘想不到’三个字,而且是连连不断地说。”马云龙说:“他们为什么事情闹得那样凶呢?”改珍说:“还不是因为房地基的事,大贵收了人家地基钱,闹村事闹得好几年也放不下去,和村干部有挨对的人全把交的钱悄悄地退了。康麻子家父子俩要了好几次大贵老是推着不给,惹得康麻子火了,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和大贵争吵起来。其实是大贵先骂的康麻子,康麻子觉得大贵不给钱还要骂人,真是太不讲理了,反骂了两句大贵。你想想大贵那脾气,许多年养成的习惯,只知道骂人打人,敢骂他的人太少了,当场就给了康麻子两个耳光。大贵打惯人了,以为打了谁也是白打,想不到这一次却遇害上冤家对头了。”马云龙说:“康麻子家这个虎子也真够厉害的!”双平说:“不是人厉害而是钱厉害,人有了钱就变得厉害了。”改珍笑着说:“再说,不看是谁的种子!”马云龙说:“你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引我想起一句古语来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改珍说:“你这一咬文嚼字我们就不懂了!”马云龙说:“他们两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动公了没有?”双平说:“没有动公,大贵家的人要告呢!大贵躺在床上一直摇头阻止,不让他们家的人上告。”马云龙听后舒了口气说:“这就对了,说明范大贵的良心还没有完全丧尽呢!”又随口问道:“你们说那个虎子就不知道他砍的是谁?”双平很幽默地说:“总许是不知道!”他的话有一种言外之意,引马云龙和改珍重复了一遍:“对,总许是不知道!”然后三个人全不约而同地笑了。双平笑完了说:“其实人全是两面性的,再赖的人到时候也会有良心发现的!”马云龙听双平说的话有道理,便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金生来,就说:“金生呢?怎么好长是时间也不见他,他送醋路过门前,总免不了进我紫云阁里坐坐。我听说他腿痛呢!是不是痛得不能进城送醋去了?他是个消息灵通的人,最好谈论世事,我还要去他家里坐坐呢!”说完就从双平家里出来。双平送他到街门外面瞅着隔壁邻居尧根家的窗户说:“我看见炕上坐的那个人就像金生。金生闲下时好和尧根道叙。”马云龙说:“金生在这里呢?我早就听说尧根养了个小女孩,我还没见过呢!乘机会正好进去看看!”说着便和双平走进尧根家里。尧根正在地下站着生火做饭,见马去龙进来,微笑着边说边忙着给他倒水。(尧根就是埋葬李子圣时,马云龙在梦中梦见朝他身上撒尿的那个人。高级社时期尧根是拱极村有名的既勤劳又节俭的治家能手,他是当年村里少有的存款户,当着中堡的小队保管手里经常掌握着现钱。马云龙刚结过婚生活比较困难,有时候向他借点零花钱,尧根也免不了让马云龙帮他做点木活,因此两人相处得关系不错。改革开放以后有不少人利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富了,他这个光会勤劳致富勤俭持家的人,却和双平一样变成村里比较贫困的农户。尧根虽然聪明善良,因为年轻条件较好找对象挑剔,耽搁到五十多岁也没有成家。后来和村里的一名寡妇结合,两人相处得很好,对方给他抱养了一个女孩。)马云龙靠着箱子站在地下问:“怎么女儿呢!女儿不在了?我还没有见过呢!”尧根的老婆在炕上坐着往里面挪了挪说:“这两天在她姑姑家里住着呢!你这可是稀客,快坐下吧!”马云龙说:“我还说认认你女儿吧?正好赶上不在!”又把脸转向在炕头靠墙坐的金生说:“怎么这些日子也不见你进城送醋去了,你不是说要改包装?还说是想让我给你设计商标,怎么也不见你过去找我了?”尧根听了插话说:“这狗日的,又要谋的改包装呢!”马云龙说:“现在卖什么东西不是全凭包装和广告呢!赶上这改革年头,不随改革形势还能行?中国是个特色社会,就是广告也必须广告出特色来,才能适应当今的市场呢!”马云龙在尧根家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