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马云龙坐在紫云阁里看老舍的《四世同堂》。陶城廉庄村的一位叫廉文易的文友进来说:“云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廉庄村也快有出头之日了。经高平一位专门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老师考证,我们廉庄村就是战国时期赵国名将廉颇的故乡。你知道吧?高平是战国时期着名的长平之战的发生地,人家高平已成立起廉颇文化研究会了。”马云龙知道廉文易虽然身材瘦小却是个自尊性很强的人,不同意他的说法又不好意思直接反驳,便婉转地说:“我看怕是瞎胡闹吧!就像说咱们陶城境内的朱坑村是刘伯温的故乡一样,几百年前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你说的这廉颇故事就更离得远了。”廉文易说:“你可不能那样说,人家提出来的当然是有一定根据的,你不见朱坑村三个字的读音是朱炕村吗?其实朱坑村原本就是朱炕村,当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听信奸臣的谗言,将刘伯温贬回原籍,后来朱元璋反省到自己的过失,亲自到朱坑村请刘伯温二次出山保驾,因为朱元璋在村中百姓的土炕上睡了一夜,从那以后,朱坑村的人就把他们的村名改成朱炕村了。要说我们廉庄村是廉颇的故乡更是有依据的,据有关专家论证,最大的依据就有三点。第一,根据史书记载战国时期的赵国属地就在太原南部,太原南部自然也就是咱们这一带了;第二,我们廉庄村里有一坐完整的廉姓大祠堂,并且还在村内挖出不少战国时期的陶器来;第三,我们廉庄村还流传着廉颇生前的很多故事。其他方面的依据,还待有关专家进一步考证。就目前而言,别处还没有发现比我们廉庄村的条件更像廉颇故乡的地方呢!”
马云龙说:“不管你怎么说,我总认为中国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好起哄,改革开放以后,上边提倡‘实事求是’刚带来点好势头,又兴上开发旅游热了!到处乱花钱修建这庙那庙,我的一位朋友还想在某地兴建一座驴庙呢!据说,郭凤莲在昔阳新修了一座庙就花了三千多万。光是一窝蜂似的胡折腾呢!把国家的钱都浪费完了,最后还不是该咱们老百姓倒霉?”廉文易说:“这年头谁不是想借古人的名分发点财呢?咱们不要说得太远了,我今天来是专门照顾你买卖来了。廉文易从放在桌子上的一个蓝布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来,接着说,“我看你这紫云阁的生意不行,早就想给你揽个买卖照顾你一下,今天总算对上机会了。我们村里有个在石家庄卖袜子发了财的人,最近两年卖袜子不行了就在家里闲着吃老本,他听说有人发现我们廉庄是廉颇的故乡,很快就有可能开发成旅游景点。因此他准备捷足先登,在我们村廉家祠堂附近的十字路口开一家廉颇故乡大酒店,让我给他联系找人做一块儿金字牌匾呢!上次我见你给人家做的那块金字牌匾不赖,我想把这个买卖照顾让你做了吧!你先初步合计合计,做一米二宽、两米长的一块儿牌匾需要多少钱呢?价钱差不多点儿,也不要算得他太贵了,因为两方面全是朋友,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照顾才对!”马云龙听廉文易说到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照顾的话,引他想起最近和张凸生的来往,觉得张凸生这个相处了多年的老朋友,还不如这个新朋友好呢!他决定乘此机会把张凸生叫来泄泄私愤,就对廉文易说:“文易,咱们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冲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我就认为你是一个很真诚的人。今天晚上我请客!吃完饭你就不要回了,到我家里住一晚上。”说完,问廉文易借了小灵通给张凸生家里打电话。
“谁呢!”电话里是王金娟的声音,马云龙问张凸生在不在,王金娟说,张凸生刚出去,估计是到裱画的那里去了。马云龙听了说:“你回来告诉他一声,就说我最近的生意不赖,马成裱画的买卖也很好,因此我这两天非常高兴,正好遇上有个朋友来了,今天晚上我请客呢!约他出来坐坐,庆祝一下!”说完,也不等对方答应就把电话挂了,把小灵通还给廉文易,说:你和张凸生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觉得他那个人怎样呢?”廉文易说:“我原来对张凸生不大了解,通过那次他让打电话约程老师去家里谈论文学,我才算真正认识了,张凸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狂人,对于一个狂人谁也和他没办法!那天你也在跟前呢!他在电话里请程老师的态度是何等谦虚呢!见面就完全变了。你猜他那天在人家程老师面前说什么来?”马云龙说:“那还用问呢!肯定是在人家跟前吹了他的学识。”廉文易说:“光是吹学识倒算好了,他吹完了又对人家说,‘我学下的一肚子知识自己怕是用不上了,但指导你们写点东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那个人肚子里倒是有点东西呢!可错就错在他的口气太大了,我看他的言过其实比三国里的马谡还严重,那个人简直是狂妄到糊涂的地步了!说句实在话,硬是‘骄傲自大’四个字把一个好好的人给毁了。”马云龙把他和张凸生之间的不愉快事告了廉文易,接着说:“我和他这个人真是没法说,按说我和他的关系比你近,他这个人对待朋友的态度却没有你好,说起他来我还伤心呢!看到文友之间有共同语言的份上,我又不忍心丢弃他。今天晚上凑着你来的机会,请他出来在一起坐坐,我想不管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让他过后自己想吧!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张凸生不在家里,是他老婆接的电话,告我说张凸生到裱字画的那里去了。他夫妻俩就像是商量好专门气我呢!我听了以后压不住心头的恶气,便在电话里故意说了两句专门气她的话。她把我说的话转告了张凸生,我估计张凸生也许有不来的可能呢!”马云龙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接着说,“我自从事业上遭受了一次沉重打击以后,特别相信天意!现在刚到八点,再等上他十分钟,如果不来便是天意不让他来,咱们就不等他了。”
马云龙刚把话说完,张凸生便从外面进来,马云龙站起来说:“刚才说完你,我还当你不来了呢?你来了咱们就走吧!”三个人相跟上去到隔壁没有字号的一家饭店里坐下,马云龙说:“文易对我还不大了解呢!其实我是个不善交际的人,咱们既然走到一起全是有缘分的,不管好歹今天晚上算我请客,你们每人先点一个菜吧!”张凸生要了一个麻辣豆腐,廉文易说:“我这个人对于酒席上的事一窍不通,我看咱就来个客随主便吧!”马云龙说:“不行!这是咱们中国人的规矩,不管好歹你总得点一个呢!”廉文易说:“我确实不会点,硬要让我点,那我就要上一个炒鸡蛋,你再要上一个,咱们三个人正好三个菜这也就够了。”马云龙又说:“不行,我们中国人最讲究四置,我们要四四置置地吃才对!”吩咐饭店的老板炒了个过油肉,又拼了一个凉菜凑够四个盘,又问他两人喜欢喝什么酒。”张凸生要喝白酒,廉文易说他不能喝白酒,啤酒还能将就喝一两杯,张凸生又提出来,想喝北京二锅头,问了问,饭店里没有。马云龙说:“我也不喜欢喝白酒,那咱们就喝啤酒吧!”张凸生说:“北京二锅头对面小超市里有的是!四元八角钱一瓶。”听他这样说,马云龙心里虽然不高兴却又不好意思伤他的面子,就到对面开的一家小超市里买了一瓶回来,菜还没有上齐,张凸生就先打开白酒瓶子把面前的杯子斟满了。马云龙心里不高兴,故意对廉文易说:“文易,咱们两人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我觉得你是我活了大半辈子遇到的一个最诚心的朋友!”廉文易听他说的话含有对张凸生的不满,便故意岔开话题说:“那天咱们从朱坑开完文学笔会,张凸生在回来的车上对大家说,‘道路远的同志们回到城里,如果因为时间晚没车回不去的,请到咱们家里去住!’和我相跟的程老师听了非常感动,他对张凸生的评价很高。程老师说,张凸生是个非常有爱心的人。”
廉文易说的话,引马云龙想起前些日子在朱坑村文学笔会上的情景,那天有不少人主动站起来朗诵了阎桂香发表在陶城报纸上的诗句,他想:如果不是阎桂香当着文学协会主席,是肯定不会有那么多人站起来朗诵她的诗作,其中还包括张凸生,他知道张凸生在背地里说起来,根本看不上阎桂香写的文章,那天他的表现完全出人意料,张凸生朗诵完阎桂香的作品,还当场把她写的诗句怎么好怎么好地夸奖了一番。张凸生的演讲竟然还有许多人鼓掌。想到这里,马云龙就觉得张凸生比自己强,因为他是一个很会逢场作戏的人。这时,马云龙好像是把世上的事情想通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结完账从饭店里出来,三人一起去到张凸生家里,马云龙对廉文易说:“咱们事先说好,你今天晚上去我家里住一晚上,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走吧!”马云龙原想拿自行车带上廉文易回家,张凸生却对他说:“你前头走吧!我拿我老婆的电瓶车带上送送他!”他们一前一后从张凸生家里出来,马云龙家在离陶城两公里的铁北住着,临过铁路桥洞的时候,马云龙想起最近他和张凸生因裱画发生的不愉快事,老婆和儿子全对张凸生不满,跳下自行车来对张凸生说:“时间也不早了,我看你就不用过桥洞了!”张凸生却不明白马云龙说话的意思,坚持他也要到家里去坐坐。
到了马云龙家门口,月琴听见外面响动从屋里跑出来说:“快十一点了才回来了,你这是去哪里发财去来?”本来还想要骂他两句开玩笑的话,见他后面还相跟着人,就赶紧把到了口边前的话收住。回到家里,马云龙指着廉文易介绍说:“这是我新认识的一个廉庄村的朋友,路程远回不去了,在咱们家里住一晚上。”因为裱画的事月琴正埋怨马云龙认不下好人,见他领回一个不认识的朋友来,又见张凸生在后跟着,心里很不高兴,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一声不吭地给客人倒下两杯茶水,回头对马云龙说:“家里没烟,你出去买一盒吧!”月琴知道张凸生是个特殊客人,最爱抽烟喝茶。马云龙有点赌气不想出去买了,因为有廉文易面子上不好意思,便还是出去买了一盒蝴蝶泉牌香烟,回来放到写字台上。张凸生自己动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高谈阔论,说他虽然连一篇小小说也没有发表过,却敢说不服气着名作家贾平凹,城内的许多文人,自然更不是他眼里的对手。廉文易说:“别人的才华咱没有见过,人家阴琢玉可是真有才华呢!”听见廉文易提到陶城最有名的才子阴琢玉,张凸生说;“阴琢玉是个有才没德的人!”他的话一下子就把廉文易说愣在那里!马去龙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接着,张凸生又提出来,想借着酒劲和他们两人比赛作诗,说完,随口背出他前些日子作的一首五言绝句:
二月梨花开,风雪扑面来。忧我三晋农,早炊无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