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龙听李子圣说“等天气暖和了些,我一定去你紫云阁里看看”心里非常感动。想不到李子圣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真诚。他把经李子圣选定的对联交给马成,让他不要着急,用上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要把这副对联裱好,到时候给李老师把裱好的对联送过去,再求李老师给他写一幅字。这期间,古陶书画院准备搞春节书画展览,针对全县书画爱好者征集作品。隆冬季节万木凋零,银灰色的云雾布满天空,太阳光就像得了癌症似的没精打采。马云龙吃过早饭,去陶城书画院送他写好的书法作品,见书画院办公室的门锁着,他在门前站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正准备要走,看见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忠日骑着摩托车来了,后坐上绑着一个装乐器的葫芦形大盒子,忠日从摩托车上下来和马云龙打招呼:“怎么,他们的人还没来呢?”马云龙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等他们已有一个多小时了,也不见人来。”忠日说:“我前头倒来过一次了,见锁着门没人,我就先出去办了点别的事情。我还说这会差不多了,怎么还是没人?他们是不是全去了李子圣那里了?”“李子圣怎么了?”听他突然提到李子圣的名字,马云龙感到有点意外地反问。“你还不知道吧?我还是刚才在路上听人说的,李子圣昨天晚上死了!”“你说什么?”马云龙有点不敢相信他自己的耳朵,“前两天我去他家里,看见他的精神还很好,怎么突然间就能死了呢?”“真的,这事我还能瞎说?昨天晚上十二点多钟心脏病突发,连医院也没来得及去就死在炕上了。书画院的这些人今天不来,十有八九是去李子圣那料理丧事去了,我不能等他们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吧!我还得到刘家庄赶事役去呢!”忠日说完,便发动着摩托车骑上走了。
突然听到的李子圣去世的消息,马云龙非常难过,心里暗想:难道自己和李老师的缘分就这样尽了,不行,我得去见见老人家的遗容。这时,他什么也不顾了,匆忙骑上自行车去到李子圣家院里,把自行车靠墙跟放下,走进房间见地下站着许多人带着悲痛的表情低声说话,商量如何处理李老的后事。李子圣的遗体,就在靠墙角的单人床上放着,马云龙走近前去,见老人家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面容十分安详,不细看就像睡了觉的样子。马云龙面对李老师的遗体马云龙的心情非常激动,忘记自己是信基督教的了,在他心目中李子圣是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马云龙很果断地跪在地下对着李子圣的遗体磕了三头,屋子里的人看见觉得奇怪,大家都用疑惑的目光看他。
马云龙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转身从屋里出来,骑上自行车去紫云阁,路上暗想:全怪自己的命薄,李老师说过要到紫云阁看看,老人家还没有履行他的诺言便离开人世。马云龙到紫云阁里刚刚坐下,突然想起他给李子圣送对联的时候,李老把着对联问他的那句话:“这是用宣纸写的吧?”马云龙想到这里,“天意”二字脱口而出。原来李老师无意间问他的那句话是含有天意的,看来“无意便是天意”。他把给李子圣装裱好的对联展开挂在墙上,仔细审视上面的内容,望着联句中“松、柏、奉、木、孝、祖”等字样,越看心里越觉得他给李子圣编写的这副对联,原是天意让他为对李老师一生高尚品德的总结。李子圣去世的第二天,降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马云龙又把给李子圣编的对联改写成一副挽联:
祭柏翁奉木尊祖陶民致哀;奠松叟赤子敬孝天公垂悼。
当天下午,马云龙到卖花圈的店铺里订了一个花圈,说好让对方派人送到李子圣家院里。从卖花圈的店铺里出来,他又回紫云阁诗画苑拿上给李子圣装裱好的对联过去叫上孟天成,两人相跟上在李老灵前敬上香、磕过头,马云龙站起来问旁边帮忙的人:“我让人给李老师送来的花圈放到哪里了?”帮忙的人问他是谁,马云龙说了他的名字,对方听了说:“原来你就是马云龙,刚才有个人送过一个花圈来,人家问说谁叫个马云龙呢?我们说不认识,又进里面问了治丧委员会的几个人,他们都说不认识。没办法,人家就只好拿上走了。”马云龙听了这话,口里没说出来,心里却想:我在古城街头开了紫云阁已有好几年了,别人说不认识可以理解,治丧委员会的那几个文人,其中有两个人我还送给过他们自己编写的诗文小册子呢!他们怎么能说不认识我这个马云龙呢?他们这些文人和李子圣相比真是相差太远了!想到这里,马云龙有一种非常压抑感觉,愣着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李子圣灵堂前的遗像出神。孟天成大概也觉出马云龙此时的心里感受,伸手拉了他一下说:“愣着想什么呢?出去让卖花圈的重送过一个来不就行了。走吧!咱们先进家里,把你给李老师裱好的对联交代给老太太再说。”
他们两人相跟上走进李子圣家里,孟天成对李子圣的老伴说:“这是马云龙给李老师编写的对联,这已经是李老师生前看过接收下的,他原是想拿回去装裱好再给李老师送来,可惜没赶上李老师就提前走了!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由你代李老师收下了。”老太太听了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他对谁都是这样,这事我不管,你们拿出去交给外边的礼房吧!”孟天成说:“这有点不太合适吧?这可是李老师生前接收下的,你怕什么呢?人家又不是……”不知为什么,孟天成没有把话说完。老太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既然是这样,那就放下吧!”孟天成把对联展开。李子圣的大女儿站在旁边看了对联的内容只说了两个字:“真好!”
马云龙对李子圣这样的好心人突然去世,感到非常悲痛。他在那副对联中把子圣师比喻成“柏翁松叟”是对李子圣一生崇高人品的总结,甚至还可以说成是天意的安排。他想在举行出殡仪式的这几天时间里,把他送给李子圣的那副对联挂出来,好让人们了解他和李子圣的一段特殊缘分,同时也能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马云龙把他的想法说出来和孟天成商量,孟天成说:“你这个要求虽说有点勉强,但也不算过分,你过去和他家里人说吧!只要你诚心和他们说,我估计问题不大。”当天下午马云龙去到李家,先在李子圣的灵前敬上香磕过头,又转身进到家里,见房间内连他认识的李老太太总共坐着四个人。马云龙很客气地问说:“请问,哪位是孝子呢?”刚进门对面坐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此人马云龙见过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用很生硬的话反问他说:“你找孝子要干什么呢?”马云龙说:“也没什么,我有点小事想和孝子商量一下”“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咱们说的是办事,你要干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吧!”老汉的嗓门特大,马云龙听了心里觉得非常难受。
马云龙环顾了一下家里坐的四个人,全不认识,只好转向在地下站着的老太太说:“大娘!他们都不认识我,我只能和你说,你还记得我吧?我是前两天和孟天成相跟上过来,给李老师送对联来的那个人!”老太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说:“嗯?我也不大认识你,只是看着有些面熟,原来是这么回事?当时我也不不知道详情,只管含含糊糊收下了!你想怎么样?要不行就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马云龙说:“大娘你错会意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我给李老师编的那副对联,是对他老人家一生高贵品质的总结,原本也是他该得到的。”“那你尽了心不就对了?你的意思是还想咋样呢?”“我是说我给李老师编的那副对联内容比较特殊。李老师活的时候接收下,我怕以后就再没机会挂了。我是想趁给李老师办丧事的这几天人多,把那副对联挂出去让大家看看!”“哦!明白了,你说的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和他们说吧!”老太太说着用手指了下穿着一身孝服,在地下靠房屋后墙摆放的桌子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年轻人抬起头来看了眼站在地下的马云龙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你到外面找人家治丧员会的人说吧!如果需要,把你拿来的对联也拿过去交给他们。”“那好吧!我出去和他们说就行了,对联是李老师生前收下的,还是由你们保存吧!”
马云龙从家里转身出来,朝对面治丧委员会临时占的南屋走了两步,突然想起前两天他让人送来花圈,治丧委员会的几个人都说不认识他的话,便止住脚步,决定不去找他们了。他转身到院子的南墙根下,推上自行车出来,心思,自己给李老师写的挽联太小、字又普通,挂出来不引人注目,就又骑自行车去到李子圣的生前好友董滋善家里。董滋善隶字写得很好,马云龙想请他把自己给李老师编的挽联写成一副大隶书对联。董滋善听了马云龙的来意,连连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年轻人提出来的要求,应该支持!说什么,我也不能打倒你的信心!”从董老师家里出来,马云龙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心想:奇怪?书画界有许多人说阴琢玉和董滋善的闲话呢!可他却觉得他们两个人还是不错的,因为他提出来个请求,两位老人全是“一说不道二”的表示大力支持,没有一点看不起人来的意思。特别是董滋善老师,听说有些文人瞧不起他在街上给人起命测字,董老师却总是鼓励他,为了养家糊口只要不是损人利己的事,干啥挣钱也不丢人。董滋善还说,他对那些流落街头以卖艺为生的江湖术士们都很同情。就凭他说的这句话,马云龙心里就对董老师加倍地尊敬。自己该做的事都做了,后面的事就交给老天爷了,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这天下午,马云龙怀着闷闷不乐的心情回到家里,睡到半夜里做了一个怪梦:天气阴沉沉的,马云龙仰面朝天地躺在一个水泥砌成的井里。井上面站着他们村里和他大几岁的两个人,一个叫“尧根”一个叫“陶亲”。两人全是拱极村的老实农民,马云龙正想和他们说话,想不到他们两人却站在上边的井口上解开裤带,朝住躺在下面的马云龙尿了一身。气得他一下子跳起来,随之梦醒。马云龙半晚上睡不着觉,反复寻思这个怪梦。天明了,他要去参加李子圣的追悼会,梦中两个老实巴交的乡亲,为何要无缘无故地尿他呢?老百姓有句俗话叫“屎尿糟贱人”因此,他担心这天要发生什么不愉快事。忽然又想起当地百姓常说的一句俗话“人家谁尿你呢?没人尿你!”这样想着又觉得有人尿还不见得是坏事。马云龙吃过早饭,骑上自行车径直去到张凸生家里,把他晚上做的怪梦和他对梦的化解,告诉了张凸生。张凸生听了,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做个梦也是奇奇怪怪的,圆出来的道理更奇特。我是不大相信梦的,是福是祸?你今天去参加完李子圣的出殡仪式就知道了。”
马云龙从张凸生家出来,去到李子圣家院里已是上午十点多钟,参加悼念的大部分人都来了,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老大的一所院落,包括大门外的街道上,站得满满的人。马云龙把自行车靠着大门口的墙根放下,从人旮旯里走到灵棚前面,打眼就看见他给李老师编的挽联,他亲自写的一副小的,还有请董滋善用隶书写的一副大的,两副对联都挂在灵堂前面最显眼的地方。眼前意想不到的情景使他心里非常高兴。他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到李子圣灵前,给他尊敬的老前辈再次跪下磕了三头,并在心里下了决心:今天他一定要跟上送殡的队伍,把李老的灵柩一直送到安葬他的坟地里去。李子圣的追悼会特别隆重,灵堂前的对联是陶城文坛宿将王清撰写的:将正气还大地,以身心献人民。横批:范典永存。苍劲有力的十几个大字是对李老一生的总结。前来参加悼念的人很多,各界人士都有,大部分都是文人雅士,其中还有爱好中国书法的日本朋友。
开完追悼会,人们把李老师的灵柩抬出来放到汽车上。主持人开始安排去坟地送殡的车辆和人员,马云龙知道没有他的名额,便冲着陶城书画院的院长刘长旺,喊:“刘老师我也要送李老师去坟地。”刘长旺对他点头说:“你看哪辆车有空能坐下,你自己找吧!”刘长旺答应了他的请求,马云龙犹如领了圣旨般的高兴。街上帮忙的、看热闹的、还有走路的,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阴琢玉右臂上裹着一块儿黑纱由他女儿搀扶着走过来,马云龙主动和他打了声招呼,便钻进一辆白色面包车里。车上已经有四个人,前头坐着三十多岁的开车司机,旁边是看上去和他大几岁的一个男人,后面座位上是两名二十多岁的后生,两个年轻人见马云龙上来自觉地往两边靠了靠,马云龙过去嵌在两人中间。在他们三人的座位前,放着两个大白塑料壶子和一袋子水泥。汽车发动了,一辆黑色小车在前面领路,接着是灵车,灵车后面是两辆装满花圈的大车,再往后面又是七大八小的二三十辆小车。
大地变成银白色的世界,公路两边的树上好像开满了梨花。送殡的车队压着皑皑白雪,缓慢驶出古城,驶向李子圣生前特意选好的目的地“善信”驶向他一生追求的纯洁世界。和马云龙一块儿坐在车上的几个人相互间都不熟悉。除坐在司机身旁的那个人偶尔和司机低声说两句话而外,车内静悄悄的。这时的马云龙坐在车里什么也不想,他只想着李老师高尚的人品,只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向李老师学习,“赤子敬孝”四个字在他的脑海里来回旋转。再没时间了,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李老师敬孝的机会。“到了!”司机说着猛打了两把方向,把车往左边靠了靠,停在前面一辆黑色小轿车的右面,接着说:“到了,下车吧!”又扭回头来看着车上的两大塑料壶水和两半袋水泥沙子说:“离上边还有一阵多地,那些东西让谁往上拿呢?”在司机身旁坐的人说:“有后面坐的年轻人,他们还能就知道坐车?”听他这样说,马云龙心里暗想,车上坐着的五个人数自己的年龄最大,按道理,是轮不上他动手拿东西的,突然又记起他给李老师编的对联中“赤子敬孝”四个字来。想到这里,马云龙就什么也不顾了,他抢着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双手提起两个装满水的大塑料壶,踏着地上厚厚的积雪,随着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向李子圣坟墓的所在地“高坡上”爬去。一同前来送葬的刘长旺见了,伸起大拇指夸他:“云龙,表现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