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冯秉祥觉得马云龙有点答非所问大概听得有点烦了,截住对方的话说:“哎,对了!有件事情,我差点忘了告你。”马云龙说:“什么事情呢?”冯秉祥说:“昨天下午,我在市楼底下看见来了个卖画的。市楼北面还有另外的一家呢!两家卖画的都是外地人。我想你应该过去看看。”“卖的是些什么画呢?”“都是国画山水、人物、花鸟,大的小的全有。还装裱现成的,价格特殊便宜。我在那里看时正好碰上阴琢玉问他买了一张四尺中堂。我看见他才给了他三十元钱,还是绫裱的呢!”“照你这样说,一幅装裱好的四尺中堂才三十元钱。你没看错吧?”“没错!我看得清清楚楚。等阴琢玉走了,我还专门过去问了问,他告我的价钱是三十五元。阴琢玉是咱们陶城的美协主席,我看见那个外地人一口一个阴老师,他们两个好像已经惯了。我想,他肯定要给阴琢玉便宜几块钱呢!”马云龙还想问询,冯秉祥却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今天老婆不在,我还得回家做饭去呢!你要是有兴趣了,抽时间过去看吧!”说完,匆忙骑上自行车走了。紫云阁迁到北大街已经两个多月了,生意却还是不行。房屋比原来大了,挂上原来的几幅字画,四面墙上留有不少空间。马云龙早就想找许志杰商量一下,代卖他的山水画,又怕许志杰要的价格高不好销售。
马云龙听了冯秉祥提供的信息,当天下午就去了市楼底下,见西面的窑洞里挂着许多装裱好的国画,山水、花鸟、人物,什么都有。马云龙站在一幅大的万里长城画前正在欣赏。一个女人走过来说:“你有心思买画呢?卖画的人出去了。这画可是真的便宜,这两天买他画的人多呢!”见马云龙盯着看她,女人又接着问:“你认识我吧?”马云龙笑了笑说:“咱们是一个村里的,怎么能不认识呢?你和我小几岁,你姐姐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和马云龙说话的女人,是拱极村有名的女财主,杜三儿家的七闺女,小名就叫七女,她姐姐嫁了一个电焊工,前些年,马云龙在公路边上开的油漆店,就和她姐夫开的电焊铺子紧挨着。马云龙早已听她姐姐说过,她还有个嫁到城里的小妹妹,今天正好遇上了。马云龙趁卖画的人不在,把七女叫到跟前说:“我想打听一下他卖画的生意行不行呢?”七女说:“怎么?是不是你也想卖画呢?”马云龙说:“有点心思,可就是怕进下货下挣不了呢!怎么样,他在这里的生意还可以?”七女说:“他的生意还行!自从来了,也卖好几张,最多的一天卖了十来张呢!我见咱们陶城写写画画的那些名人,都来买过他的画。价格又不贵,这张大一点的五十多元,就像那张小的,我见有人买过,一张才三十多元。依我看这买卖能干!他毕竟是个外地人,不可能长期在这里卖。你要干就干吧,我想,生意是不会错的!”怕马云龙不相信她的话,七女又补充说:“放心吧!不管好歹,咱们也是一个村里的,我的胳膊肘总不能往外曲!”
听了七女的一番话,马云龙心里已基本上决定了,等见到卖画的人和对方商量好价格,挑选上一些好作品在紫云阁展销。他又转着看了看,然后,对七女说:“就这样吧!我回去再考虑一下,等傍晚时分,再过来找他。”说完,推起自行车正准备走,又听得七女叫他:“唉!你别走了,那不是?卖画的回来了!”一位年龄在五十岁上下蓄着半长发的男人,匆忙走上市楼的台阶。七女指着对方介绍说:“这就是卖画的老秦。”又掉转脸指着马云龙说,“这是我们一个村里的邻居老马。他想和你商量,拿上你的画去卖呢。”“好!欢迎!欢迎!我叫秦东富,想要什么画,你先看看!我这里画有手工画下的,还有高科技的。”老秦中等个子体型不胖不瘦,白圆脸庞,看上去慈眉善目,说话既爽快又和气。马云龙听了,笑着问对方:“怎么还有高科技的呢?什么叫高科技?”“你不懂吧?走,我领上你看看就明白了!看,像这一张就完全是手工画的;像这一张就是高科技印了一半、手工画了一半;像这一张,就纯粹是高科技印下的。手工画下的就贵点,一张四十多元,像这张高科技的就便宜点,三十多元就可以卖了。喜欢什么样的?你随便挑,挑好了,咱们再商量具体价格,要的多了还能给你便宜点!”秦东富边说边领马云龙屋里屋外转悠着,把挂出的画全看了一遍,并主动把品种和价格介绍了个一清二楚。马云龙听见画的价格确实不贵,感觉对方又特别爽快,便说:“老秦,我已经决定买你的一些画了,但我身上没带钱,明天过来再说吧!”秦东富听了说:“既然你和我们房东认识,喜欢什么画你先挑选着拿上,把价钱合住,一两天拿过来就行。”马云龙见老秦这人真好说话,当场就挑选了十几张山水画,还有两套梅兰竹菊四条屏,总共四百六十五多元,给对方打了个临时欠条,便带着买下的画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马云龙刚把拿回来的梅兰竹菊四条屏挂出,就从街上走进一男一女两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他们看着墙上的画评论了一番,外国男人指着墙上的四条屏。马云龙领会了他的意思,便朝对方伸起四个手指头,意思是,四张画每张画四十元,一套四张四四一百六十元。外国人错当成每幅画四百元,便指着其中的“竹和兰”两张画伸起两个指头,又走到桌子旁边,拿笔在纸上写了个七百元,然后从身上掏出九十美元来在纸上写下九十乘八的数字。马云龙愣着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赶紧对外国人点头说:“OK!”微笑着接过对方手里的九十美元,把墙上挂的两张画摘下来包装好,两个外国人拿上画高高兴兴地走了。这天无意间发了一笔小财,马云龙感到非常高兴。国庆节旅游旺季马上又快到了,他决定过去和老秦商量多买上些画,另找一处地方开一家专门经营字画的店铺,计划在国庆节期间正式开业。马云龙说干就干,很快就在陶城县府街找下两间门面,并亲手做了一块儿四米长的大牌匾,白油漆底,用黑漆在上边写了“中国书画作品展销”苍劲有力的八个大字,挂在新开的画店檐下紫云阁门匾旁边,与古城街头的许多金字牌匾相比别具一格显得非常高雅。
九月三十号上午,新开的画店还没有布置完善。马云龙和儿子正在忙着往墙上挂画,便有一名导游领着两名外国人进来,花四百元钱卖了两幅山水画。两幅画挣了二百多元,又是一次意外的收获,让马云龙感到非常开心,回到家里对月琴说:“做买卖讲究开张大吉呢!画店还没正式开业,咱们就开张了。看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第二天听过早饭,父子俩兴冲冲地去了紫云阁画店,准备正式开业。马云龙在城里经商七腾八倒开过好几次业了,他是从来不讲究的。这次开业还和以前一样,既不请客,也不贴对联。破例的是卖画的老秦为庆祝“紫云阁诗画苑”开业,买送了他一千响的一挂鞭炮。老秦办事非常认真,他把鞭炮拿出来在诗画苑门前的台阶上一长溜铺开。看着手上的表,等到中午十二点正时,用吊在嘴上的香烟点燃,“噼里啪啦”只响了几下就不响了。老秦快紧走过去把熄灭的鞭炮重新点燃,鞭炮才又“噼里啪啦”的重新响起来。门前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此时马云龙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不出所料,自从开业的前一天外国人买了两张画以后,国庆节期间街上的人很多,竟然连一张画也没卖。节日过后,随着游客的减少,光顾画店的人更寥寥无几。马成孤身一人在店里守着,渐渐地失去了兴趣。马云龙起名测字的生意也不景气,每天坐在那里用毛笔蘸着水在废纸上练习写字。玉兰在家里闲着没事,免不了进来和他说两句话,坐上一会儿就出去了。
这天上午“酒灌子”锁上店铺出去办事。玉兰又进来坐在马云龙对面说:“上次正想让你看呢!却被一个人进来冲散了。你不是会测字?这会儿没人,你给我测上个字吧?”说完,从桌子上拿起铅笔在马云龙练字的废纸上写下一个“分”字,问她测什么事却不肯说。马云龙说:“按照测字的规矩说,你得告诉我想测什么事情!你要是不想说,我只能按照字义给你推一下常理。不管你问什么事,你写这个分字都不吉利。假如你要测分家,其中就怕出现分不妥的麻烦!”玉兰悄声说:“我不是测分家的事,我们的家早就分了。我是想让你看一下,我两个能不能离了婚呢?”马云龙听了有点不相信,就对她说:“你尽瞎说!我看你们两个人平时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说起离婚来了?”玉兰叹了口气说:“你看他那德行!成天喝得醉醺醺的,总怕有一天要喝死呢!说是两个人在一个起过着,其实,我是连看也不想看他。”马云龙听了没说的,便用开玩笑的话,逗对方:“不想看他,想看谁呢?不想看‘酒灌子’难道你想看醋灌子呢?”玉兰微笑着说:“像你们这些文文雅雅的人多好!”马云龙叹了声说:“自古常言‘人不得十全卦不得圆’,人与人之间,不相处的是好的,文雅挣不下钱又能顶什么用呢?”“一个人一个活法,要我说,就是少要点钱也要文雅呢!”马云龙听了,不由自主地端详眼前的这个女人,两人的目光遇在一起,玉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马云龙心里暗想:这个女人的身材、长相、气质,并且还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几方面加起来,足以配得上文雅二字。怪不得她想要文雅呢?让这样一个体面女子,配一个疯疯癫癫的酒灌子老公确实太缺她的价了。玉兰见对方半天也不说话,提醒说:“想什么呢?快给我测字吧!”马云龙笑着说:“测字不准,你不用相信。”“不准你还给人测呢!难道说你就是骗人的钱呢?”“你不懂,有的事能测准,有的些事就测不准。”“什么事能测准?什么事就测不准呢?我看你是专门找借口不想给我测吧?”马云龙犹豫了一下说:“我干脆给你把话说透吧!凡事都可以测,准不准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特别是在生死离合的事上就更难下结论了,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人不是神仙!在生死离合上乱下结论对人不好!所以我不想给你测这个字。”“那你还是给我看看手相吧!”玉兰边说完,把一只白嫩的手伸到马云龙面前,见对方有点不好意思,她又特意把手往前伸了伸说:“怎么,不敢看?不怕!你握住我的手仔细看看吧!”马云龙伸了下手,赶紧又抽回来说:“不是我不给你看,我对你说实话吧!无论是看手相,还是看八字算命打卦这一套,基本上都是假的。”“你不想给我看,我就不看了。唉!我发现你这个人就没个爱好,你这个人有没有爱好呢?”“有爱好没爱好能咋地呢!现在这社会,没钱啥都是假的。”“那倒不一定,你爱不爱出去旅游?咱们两人相跟上到外边旅游去吧?”“和你相跟上出去能干什么呢?”“两个人在一起,啥不许干呢!”
马云龙见她把话扯远了,想想自身,不由得叹了口气,故意扭转话题说:“如果‘酒灌子’能把喝酒改了多好?”玉兰说:“哼!让他改喝酒?因为喝酒和他吵过无数次了,别说是让他彻底改了,少喝下一口也不行!”马云龙说:“话又说回来,依我看他那喝酒还不能改,他喝酒有他喝酒的好处呢!”玉兰说:“你这是胡说呢!头一次听你说,喝酒还有什么好处呢?”马云龙说:“你想想,要不是他喝酒喝出点名堂来,工商税务部门还有新成立的执法队,哪能不找他的麻烦?你没见他们那些人谁的麻烦也敢找,就是不敢和你那‘酒罐子’多说。他们那些人不敢惹他,还不是因为他那黑嘴黑胡子,半只袜子半只鞋的样子。你不了解你那个酒灌子,你以为他喝上酒真的醉了?其实那是他的处世方法呢。我听他说过,他还就是凭人们给他送的这个‘酒罐子’外号来对付那些公家人呢!”正说话间,从街上开来一辆面包警车在紫云阁门口停下,一名执法队员从车窗口上伸出半颗头来,朝屋里叫唤:“喂!这是你的门板吧?把外面写的字翻转!”马云龙应声出来说:“你们也是,这一面是正面,钉着好好的铁皮,写着整整齐齐的字,本来很好看却不让放,非要让翻转看这背面的烂木头架子不行。也不知道你们是美化市容呢?还是丑化市容呢?”马云龙说着,把门板翻过来让对方看,脸上显得很不高兴。“你说什么?看来你还不满意?不满意了拿回去!”马云龙的话惹恼了警车上的年轻人,用很凶的口气,命令他把门板拿回房间。
马云龙见对方太霸道了,没好气地说:“大家的门板全在外面放着。为何只让我一个人往家里拿?”“你不拿?你不拿我们拿。”一名执法队员说着从车上下来,夺马云龙手中的门板。马云龙抓着不放,他便放开手,拿起旁边放的另一块儿门板扔到车上。马云龙拿扔到车上的门板,对方不让拿争夺起来,另一名执法队员也从车上下来帮忙。马云龙虽然年龄大了却很有气力,两个年轻人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双方正相持不下,又从西面开来一辆微型汽车。车上跳下四五个穿制服的年轻人,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这人不听咱们的话,而且还敢反抗,真是太胆大了!”“走,连人带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众人七手八脚把几块门板都扔到车上,拽住马云龙的胳膊,连拉带推往车里塞。见对方人多势众,马云龙只好顺从说:“走就走吧!你们放开,好歹先让我把门锁上!丢了东西找谁要呢?”马云龙说什么对方根本不听,只是硬往车上拖他。“这是什么世道,你们还讲不讲理?”马云龙边挣扎边叫喊:“你还想讲理呢!”说话的后生用膝盖在他屁股上揣了一下,惹火了马云龙。他掰住马槽朝后硬挺着身子,把双腿伸到车轮下,大声叫喊:“你们有胆量就开车吧!老子早就不想活了!”街面引来一大堆看热闹的。隔壁开药店的梁大夫和另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过去一人抱着腰一人抬着腿把他抬回家里。马云龙还要往外冲,两人却硬把他拖住说:“老马,你就识点时务吧!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人咋能闹过他们去?光棍不吃眼前亏,和那班子人还讲什么理呢!要不是我们硬把你拖回来,让他们把你闹回去,可有好果子吃呢?”
执法队的年轻人坐上汽车拉着门板走了。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骂道:“狗日们的纯粹不讲理,简直和土匪差不多!人家犯下什么罪了?你们有什么权利带人家走呢?”“更不说理的是人家答应跟他们走,连门也不让人家锁?你们把人带走,人家不锁门丢了东西找谁要呢?”“也没见过他这个人,按说还是文化人呢!和他们吵架也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另一个人叹了声说:“这叫什么呢?这就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是啥的些执法队呢?我看把他们叫成违法队还差不多!我在跟前看得清清楚楚,你当是人家老马说错什么话了!明明这门板是朝正面放着好看,他们却非让翻转不行,纯粹是连好歹都不识的一班子流氓,还出来维护市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