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龙是个敢想敢干的人,阴琢玉的赏识与鼓励,坚定了他开创文化事业的信心,第二天便在陶城西大街选好一间门面,并起了个与自身紧密联系的店名:“紫云阁”,准备在五一节前正式开业。马云龙的好朋友张凸生知道了,突发奇想,给他编下四副对联:
写得两行梅花字;换来一壶柳叶茶。不惑年过何其惑;年命岁逼难知命。
菜色罩面寻铜臭;玑珠满腹换粥香。物欲横流知节欲;斯文扫地强弄文。
马云龙看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简直是天意!我正想开业的时候,墙上该挂点什么呢!把你编的这四副对联写成字画装裱出来,正好派上用场!不过,我觉得其中有几个字还需要推敲一下,改改就更完美了。”张凸生听了说:“我编的对联不需要修改,你要觉得不好了可以不用。”马云龙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文章只是越改越好,曹雪芹写《红楼梦》还须增删五次、批阅十载,难道你的文化比曹雪芹高?”张凸生说:“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你根本不可能改得比我原来的好了。”马云龙说:“你不相信我,咱们可以拿上改了的和没有改的,让别的文人评评!”张凸生说:“我对你说过好几次了,论文学艺术和《周易》研究,陶城还没有能超过我张凸生的人呢!你在我跟前说这话,究竟是谁不相信谁呢?”马云龙说:“不说谁相信谁了,咱们这样说,你既然是送给我的,就应该让我满意才对吧!文理上有毛病,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人笑话呢!要是不改好,我宁可不挂。”听马云龙的意思非改不行,张凸生便缓和了说:“你想改就改吧!咱们预先说好,改归改,却不能破坏了对联的立意。”马云龙说:“这你就放心吧!针对当今时代与本人的处境,你编的这四副对联是再好不过了,我只是觉得有少数两个字不大妥当,改改就更好了。”经过一番争论,张凸生终于答应改了。马云龙拿笔边想边改,换掉其中的几个字,把四副对联改成:
笔生两行梅花字;墨换一壶柳叶茶。不惑年过何其惑:年命岁迫焉知命。
菜色罩面觅铜臭;玑珠充腹换粥香。物欲横流智节欲;斯文扫地愚弄文。
张凸生看了说:“别以为你换了几个字,就比我原来的好了。你读的书太少,不懂得文学批评,不知道白话入诗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马云龙对张凸生妄自尊大的态度很反感,听对方说他读的书少,心里有点不服气,便说:“我读的书虽然不多,但我最喜欢贾平凹的小说!贾平凹的作品,语言优美、构思奇巧,内容丰富、立意深刻,他是当代实力最强、才华最高的作家!”张凸生听了说:“你不懂,贾平凹的小说结构还可以,语言就不能算是太好了。小说全凭语言呢!贾平凹用的是‘文绉绉’的语言,他的语言是不能和‘山药蛋’派作家,赵树理、马烽等人相比的。再说,贾平凹只是会写小说,他研究过政治经济学吗?他读过美学与文学批评吗?贾平凹的综合知识肯定没有我多,我才不佩服他呢!”听对方这样说,马云龙想起一件非常有趣的故事:据和张凸生在一起工作多年的王玉全说,张凸生原本叫张兔生(因为他是属兔的,小时候家里人就都叫他兔生。一直叫到七岁上学报名,家长为了省事,便在前面加上姓氏把他叫成张兔生)。张兔生酷爱文学,读了贾平凹的书感觉不合胃口,知其将原来的名字“平娃”改成“平凹”突发奇想,认为“兔和凸同音、凸又比凹高”,便把他的名字改成“张凸生”。从这件事上,马云龙认定张凸生是个性格古怪的人。为了不惹对方生气,马云龙笑着说:“我这点文化,哪敢和你这个不服气贾平凹的人比呢?你是第一个发现我有文学才华的,不管将来能不能成功,我都对你表示感谢!对联已经改好了,咱们说下一步的事情吧!离五一节没多长时间了,还得赶紧找人写呢。”张凸生听了很自信地说:“找人写还发愁呢!咱们陶城的这几把写手,我领上你去他们都得给我个面子呢!”
两人满怀信心的从张凸生家里出来,先去找了在陶城矿机厂当过车间主任的省书协会员的岳书昌。岳书昌说他这两天没时间,顾不上写;又去找了在外地当过副县长退休回家、擅长国画的桑学明。桑学明说他是以画为主,写字拿不出手。连着碰了两次钉子,马云龙已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张凸生却满不在乎地说:“咱们找错门了,这两个人根本不值得人抬举!”马云龙说:“你这话说反了,其实不是人家不值得抬举,而是咱们两个人的地位低下,不值得人家抬举罢了。”张凸生说:“我看主要原因是他们这两个人,不管大小都算是当过两天官的人。咱们中国的官场上就是这么讨厌,只要是沾上官字的人,就全变成狗眼看人低了!”说话间正好路过一家人的街门口,从关着的门缝里伸出半颗狗头“汪汪”地叫了两声。马云龙说:“不说他们了,咱们也不能做强人所难的事。还去哪呢?我看咱们还是去找阴琢玉老师吧!从我和他的两次接触中看,我觉着阴老师和别人不一样。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给咱们写的!”张凸生说:“嗯,由你吧!”说完,两人便相跟上去了阴琢玉家里。
阴琢玉一个人在太师椅上坐着,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见他们进来,微笑着点了下头说:“二位来客,先请坐下!这是我最爱看的一个电视剧,你们坐着稍微等一会儿,就快完了。”等到电视剧演完,阴琢玉起身关掉电视机说:“二位稀客,我这里没有抽烟的习惯,给你们倒点水吧?”马云龙说:“不用了,我这会儿不渴。”又瞅了眼张凸生,“说你吧?”张凸生说:“我也不渴,水就不用倒了。阴老师时间紧,说咱们的正经事吧!”马云龙说明来意。阴琢玉听了说:“云龙,不是我当面夸你,你这种想法很好!在咱们陶城创立文化事业,不但你个人可以挣点养家糊口钱,而且还能为咱们陶城增加点文化色彩。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应该支持!你们计划多会要呢?把让我写的内容留下来,我好抽时间给你们写。”张凸生说:“我看就让阴老师写第一副吧!我看让阴老师写‘笔生两行梅花字;墨换一壶柳叶茶’是再合适不过了!”阴琢玉说:“你们计划多会要呢?”马云龙想了想说:“一个星期,或是十天左右都可以,看阴老师的时间吧!”阴琢玉接过马云龙手上的对联,说:“时间倒是没问题!需要说明的是,我只会写篆字!”张凸生说:“阴老师就别客气了,我们还就是相中你的篆字才来找你呢!”阴琢玉说:“那落款呢!写好字以后落什么样的款呢?”马云龙说:“落款你就写张凸生先生撰联,然后在你的名字下面写上书赠马云龙就对了。”阴琢玉说:“那我就把款落成张凸凹先生撰联,阴琢玉书赠马云龙先生。”“不敢不敢!我马云龙原本是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哪能经得起你老笔下称我先生呢!
可千万不敢在我的名字下加先生二字。”阴琢玉点了下头说:“好,我到时候看着办吧!”
从阴琢玉家里出来,他们两人又相跟上去了陶城另一个写手袁正光家里。袁正光已经六十多岁了,平生酷爱书法,练就一笔古朴典雅的隶字,作品在国内书坛上多次获奖。他是县委人事部门的一名离休干部,为人处世特别小心。袁正光正在家中清理卫生,见他们两人进来,把手里的笤帚靠墙角放下,指着沙发说:“二位来客,请坐请坐!”然后,又给他们倒下两杯茶水。听张凸生介绍了马云龙的情况,说明来意,袁正光没有马上答复,而是反问他们,还找过哪位写手。马云龙见对方说话不痛快,怕遭拒绝,就赶紧说:“别人还没有找呢!一共四副,眼下只是阴琢玉老师写了其中的一副。”袁正光听到阴琢玉的名字,马上就变了态度,问他们计划多会要。马云龙说:“十天左右,看你的时间吧!”“内容是什么?怎么给你们写呢?”马云龙听出袁正光话里的意思,便问对方写这副对联需要什么报酬。袁正光说:“我这人是最好说话的,给别人多少给我多少。如果别人白送你们,我也就白送你们。这样行吧?”张凸生看了眼马云龙说:“既然袁老师把话说到这里,就等写完了再说吧!”马云龙说:“那就这样吧!”又把写着对联稿纸从身上掏出来说:“阴老师写了这第一副,剩下的三副,由袁老师挑吧!”袁正光拿在手里看了看说:“阴琢玉写了第一副,那我就第二副吧!”马云龙问他多会过来拿,袁正光没有回答,转身走进里间屋,拿出纸笔把要写的对联内容抄下来说:“我写好以后给你们打电话吧!”
从袁正光家里出来,马云龙对张凸生说:“还有两副呢!我看咱们干脆去新安堡找许志杰吧?前两年我和他因为一首诗里面的两个字闹了点不愉快,我们两人已有好长时间不来往了,回想当时的情况,也不能只怪他一个人,人与人之间相处,谁能免了犯点错呢?咱们乘此机会找他,好把过去的误会和解一下。”张凸生说;“行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两人相跟上去了新安堡。到了许志杰家门前,正好碰上许志杰推着自行车从院里出来。看见他们说:“我正准备出去呢!你们要是来迟一步我就走了。”说着,转身领他们回家。马云龙发现许志杰说话总是把脸朝向张凸生一边,心里感到特别的难受,就主动过去拉住许志杰的手说:“咱们俩过去的那件事有点误会!”许志杰说:“过去的事,就算是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张凸生说:“我们两人今天来是请你写字的。”许志杰说:“我光会画画,我写的字哪能拿出来呢?”张凸生说:“在你这里,我说话可就随便了!这是朋友们之间相互抬举的事,你不想写也得写呢!不用说拿出来拿不出来的话。你先给他检查一下联句中的毛病吧?”说完朝马云龙摆了摆头。
马云龙从身上掏出写着对联的纸交给许志杰。许志杰拿在手上审视了一会儿说:“要让我看不但是平仄上有问题,而且有两副联根本就不适合挣钱的摊子上挂。”许志杰说着从身上掏出笔来,在马云龙写的对联上改了几个字。马云龙见他把其中一副对联中的“斯文扫地愚弄文”又改成原来的强弄文,就对他说:“我认为对联的要求,应该是先顾文理与立意。你这样一改,我想文理上是不是不如原来的了?”许志杰说:“你觉得不合适,我就不改了!”说完,从窗台上拿下墨汁瓶子,往砚台里倒了点墨,又加上水调了调。然后,把马云龙拿来的宣纸折了格平张在画岸上,提笔龙飞凤舞一气呵成,“物欲横流知节欲;斯文扫地愚弄文”两行草书跃然纸上。站在旁边的马云龙说:“落我名字的款要谦一点!”马云龙这样说,是不好意思让许志杰称他先生。许志杰却偏把上款落了马云龙先生大校,下款是许志杰学书。马云龙心里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什么话也没说。最后剩下一副对联了。张凸生就说:“来吧!剩下的没人写,就由老夫亲自动手吧!”张凸生说完,捋了捋袖子,拿起许志杰放下的毛笔,写成最后一副对联:“不乏年过何其惑;年命岁逼焉知命”。张凸生虽然不经常拿毛笔写字,由于他有较深的硬笔书法功底,再加上手颤的毛病,写出来的字虽然有点拘谨,笔力却非常苍老。马云龙说:“好了!这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咱们走吧。回去还得找人装裱呢!”边说边把写成的两副对联卷起来拿上。临走,他又主动过去握住许之杰的手说了声谢谢。
半个月以后,马云龙在陶城西大街,临近大十字道南的一间门面房上挂出了紫云阁牌匾。铺面正好与陶城邮电局四米宽六米高的大门相对。室内右面墙上挂着由四个人写成的四副对联;正面坐堂背后挂着马云龙亲自撰写的一幅中堂,特意突出上面“十”字的,隶书大“真”字,真字下面是用行书写成的一首五言绝句:
佛由道中生,道家本求真,真由何处找,十字架下寻。
两边是他亲自撰写的一副行书对联:人间事善恶两面样;道中理东本一般。
左面墙上挂着马云龙亲自编成,请周树仁用隶字书写的“世事歌”,基本上都布置好了,美中不足的是“世事歌”两边还差一副对联。马云龙挖空心思的想了好几天,也想不出能配上“世事歌”内容的联句。一天清早,脑海里突然冒出两句非常新鲜的词语:“识得真血本为父;顿悟人奶并非娘”,和世事歌的内容一对比,感觉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马云龙便把它用隶书写出来补挂在世事歌两旁。铺面门前立着两米多高的一块儿招牌,上面竖写着苍劲有力的七个大字:“中华卖诗一怪人”,下有六行小字,书云:
一笔一纸一俗人十字街头卖陋文诸位贤哲别哂笑陋文自当有陋招喜庆寿诞贺词乐店铺开业妙联吉名字编诗看大运理推生辰不迷信贬假贬伪贬不正扬光扬大扬精神诚望百姓多光照也求师辈多指教五一旅游黄金周眼看就快到了。街上的游客很多,马云龙的生意却不景气。开业已经三天了,只有当地一位叫吴勇的人过来编了一首诗,给了他十元钱。这天上午,马云龙坐在紫云阁里练习毛笔字。妹妹过来看他,把摩托车放在门口,走进房间,看见室内的布置高雅,激动地说:“哥哥,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呢?布置得不错!文气十足,像个正儿八经的文化摊子!”又竖起拇指说,“究竟还是我们的老大厉害!”接着又问,“经济效益怎么样?买卖还可以吗?”云龙摇了摇头说:“不行!咱们这地方的人文化素质低,喜欢书画的人太少了。干这一行,还不如人家算命打卦的呢!”云玲说:“我听说你也会测字。不行了,你还不如改行给人测字算命呢?”马云龙说:“我倒是这么想过。可我是有信仰的人,你看我挂的那个真字。‘算命打卦’说穿了全是骗人的把戏!我觉得,我干那种事不大合适。”云玲说:“管他合适不合适呢!俗话说,‘王八水蛋有了钱就是好汉’,这年头干啥也不怕,说的是挣钱!开了门面,每天都有开支。挣不下钱那能行呢?”马云龙说:“你说的全是实话。可我当心的是,怕坏了我的信仰呢!”这时,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走过来,站在紫云阁门口,接住他的话问:“你说的是什么道呢?”马云龙说:“道就是道!我说的是神道。”“我问你说的是人道?还是天道?”“什么叫人道天道呢?”“人道,就是你现在的道;天道,就是你死后的道。你现在连‘人道、天道’也搞不清,还提什么道呢!”云玲见有人来了,看了下手上的表说:“时间到了,我还得赶紧去实验小学接明明回家。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说完,便骑上摩托车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