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龙接过门房里宋弟兄给他的《天风》杂志,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他才突然想起来,真的是前些日子自己寄到《天风》上的那首诗作。原来这些日子,马云龙只是操心他后来寄到其他地方的小说作品,把开始寄到《天风》杂志社的那首诗已经忘了。真还就应了那句“有意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俗话。三天以后,马云龙便收到《天风》杂志社寄给他的稿费,总共一百二十八元。马云龙忽然想起来,就在他收到《天风》杂志社来信的前天晚上,他做了一个非常清楚的梦:解放初期,拱极村有个很大的水库。马云龙站在岸上,远远地看见水库中间有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一位,穿着洁白衣服,亭亭玉立的仙女。这是他活了大半辈子,做过的第二个好梦。这时候,教会上正在物色有文化的教徒,准备培养专业布道人员。由于马云龙在《天风》杂志上登了一首诗作,使他在教会里的威信大增。二○○○年,五月二十五号,教会的会长毛自柄亲自找马云龙谈话,鼓励他上讲台试讲,准备培养他成为布道人员,马云龙接受了任务以后,兴致勃勃地写了一篇讲话底稿。马云龙根据中国道家天人合一的根本道理,阐明天地更应该是合一的,既然“天人、天地”都是合一的,那么,神的三位一体也可以说是天地人的三结合。那天选准上台试讲的总共五人,四女一男,马云龙当年四十八岁,属于其中唯一的男性,年龄也数他最小,其他四人全是五十多岁的妇女。马云龙是第一个上讲台的,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上讲台,心里感到非常紧张。他本来就有先天怕人的心理疾病,面对台下的许多听众,心里有好多话要说,却激动得说不出来,窘迫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把他想讲的内容讲完。
隔了一段时间,马云龙又陆续收到其他刊物寄来的许多信件,内容全是关于他的作品被选中参加评奖的通知。通知说:等评选结果出来,要对获奖者发放奖金并将其作品汇集成册。马云龙认为这是成名的好机会,忙忙碌碌搞了两年多时间的专业写作,得了十几个获奖证书,还有几本书上收编了他的作品。然而,由于没有经济收入家中的日子却越过越紧,急得月琴每天在他跟前磨叨:“我看你这人是钻了死牛角了。成天起来舞文弄墨,闹下一堆废纸有什么用呢?照这样下去,我们总有一天要坐吃山空的。到时候没吃的了,我看你怎么办呢?”妻子的话提醒了他。马云龙回想两年多取得的成绩,那些获奖证件和书籍全是花钱买的,其中更难免上当受骗。让马云龙感到最冤枉的是参加湖南《文化时报》举办的一次有奖征文,他把自己认为写得较好的一篇小小说,按对方广告上的地址寄去。录原文如下:
《怪病》
看着某君“不正常的形体”,不仅是遭受外人的指戮,就连自家人也看着不顺眼,开始对他嫌弃。某君却不以为然,心里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胖了点!好在某君条件优越,吃喝拉撒就在自己家里。日常事务小跑,内有保姆、外有秘书,出门以车代步。某君过得非常开心,大腹便便,总觉得有些不太雅观。因此,他也曾动过看医生的念头。只是某君有个毛病,即最怕吃药,常在心里说:“哼!
让我吃药,除非要我的命!”拖着笨重的身体,某君一直不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终有一天,某君的身体胖得超过了他所乘坐轿车的车门宽度,直接影响到了某君的行动,他才不得不去看医生。诊断结果,某君得的是贪食症,却不是当今社会上流行的那种普通的糖尿病一类。他得的是一种世界上也少有的怪病,吃得多排得少。要不然,某君也不会胖到眼前这种吓人的地步。走是走不动了,车也无法坐了。大家心里全都明白,如此发展下去,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眼看危及生命,怕吃药也得吃。于是,某君暗自下了狠心:吃药!上北京、下广州,到处寻医问药。只可惜某君得的这种病太特殊。跑遍国内各大城市的医药商店,也没找到能根治其怪病之良药。有人向他献计,说国外有根治这种特殊病症的特效药物。因其骨子里最不喜欢洋人洋货,某君听后自然对其不屑一顾。他的态度非常坚决,“想让我吃外国药?宁可死!”俗语云:怪病本须怪医治。某君派人四处张贴广告,言明病症,出大价钱招聘高明医师。历经月余,虽也有许多江湖游医,兼称腹藏祖传秘方,手持奇绝良方,以址寻来登门施疗。然而,敷衍行事多次,均无明显疗效。某君腑内忧郁,胖病越发严重。挨过一段时期,眼看着就有瘫倒在床上的危险。自身烦躁,家人忧愁,若不彻底根治,后果着实不妙。
忽一日,某君竟在大白天做一异梦。梦中见一老者童颜鹤发、紫冠道袍,闻讯而来。进门并无言辞,从袖中取出一张黄裱。见其背面写着“真假”二字。问之不答,只是望着某君点头微笑,并嘱之:“切记!切记!”言罢丢下手中黄裱转身出门,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其人走后某君心里疑惑,遂将其黄裱展开,只见上有墨迹竖写小楷字数行,上行书云:专治多吃少排之良方,中间竖写两行苦药二味,“人尿一壶、人粪一碗”在两行药位下的中间另起一行,“人心一颗”并注明:此为特殊药引子必需。打眼一看,三味药中的三个人字格外醒目,隐显出一个颠倒写着的“众”字。某君读罢暗自心思:怪哉!怪哉!得的病特殊,想不到这治病的药方尤其特殊!两味治病的主药易找难吃,想来吃了必吐,某君摇头。特别是必需的药引子“人心一颗”,到何处去找呢?唉——人心难得!人心难得!某君在梦中自语。猛然间,某君恍惚看见给他开车的司机小王,不知从哪里给他弄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心,双手捧着笑嘻嘻地送到他的面前,某君大叫一声,醒后惊出一身冷汗,反复思忖梦中道者的形象,和他临走时留下的话语,某君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想起道者写在黄裱背面的“真假”二字,引某君记起他在《红楼梦》里读过的两句话语:“假作真时真也假,无为有时有还无。”这副药该不该服?又该到何处去找那颗“人心”?某君难为……作品寄走十几天便接到对方的通知,说经众多评委审定,他的文章已通过初审、再审两道关口,选入优秀作品行列;下一步,很有可能获取前五名的重要奖项,并已决定将其编入《华厦精英优秀作品选集》。按照通知上的要求,马云龙给对方寄去一百二十元的出书费,满怀希望地等待作品获奖成书,等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寄来的书,想不到里面的内容全是有许多错别字的小学生作文,其中根本就没有他的作品。马云龙虽然已经受过兆酒厂家征联的一次骗了,但他心里想的是兆酒厂搞征联活动原本就是商业行为,商人的素质不高,其目的完全是为了盈利,他觉得商人利用文化事业骗人还是情有可原的。在马云龙心目中,文化事业是人类最神圣的事业。他原以为自己后来参加的文化活动,全是国家专门成立的文化机构举办的,他认为文化部门是不会骗人的,未曾想,那些专门从事文化的人,为了金钱利益,竟会变成恬不知耻的文化骗子。
经过几次上当受骗,马云龙失去了投稿的信心,却没有彻底放弃写作。他已经和文学结下不解之缘,暗暗地下定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写成一部于世有益的长篇小说。他和春香的事被月琴发现以后,时间不长,全家人便搬出来到商店里居住。店里的生意不好,有月琴一人照看就行,马云龙整天在家里看书学习,累了就到街上活动活动。这天上午,马云龙到商店对面卖塑料制品的邻居家串门,拿起桌子上放的一份《生活文摘报》闲看,发现报上刊登的一则消息:有个叫余连平的人干事业失败了,本人有点文化,便用自己的姓名作了一首诗,在大连街头挂出“中华卖诗第一人”的招牌,专以给人用名字编诗为业。看到报纸介绍对方的生意非常红火,马云龙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心里暗想:自从陶城被列为世界文化名城以后,旅游事业一年比一年兴旺,他计划在陶城开一家名字编诗的小商店。最近几天,马云龙刚把问王玉全借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演义》上下册看完,国人有句俗话叫“擒贼先擒王”他决定先从近代中国的大人物们身上着手,试试自己的编诗水平。他这样想着回到家里,隐用书中的人名即兴发挥,一口气写成十几首诗作:
略能安邦名似神,博览群书贯古今;雄才不宜兴国用,治党治国善治人。说平道平路不平,本属囚中硬逃生;名小身小心不小,敢效文王改易经。共和名相首推周,鞠躬尽瘁死也忧;缘何不敢救彭总,兼因誓死效武侯。千古一帅土生彭,唯其敢傲帝王心;事后偶读中华史,才识此人是真人。说奇不奇当属奇,韬略值得君王疑;至终不能展雄才,只因排行比人低。近红鼎立乃一足,文韬武略难治国;双才何不能双用,因其名中有一德。扬眉英豪是一叶,暗负乾坤倾斜责;斩魔扶危剑出鞘,才有当今改革日。原籍交城山里人,世事辗转步青云;险到临头不惧虎,不愧大名华国锋。陶陶岁月漫漫经,似铁铸就一颗心;屡经狂风和暴雨,洗去锈迹露英魂。名与帝名有缘分,国难当头立奇功;试问乱中居何位,侍东兴文第一人。
上海滩上一枭雄,本姓虎头三道纹;乘机直上又直下,怪主选继不认真。弓长岁首木加乔,去木换马便是骄;身居帮中不算首,若论气焰乃最嚣。水中女子清淡名,骗得一朝风流心;身陷囹圄泣自怜,怨己不该露峥嵘。动乱朝中一支笔,其名曾溢中华域;花言巧语经助纣,妖文惑众必有源。生来名康德不康,历数共和第一奸;妖魔心机国贼口,勾阴扇风害忠良。原本非虎当属彪,华夏崛起曾横刀;红到太极转太阴,应了逆作当逆报。
马云龙把写起的诗修改了一下,刚放下手里的笔,就听见外间里有人进来和月琴说话同,声音非常耳熟,原来是村里给乡长开小车的表弟,即王玉全的弟弟玉玉光。
王玉光三十多岁,一米八的个头,身材非常魁伟。马云龙见他头上缠着纱带,半个耳朵被裹到里面,引他想起《沙家浜》里的伤病员,有点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瞅着王玉光问道:“你那是和谁唱《沙家浜》来?”玉光说:“前几天因为选村长的事和大贵家弟兄俩打了一架,狗日的打破我一颗头,我把狗日的弟兄三个的头都打破了,打架倒是没吃了亏,可实际上还是咱们失败了,大贵谋下让吉生当村长的目的达到了,他们两个又合作到一起了。”王玉光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接着说:“你是没见那天选村长的情景呢!光警车就去了十几辆,出动了二三十名警察。每个选票箱子都有人保护着。为了争选票,他们把在外地住的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派上车拉回来,并明目张胆地许诺下,每投张吉生一票给五十元现金,外加一盒烟,另请吃一顿饭。”马云龙说:“还有这种事情呢?为了争权夺利这些人也真是太卑鄙、太可笑了!”玉光哼了声,说:“这还算呢!还有更可笑的呢!为了争得一张选票,原来的副村长根生,把躺在炕上好几年的植物人还背到会场呢!”马云龙说:“怎么还有植物人呢?谁是个植物人呢?”玉光说:“你在外面许多年,不了解村里的情况,东头起吕宝玉家儿子三十多岁了,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跑了好多家医院也治不好,能吃不能动,躺在炕上二三年了,邻居们都叫他植物人。可惜那天手跟前没照相机,要是当场把副村长背植物人的镜头摄下,再附上一段文字,找个记者上上报,那可就真有意思了!”马云龙笑着说:“有意思!有意思!”
玉光说:“有意思吧?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说实话,今年我可是正儿八经地想当当村长来。我竞选村长的方法和他们不一样。选举的那天,我怀里揣了十万元钱准备当众许诺,接任村长后,给村民们办三件大事。第一,免费解决村民们的生活用水;第二,让村民以最低的费用浇地,并且保证浇好;第三,三年不收村民一分钱的杂务摊销。如若违约,十万元的抵押金就白给了集体,可惜我的目的没有达到!其实,他们那些人如何作弊,我心里非常明白,就连我儿子亲眼看见咱们街上郭四儿往厕所里扔选票的事实,我也假装不知道。我是等他们把选票念完,进行下一步程序,才站出来和他们说话呢!”马云龙说:“那还能赶上?”玉光笑了笑说:“哼!我有的是办法,就兴他们作弊,我也会作弊,我作弊和他们不一样。你还记得咱们村里的孔兆奎吧?”马云龙说:“看你说的,我怎么能忘记掏了一辈子大粪的半傻子孔兆奎呢?忘记了谁也不会忘记了他,那老汉现在少说也有七十岁了吧!你怎么又说起他来了?”玉光说:“别着急,你听我慢慢说那天我选票上写的是孔兆奎的名字。吉生的大名是孔兆荃,这你是知道的。我写选票时,心里早已算好了!他们那些人念选票,肯定要把孔兆奎念成孔兆荃呢!果然不出我所料,选票全念完了,黑板上却没有孔兆奎的名字,让我逮了个正着。他们准备验票的时候,我就压着箱子不让动,因此便和大贵吵起来,越吵越凶,最后就动起手来了。大贵的两个兄弟,见和他哥哥动了手,一下子全扑过来,好在村里维护我的人多,总算没有吃了大亏。”“那最后的结果,怎么还是让他们选举成了呢?”玉光说:“唉!你是不知道呢!咱们中国人坏就坏在人情世理了。这不是,事情越闹越大了!当时我是狠下心的,闹到哪里也不让,非把这次选举作废了不行!想不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乡长一出面就把事情摆平了。”云龙说:“这可就怪你了!”玉光说:“不错!是怪我,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乡长和我是亲戚,年龄小不了几岁,论辈分却是叫我舅舅。我这两年在乡政府开车,每月挣一千多元的工资,还是他介绍我干的。他今年刚调到咱们这里当乡长,他在汽车里给我跪下叫应我舅舅,求我在这件事上‘放他一马’,并说,如此下去会影响到他的官位。我这人的性格你也了解点,天生的吃软不吃硬,又是对我有好处的亲戚跪下求我,我哪好意思不让步呢?就这样,大贵密谋策划的选举目的便达成了。”云龙说:“啥话也别说了,过来过去,还是吉生有当村长的天分呢!”
玉光说:“也不是个那!都怪咱们村子太大,人心不齐,村里自上而下都让大贵用拳头整住了。按说,咱们拱极村四五千人呢!可大部分人全是敢怒而不敢言。大贵前几年毁了咱们街上的下十几亩正耕地开砖厂,一下子就挣了几十万。自从当了村长以后,卖树木、批房基、修学校,动转的全是大数数。我想他这几年连赚带贪,现在手里钱没二百万也差不多。他手里有了钱,把上上下下的关系早就全买通了,再加上村里的大部分人全是些顺民,大家都怕惹下他以后受欺负呢!有少数人倒是想闹呢!通过这次选举不但是没把大贵闹下来,他反倒又高升成支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