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光接过马云龙给他的烟拿火点着抽了口,接着说:“这几年吉生在外边卖袜子赔了,欠下不少的债,这次上去又该狠狠地捞呢!”云龙说:“这些年学校也修起了,自来水也接上了,树也卖完了,房地基也批的差不多了,村民种地还得倒贴钱,我看村里也就没啥捞头了!”玉光说:“没啥捞头了?我看你是这些年住到城里不了解村里的情况;没捞头了,多会把村里的土地全卖完就没捞头了!大贵占了窑场滩的十几亩地,去年租给修公路的使用了一年,光租金就得了十几万。你想想,十几万呢!一个普通村民就是辛辛辛苦苦受上一辈子也挣不下的钱,人家是说句话就挣了。”“怎么大贵又批下窑场滩的地基了?”“批!他们掌权的人还用批呢?他们是占呢!这些年大贵当村长一手遮天,光他一个人就批占了好几处宅基地,总共加到一块儿有三十多亩地呢。真是没法说了!我想没法说,咱就按没法说来办!前几天我和金生还有志旺三个人在一块儿商量了一下,给狗日的大贵编了一首顺口溜,复印了十几张,把村里的各条街道全贴上。那几天村民们可都开了心了!还有剩下的一张,我让你看看吧。”玉光说完,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马云龙拿起来看,标题是《给某村官画像》,下面横排着的词句:
恶霸横行当村头,赖人得势不害羞。乱摊滥罚没情由,欺压百姓靠拳头。
扼杀民主无视法,村规民约由他说。克扣公粮最残忍,一年数额上万斤。
私自做主卖耕地,根本不经村民议。砍伐树木无数棵,覆盖树根掩后果。
毁坏耕地几百亩,眼前获利后代苦。卖地得钱上百万,巨额款项去何方。
从来不开村民会,财务账目不公开。利用计划生育钱,游五台山见世面。
多胎超生又超占,独霸宅基几十间。国法组纪全不讲,超生干部又入党。不兴水利不打井,只搞形式脸抹粉。天旱无雨没收成,逼交欠款骂群众。那个村民敢吭声,恶人拳头不留情。多数土地贴钱种,对上谎称小康村。天命之年已过头,厚着脸皮搞风流。看上谁家女的行,男的不敢与他争。目无法纪心无天,抱着特权当亲爹。拍拍胸口问问心,己原是个干啥人。吃掉一块儿正耕地,尔才有了摩托骑。夺去乡亲长远饭,私下挣了几十万。众人倒霉他发财,缺德毁地实不该。承认此话说的对,也算有点良心在。自己得的是百病,还有何脸去说人。怜怜百姓松松口,吃饱肚子快洗手。结点阴德留点情,莫要成了吃人精。法律无情许有情,老天有情却无情。大家眼目全都有,该开口时就开口。也望当代包公出,还我村民主与法。
马云龙看完了说:“编得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才华呢?”玉光说:“这是我们几个人的集体创作,不是我们编得好而是人家的素材好。我今天来是想让你给我们编副对联呢!”马云龙说:“你这人真有意思,半时刻晌怎么又谋起写对联来了?”玉光说:“就兴他们掌权的在村里乱占地?前几天志旺和我说他想喂几头猪呢!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在我门前的小园子地里用砖圈上几亩地修一个养猪场。”马云龙听了说:“随便占用土地是非法的!难道你们就不怕土地局的人下来查办?”玉光哼了声说:“你这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要的就是上边管土地的人下来查办。因为大贵在村里非法占地,我们跑过土地局无数次了。就是因为没人下实的处理,才逼着我们这样干呢!养猪场的墙身已全部修起了,里边盖了两间房子,明天就准备盖楼板呢。据他们内部和我关系不错的一个人说,大贵已把事情反映到上面去了,估计这三两天土地局就要派人下来呢!村子里非法占地的事数也数不清,咱要的是他们下来解决问题!房子明天封顶,你根据实际情况给我们写上副对联。”
月琴在旁边听了,说:“玉光,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大贵的状呢?难道他欺侮过你?”玉光说:“以前没有,按说最近这两年他还照顾我点,每年还白给我十几个义务工呢!我和他发生矛盾,主要是因为浇地收水费的事。今年春天汾河水下来浇地。我光前有一块儿荒地。本来我就不打算浇,是他们浇地的人没招架住给我捎的浇了,三猪浇完地让我出水费,我不给。他们就硬给我把钱记在账上。我在心里说,难道我不知道你们搞的那些鬼,想和我过不去?哼!咱们走着瞧吧!等到秋后,咱们街上的三猪通知我交公粮呢!”“三猪?你说的是哪个三猪?”见马云龙瞪着疑惑不解的眼睛问他。玉光笑着说:“还有哪个三猪呢!就是那个说话口齿不清的三猪。怎么你连他也不认识了?大贵和三猪家媳妇好,就让三猪当上咱们中堡的组长了。”
怕马云龙不明白,玉光又解释说:“就是咱们街上开豆腐坊的二宁家兄弟,这下你该明白了吧?”马云龙点了下头说:“哦!明白了,原来是他!怎么,大贵又和三猪家媳妇好上了?他们的年龄可是相差不小呢。”玉光说:“那还有什么奇怪的呢?大贵从年轻就是有名的‘骚虎’。这几年当村长有钱有势,拱极村有点姿色的年轻媳妇差不多都让他骚了。”马云龙说:“不一定吧?大贵是属虎的,他比我还大两岁呢!今年已经是五十七岁的人,还有那么大的劲呢?”玉光说:“听你这样说,我觉得你这人在性事上根本就没见过大世面。你以为五十多岁倒算是老了?我那天在太原听我的一个朋友说起他的一个朋友来。人家已经是六十五岁的人了,一辈子骚了一千多个女人还在找机会骚呢。”王玉全说出来的这个天文数子,一下子把马云龙听愣在那里,瞪着眼睛说:“真还有这么个人呢?前几年,我听一个年轻朋友说,他这辈子的目标是和一百个女人上床。我还对他说出来的话感到吃惊呢!你竟然又说出这么个人来,而且已经成事实了。按说咱们两人相处这么些年,我知道你不是胡说的人。可对你说的这件事,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呢?”
王玉光说:“不相信吧!我可是听我那位朋友亲口说的。他说的这个人我也见过,并且还知道他的点底细呢!这个人姓王,原是太原市文工团里的音乐老师,从年轻就好贪恋女色,‘文化大革命’时期,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单位上开除公职,后来又平反了。现在退休了,每月挣着三千多元的工资。他老婆每个月挣着两千多元的工资。子女们都是吃财政的,家里根本不需要他负担。他一个人挣着那么多钱花不了,谋的就是吃上补品搞女人。他亲口对我那位朋友说,他是把街花、店花、厂花、校花、医花、戏花、胖花、瘦花,老花、少花,全尝试过了。你说他总共搞了一千多个女人,现在已经是六十五岁的人了可他还不满足呢!那天,我那位朋友才刚把他的事对我说完,立刻就又接到他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我那位朋友,最近手底下有没有看上眼的合适货。他问的这话,可是我在跟前亲耳朵听得。”马云龙说:“要真有这么个人,这人也太人心没尽了,我看他迟早不会有好的下场!照你这么说,我看你那位朋友经过了的女人也不少?”玉光说:“他和人家差得远呢!他只经过一百多个女人,不过我那个朋友是个人心有尽的人。他说,比起一般人来,他这一生也算不冤枉了!”
马云龙说:“现在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是越来越让人想不通了。想不到三猪也能当干部管人?对了,说起世上的这奇怪事来,我今天又在你哥哥那里听到一件特殊事情,是前两天才发生的。北城区的两个孩子吵架,一个是富人家的孩子,一个是穷人家的孩子,两个孩子的家长都是厉害人。估计是穷人家的孩子吃亏了,穷人就出来打了富人家孩子一个巴掌。孩子哭着回去叫出他爸爸来,富人手里提着菜刀出来。凶声凶气的问,‘他用那只手打你来?’孩子指了指对方的右手,富人连二话也不说,冷不防上去就把穷人的右手砍了下来。然后,告对方说,‘上法院告去吧!想咋告就咋告!告倒了就啥话也别说了!你要是不准备告,来我这里领上二十万元钱!实话告你说,我为你这条胳膊准备着四十万呢!’我听了就想呢,你看看现在的这些有钱人,比旧社会的恶霸地主也厉害。”
玉光说:“那还算呢!你知道两年前香草家儿在歌厅里和当兵的吵架,打死公安人员的事情吧?听说对方不让,打官司连中央也惊动了。人们全以为香草家儿这下子没命了。谁也想不到,官司拖了两年多,最后的结果是,香草花了一百多万,又把儿子的命买下了。你猜人家香草是怎么来钱呢?三年前花二百万买下公家的一座楼房,听说最近公家又花四百万照旧买回去了。你说这事情奇怪不奇怪?现在这事情,就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就像咱们村,好多年了,村里大部分事情全是由大贵一个人说了算。那天三猪催我交公粮呢,我对三猪说,‘让我交公粮可以,但你们必须把村里这些年批了地基、卖了树木、修了学校,还有浇了地的所有收支情况公布于众。如果你们不这样办,我就不交公粮!’三猪拿我没办法,只好把情况告了大贵。他大贵知道了这事以后,如果要是找我私下说说,弟兄俩好商好量,也许就没事了。可惜他却没有这样做。大概他也是觉得拿我没办法,只好又把我交到乡上。那天,乡政府让派出所的人下来叫我回去。派出所的所长和咱们是铁哥们儿,预先就把底里全对我说了。我听了心里暗想:我为人处世一贯是遵循毛主席的战略方针,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则。既然你范大贵不给我面子,咱们就试着斗斗!说不出个明白道道来我这公粮就是不交!结果是,狗日们的后来也不敢问我要公粮了。别看这次他又当上支书了,我们几个人还准备往上面告呢!折倒不下他来是绝不罢休的。”
马云龙说:“刚才你提起不交公粮的事,我还有一个更典型的事例呢,还有我前些日子给他们写的一封上访材料。等会我拿出来让你见识见识!”玉光说:“你先说说是怎么个典型法呢?”马云龙说:“咱们县的马国乡王村,三千多口人按说也算是个老大不小的村子了吧?可就是这个离县城仅五里地的大村庄,村长支书全没有,村里无人领导已经五年了。因为村事糊涂,上面不给个明白的说法,全村人理直气壮地不交农业税和公粮已经六年了。村民们盖房全是自己给自己批地方,乡里县里都无人过问。为这事,村里有几个人自己贴上钱,到县里省里长年上访。人家那村里的人们告状是齐了心的,一点都不含糊。集中起一汽车上访群众,一下子就拉到省政府了。可告了好几年状把人都告穷了,也没有告下个眉目。前些日子经我的一个朋友介绍,让我帮他们写了封上访材料。他们看了都说文章写得不错,还说要拿去上报纸呢!已经两个多月了,也不见动静。那天碰上我的朋友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找了好多家报社都不应承。”玉光说:“怕是得下米吧?”云龙说:“他们这些人上访告状告了好多年了,哪能不晓得个下米呢?就怕是下米也下不进去呢?我写成给他们打印时多印了一封,我找出来给你看看吧。”云龙转身到屋里拿出来给玉生说:“你慢慢看吧!我呢,给你慢慢地考虑你要的对联!”玉光说:“我说的意思,你明白了吧?”云龙说:“明白了!”玉光说:“明白了意思就行,谋得好好地,一定要编出水平来。”云龙说:“不怕,总要让你满意呢!”马云龙说完,拉开写字台抽屉拿出纸笔,开始琢磨这副特殊对联的内容。
玉光坐在写字台旁边的床上,手上掐着烟半截纸烟,读马云龙给王村写成的上访材料:
说实话,托共产党的福,眼下过着有吃有穿的日子就算是不错了!让人难过的是,我们这个近三千口人的庄子,在我们这一片,好歹也算是个差不多的大村。然而,村里没有支书村长好多年了!村民们种地,既不交农业税,又不交公粮。保卫我们过安全生活的人民子弟兵,吃不上我们王村人的一粒粮食。因此,我们当老百姓的感到心里不安。“为什么不收我们的爱国粮?”为了要弄个明白,我们村的百姓最多一次曾派出过几十名村代表联名上访。上上下下跑过无数次,省里边也去过几十回,收集起来的上访资料足有两麻袋。其结果是,上边打发下边应付,那些大大小小的官总不肯给我们个差不多点的交代。你说这叫啥事?假如中国的十亿农民全像我们村的人,种地既不完税又不纳粮,我们国家这部大型机器将如何运转?照这样下去,我总觉得有点不妙!许多革命先烈爬雪山过草地,流血牺牲,用无数宝贵生命换来的红色江山,眼见着就怕断送在下边这班歪嘴和尚败家子们手里。
随着邓小平南行讲话的公开发表,国内的改革形势又迈向新的台阶。为了适应新形势的发展,陶城县委招集五大领导班子,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决定在本县境内加大改革力度。会议有关领导当场提出并通过了几个改革项目,其中包括在离县城五里地,北靠大运公路、南近108国道,交通便利自然条件优越的王村,筹建一个总面积40亩地的农贸大市场。
此项目于当年冬季十月份正式动工修建,当涉及毁坏农民30亩小麦青苗时,遭到村民们的激烈反对,因此工程搁浅,市场最终没有建成。第二年春天。村支书王某借题发挥,没经过任何审批手续,更不顾村民们的反对意见,将原工程项目改为工业开发区,并把占地面积由原来的40亩一下子就扩大成400亩。在村里村外大肆宣传“招资引商”出卖转让耕地使用权限期三十年,定价每亩地收费一万元。据当时国家有关规定,占用农村正耕地,省级部门每次只有权批占三亩,县级部门只有批占一亩地的权限。由于此项不合理的决定,占用耕地面积太大,直接影响到村民们的生存空间,故而引起群众极大的愤慨,经大家多方拦阻,虽没完全形成事实,却还是造成不可避免的损失。卖掉正耕地三十亩其中包括毁坏小麦青苗十亩,所售地价款三十多万元掌握在少数村干部手里,去向不明。村支书王某继续独断专行,私自决定利用集体贷款40万元建成大砖厂龙窑,后又以每年35万元的承包价格转租他人使用。承包期五年,毁坏集体耕地二百多亩,并使村里的水利设施受到严重破坏,个人获利一百多万。因此,引起广大村民们的强烈不满,大家组织起十几名村代表连年上访。因为连住几年也得不到处理结果,王某便更加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造假账、做假证,甚至发生支书持刀砍伤村民,受害者反而坐监冤死在牢中的残酷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