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马云龙和春香便不好意思再见面了,月琴和他做爱失去了过去的快乐,甚至故意躲他。马云龙在性生活上得不到满足,精神上萎靡不振,对家庭事业失去了信心。深秋季节,好几天阴雨连绵,马云龙独自一人在商店里看贾平凹写的《废都》,书中庄之蝶和唐婉儿的特殊情节,不由得令他下身挺直、心生邪念,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把门锁上,步行到附近的一家歌厅,瞅着周围没人的时候闪身进去。荒唐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马云龙发现自己患上了性病,刚开始瞒着家人,半年多不与老婆同床。手里无钱医治,眼看着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到老婆知道真实情况时,下身已烂成难以治疗的严重程度。月琴含着眼泪说:“这些年家里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你那地方我是连看也不想看了,好歹也就是你那条命,自己看着办吧!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对谁都不要说,包括你自家的亲人。”马云龙听了,羞得无地自容,低着头说:“你放心吧!我种的苦果我自己吃,绝不拖累别人!”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他忍着下身的疼痛,坐上汽车去龙城买了一把医用剪刀,以及止血止痛包扎伤口的药物。当天晚上他回到家里,睡到四更天悄悄起来,先用开水把阴茎根部洗干净,又用酒精棉球擦了一遍,然后在地下平铺了一张报纸,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剪刀,照着该剪的地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将烂掉多半截东西全部剪除,赶紧用准备下的药物把血止住。马云龙是个能拿得起来放得下的人,无论干任何事情都很麻利,何况他是下了狠心的。由于剪刀锋利动作飞快,剪的那下子并没有感到太大的痛苦。等他把地下的报纸收拾起来扔进厕所里回来,才觉得剧烈的疼痛难以忍受。服用了两粒止痛片,感觉并不起什么作用。痛得他用手捂着私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打电话叫来早已约好的一名专治外伤的野大夫。马云龙假装患了伤风感冒,睡在床上躺了七天,在家里休息了半月,悄无声息地把伤口养好,含着眼泪对月琴说:“老婆记住,我今生今世,最对不起的是你!照你说的,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经过了一次大洗,从今以后,省得去澡堂里洗澡了。”
月琴听后没有吭声,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马云龙所犯的罪恶终于受到了上帝的惩罚。
想起他在歌厅偷偷摸摸干那种事,卫生条件不好,很容易让人染上性病,甚至毁掉人生的根本。马云龙灵感突发,写下一篇杂文:
《无题》
上帝造就的原本是个矛盾世界,自然会存在许多矛盾事。一些半明不白的人,偏还要制造矛盾,就有了许多半明不白的故事。有明白人想要说明白,便发明了半明不白的标题“无题”为某些懂得糊涂之人所悟。本故事不属寓言,撰者却按寓言撰;又类似寓言,因此读者还须按寓言读。
据传:鲁之国人不贪食肉类者稀有,凡室有主妇够完整之家者,均饲有家禽“猪啊、羊的”,鲁民大都离不开肉。狗乃不雅之物,而世人偏室狗肉者众,许多尝过狗肉的人都说特香!然而天公造物却是过了秤的,好吃的东西难消化;狗肉火大,民食之伤身、官食之坏体、少儿沾之尤其不宜,人若用之过度极易染上“毒症”;故鲁人虽涎其香,却又惯视狗肉为污物。齐乃鲁之邻,齐人多馋少忌,嗜食狗肉者忧甚,利与齐人贾往,鲁又不能全无狗肉;鲁之君即睁只眼、闭只眼,号令国民禁在国内公开狗肉生意。于是,鲁举国上下自然生出许多“挂羊头卖狗肉”店面。除一些豪富浪荡公子而外,以羊名窃食狗肉者官、民、举子、秀才、良家子弟、少儿不乏。未几,鲁地狗疾成灾。民谣曰:
开的是半明不白的店
招的是不明不白的客
卖的是半明不白的肉
赚的是不明不白的钱
做的是半明不白的事
染的是不干不净的疾
害的是半大不小的童
苦的是没有肉吃的民
穷的是鲁国应得的税
富的是贪得无厌的虫
祸的是国、殃的是民
坏的是鲁国大树的根
根治良方“狗肉店挂狗头……”
并在下面写了“自作自受、重新做人”八个大字。
马云龙终于认识清楚自己是一个欲望很强的罪人。原本好好的生意,全怪自己骄傲自大、贪心不足,不听家人的好言相劝,一意孤行,想到大城市去挣大钱,过豪华奢侈的生活。从洛邑回来以后,又因和弟妹们一般见识,互不相让,引起大家庭的关系恶化,更不应该犯另一种错误,致使自己在事业与精神乃至肉体上遭到难以承受的打击。马云龙想到这里,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纸笔,含着眼泪,写下另一首感谢上帝的诗作:
当我不再骄傲的时候
你给我一颗平静的心
当我感到失落的时候
你给我指出希望的路
当我感到口渴的时候
你又赐给我生命的水
当我说要悔改的时候
你应许赦免我的过犯
当我需要搀扶的时候
你伸出你有力的臂膀
当我回忆过去的时候
你的爱确实超过父母
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
你原是全能全爱的神
当我能忘记我的时候
你就会打开永生的门
这天正好是十月初一,中国老百姓传统中的鬼节。马云龙写完诗。
刚把手里的笔放下,就听见妻子叫他。月琴要准备好祭祀祖先的供品,让他出去办置些蔬菜,捎的再买上一束香、两沓鬼钞。马云龙考虑到自身的信仰,本来不愿意办这件事,转念一想,正好乘此机会出去转转,顺便让张凸生欣赏一下诗作。于是,便答应了妻子要求,转身回里间屋,把写成的诗稿折叠住装在身上,把菜篮子往把上一挂,骑上自行车从家里出来,去到张凸生住的胡同里,见他家的街门锁着。门口坐着两个织毛衣的中年妇女说,张凸生和他妻子相跟上走亲戚去了。马云龙从张凸生住的胡同里出来,觉得时间还早。听说公家为了发展陶城旅游事业,把南街上的门面全部卖给了个人。免税三年,鼓励人们开发古玩市场。最近也不知道搞成什么样子了。他想去看看,便骑着自行车绕到了南街上。
陶城南大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门面都在整修。街道两旁,搭着许多装饰门面的脚手架,上边蹲着三三两两的油画工,正在聚精会神地描画。有的门面已经整修完备、开始营业。街上大都是新开的古董商店,只有市楼南面的一家推光漆器老字号时间较长,金字牌匾上的“永隆号”三个字非常醒目。马云龙正站着观看,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随着声音转过头去,原来是通过王玉全认识的一位朋友——和他们一起闹过太空酒的成涛,在漆器店对面的台阶上站着,招手叫他。马云龙心想: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他呢?走过去问清楚,才知道他是花两万多元钱卖下这里的门面了,正在忙着找人整修,还没有正式开工呢。成涛问马云龙最近忙什么,马云龙把他爱好文学,今天出来是有写成的一首诗,想找一位朋友研究,正好赶上朋友不在,顺便绕到这里看看这件事告诉了对方。
听马云龙说起写诗来,成涛立即感兴趣说:“原来你也喜欢文学,想不到咱们俩还有共同爱好呢!走吧!进里面坐坐,我看看你写的是什么诗呢?”说完,领他进屋里坐下并给他倒下一杯开水。马云龙从身上掏出写下的诗稿,成涛拿在手上看了看,说:“我从你写的诗句里看出来,你是不是信基督教了?”马云龙说:“信是信了,可就是不能彻底战胜自己。你觉得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呢?”成涛摇了摇头说:“对你们基督教的道理,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我认为你这首诗很好!完全是用真情实感写出来。诗写得不错!你准备往哪里发表呢?”马云龙说:“基督教会就有公开刊物呢,不知道能不能发表呢?”成涛说:“要在你们教会办的刊物上发表,我看还差不多!从你写的这首诗来看,我觉得你是个很才华的人。我建议你还不如抽出点时间来,钻研写作呢!”马云龙说:“其实我现在又没别的工作,有时间写呢!我只是觉得精神空虚没什么可写的东西。”成涛说:“你这话可说差了,曹雪芹早已总结得出‘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现在社会上的离奇古怪事情太多了,哪里还愁写的呢?”马云龙说:“你说你也爱好文学,那你为什么不写呢?”成涛叹了声说:“其实,我也想写呢!可我在单位上是专管人事的,你是不知道呢!数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最难做了,加上咱们国家的特色管理制度,光工作上的一摊子就把我整得焦头烂额,哪还有时间搞写作呢?”你要有兴趣写,我马上就可以给你提供一个非常典型的写作素材。”
接着,成涛便讲了前些日子发生在陶城一所小学里的一个故事。讲完,又说了许多鼓励马云龙搞写作的话。马云龙从成涛那里出来,走到城门跟前,看见城门口上围了许多人,正在看法院贴出的布告。走过去看见布告上的罪犯:第一个是强奸致死人命犯,第二个是抢劫杀人犯。看明白两人的犯罪事实,正要往下再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人,忽然走近前去,对着布告上打红叉的名字吐了口唾液,狠狠地骂了一句:“不掏良心的东西,有本事抢银行去!”“对,有本事抢银行去!”他的骂声,引发周围人们随声附和。这时,马云龙感觉时间不早了,家里还等着用东西,便转身从人群里出来,去蔬菜日杂批发市场把需要的东西卖下,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成涛对马云龙说了许多鼓励话,增强了他搞写作的信心。当天晚上,他就把白天目睹的两件事情,按日记的形式写成两篇短文: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八日星期一大风。
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日,是老百姓传统的鬼节。老婆打发让我进城卖菜,大概是要安排祭祖用的。远远地就见城门口围了许多人,到了近前才知道原来是法院贴出了布告。见上面的人犯名字有两个打了红×的,才知道是今天要枪毙人呢。怪不得围了这么多的人,怪不得又刮这么大的风。我伸手拢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也挤着凑到跟前,先看两个犯了死刑的:第一个是强奸杀人犯,一小村子里的三十九岁的光棍汉,强奸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结果还把人给弄死了。人们看了全是骂的,骂这小子太缺德,就是没用的也不该欺负老的,更不该把人弄死。
第二个杀人犯,也是一个三十大几的后生,大概此人家有妻室,所以他犯的是又一种毛病。把一个开机动三轮车、本地人叫“开三马子”的卖菜老汉残忍地打死了。搜遍浑身,刮走了老汉仅有的四十元零六角钱,却没有躲过法网。这事情更让人看不惯,所以遭的骂也就更厉害。我摇摇头,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离开了人群。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五日星期六阴。
……惨,事情正好发生在中秋节的前两天。本来是该大家团圆的时候,隔壁邻居家的老大侯一民却被铐了!这件事自然成了我们这片居民区的当日新闻。据说,侯一民也是因为“贪”上头的事,对他来说,就算是够严重的了,一下子就贪了两万多元。侯家原是书香门第,老侯是个老教师。因为老,所以早些年就退了下来,由于退得早也就没赶上长工资,所以,老侯领得退休金自然不多。侯家没闺女,就仨儿子。两儿子还在读书上大学,老大候一民爬到头里,在城关中学当教师,算是操了祖业,挣的钱也不算太少,月工资一千多元,可他,不但要养活妻小,还须帮父亲供两兄弟上学。与侯一民相识的人全都知道,侯家的日月过得很紧,又都说他家的人不赖,所以侯家老大被拷了,左邻右舍们都啧啧不已。
侯一民勤勤恳恳教书多年,从来没有当领导的野心,不知道什么原因,去年一下子就被提成校长。没想到,只干了半年多,就又被铐了。周围的邻居们,包括和他一个学校教书、一条巷子居住的王老师巩平,都为侯一民被铐深感遗憾。据说,侯一民为了竞争校长,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并贴上血本的。老父亲的退休金搭上不说,还向亲朋好友借了两万多元的债务。这些只是听外人说,我们眼见的只是侯家崽娃们端出来碗里的吃食平常。侯一民在狱中供出来:他给某位领导送了一台超屏幕大彩电就花了好几千元,还花费了许多看不见的钱财,自然也就欠下不少外债。有人说:“侯一民不是那种人!他犯错误怕是被逼出来的”。尽管侯一民在狱中疯了似的喊冤,豁出去地咬人,而人家领导还是领导,侯一民还是他侯一民。法律是公正的,侯一民还是被判了有期徒刑两年。
(偶闻,街上有小儿谣言:“侯一民啊!侯一民,眼斜嘴馋卡了哽。”有感追记。)写罢从头至尾读了一遍,马云龙感觉不错。起个什么题目好呢?想来想去,想起鲁迅的《狂人日记》,为免尽效前贤,索性将其定为《愚人日记》。第二天吃过早饭,马云龙从任崇德家里借来的《天风》杂志上抄下通信地址,又出去在邮局门口卖了一本《小说月报》,抄下上面的有奖征文通信地址,把写成的诗文买了两封挂号信,分别寄出去。等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回音,他心里便有点灰心丧气了。星期天上午,马云龙正坐在教堂里聚精会神地听讲,教会上的保管员段弟兄走过来爬在他耳朵上说:“马弟兄,我刚才在门房里看见这一期的《天风》杂志上,刊登着你的一首诗呢!”马云龙听了有点发愣,说:“怕不是我的吧?是不是遇上重名重姓的人了?”“估计不会吧?我看得清清楚楚,作者姓名是‘山西马云龙’,你自己过去看看吧!”马云龙怀着既激动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跟段弟兄去了教堂门房里,见有几个人拿着新到的《天风》边看边悄悄地议论。段弟兄咳嗽了声说:“大概,你们有的人还不认识吧!这位就是咱们的马云龙弟兄!”听了段弟兄的介绍,大家全回过头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