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苹劝马云龙信耶稣,任崇德却让他学毛选,夫妻俩争论不休,任崇德特别强调“一分为二,合二为一”的哲学概念。马云龙坐着听了一阵站起来伸了下懒腰,说:“姐夫,今晚上听你说了不少,我觉得你和我姐姐说的全有道理,咱们两人的思想观念基本上差不多。我该回去了,以后有时间我还会来找你。”银苹心里一直挂念着给教会上写对联的事,见马云龙要走,便说:“听云龙刚才说起对联的事我才记起来了,我答应人家教会上写的那一百副对联你多会给人家写呢?”马云龙听后抢着说:“我姐夫顾不上写,就交给我拿回去帮他写吧!”银苹说:“一百副对联呢,让你一个人写也不好意思,既然你好意提出来帮他写,我看这样吧!你拿上五十副,给他留下五十副,你们俩一人一半分开写最好。”马云龙说:“不用,我家里有的是金粉和清漆,我又每天练习写毛笔字,一百副对联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就当是我练习写字呢!七八年前我就买下《圣经》了,放在那里一直不看,这次给教会上写对联,也许是天意让我认识耶稣呢!我做了这件好事,认识了耶稣,或许耶稣能照顾照顾我呢!”任崇德笑着说:“既然你这样想,或许真的是天意了,那你就全拿上吧!也算是你帮了我的忙。”银苹忙着从炕上拿了两张看过的旧报纸,给马云龙把裁现成的一叠红纸卷住包好。马云龙抬头看了一下任崇德家里正面墙上挂着的电子钟,短针已经快指向午夜十二点了,就说:“时间确实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任崇德夫妻俩人送他出了大门,马云龙已经走了几十步远了,还听到表姐在身后为他祝福:“云龙走好!愿主和你同在!愿主赐福于你!”
晚上马云龙在商店看门。从任崇德家里回来躺在床上,身上虽然感到有点累,但想到他的对联有希望获奖,便又兴奋得睡不着觉了,从衣服里掏出电脑打印好的对联内容,仔细欣赏研究了一番,不知不觉,连灯也没关便进入了梦乡。马云龙在睡梦中去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有一个死了的女子无人埋葬,他和院里的邻居成全,想做好事掩埋她的尸体。他们两人正挖坟墓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一架石头砌成的楼梯,一级台阶就有二尺多高。楼梯旁横卧着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狼狗,马云龙见了非常害怕,心思,这条恶狗一口咬不死人,也会拖出人腿上的骨头来。他想上楼却又不敢上,正犹豫间,忽然听见空中有人说话,“上吧!不怕有我呢!”听见这话,他便不觉得害怕了,恶狗突然间也变得不见了。马云龙爬到高处,他感到就像小时候,站在陶城中学楼顶上似的,前面还有楼房,楼与楼之间隔着很宽的距离。马云龙感觉自己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整个身体脱离了楼顶在空中飞行,两耳呼呼生风,飞过一座楼房又一座楼房,飞过几座楼房以后,前面便完全没了建筑,变成为一览无余的天空。
马云龙高兴极了,怀疑眼前的情境,是不是真的。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看了一眼,脚下并没有云彩,却发现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浓密的树梢绿茵茵的随风摆动。他用双脚在大树梢上轻划了一下,继续向前飞行。马云龙原本是个急性子,飞行的速度特快,和他相跟的人全被甩在身后大老远处。他回过头去招呼后面的人,想让他们快点跟上。正飞行间,天气突然变化下起雨来,就像骑着自行车前面出现情况,根本不需要考虑,避避雨再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梦就醒了。梦醒以后,马云龙发现自己眼里含着泪水,心里感到非常奇怪。前思后想,从他记事以来,经过大半生的坎坷岁月做梦都没遇到过顺境。他平常做梦,不是后边有人追来自己跑不动,就是前面遇上墙壁挡着路过不去。今天夜里这是怎么了?自己竟然会在梦中飞行。想来想去,突然记起当天晚上他在任崇德家里说过的话:“我做了这件好事认识了耶稣,或许耶稣能照顾照顾我呢!”
第二天起来,马云龙感到心情特别舒畅,心想,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美妙的奇梦,说了句和耶稣有关的话,当天晚上就梦见这么个好梦,大概这就是上帝的启示,肯定是个好兆头。他觉得在梦中飞行时低头看到的那棵大树,就是隐示征联的兆酒厂家,既然他飞到了树的顶部,这就象征着他应征的对联很可能获取最高的特等奖。吃过早饭,月琴先出去到店里,马云龙把碗筷胡乱收拾了一下,准备找张凸生,告诉他自己昨天晚上梦见的好梦。正要走时,张凸生却骑着自行车来了,便笑着说:“这么巧,我正准备出去找你呢!你就来了。”张凸生说:“那你不去商店里了?”马云龙说:“有老婆守着,就省得我多操心了,反正也没啥买卖。”说着,拉开房门让张凸生进屋。张凸生说:“我先去厕所小便一下。”等张凸生回来,马云龙边给他倒水边说:“家里没好茶,将就喝吧!到我这里你就得将就,我是个烟不吃、茶不饮,纯粹不会招待客人的人。”张凸生对马云龙说的许多客气话并不在意,却从身上掏出一个封了口的纸包,说:“这是许志杰让我捎给你的。”他把纸包给到马云龙手上又补充说:“硬邦邦,我想里边有钱呢!”马云龙把纸包当场拆开,见里面包着两张五十元的人民币,另外还附着半张信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两首七言小诗:
隙因误解一虚妄,几经明辨不释嫌。丈夫如是小心眼,怎得文途共长天。
曾办画展城隍庙,赖君诚助以赠金。权衡进退须有数,原数奉还已承情。
读了许志杰给他写的两首诗,马云龙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他想发脾气,但马上又冷静下来,说:“我和许志杰之间发生的矛盾,除过我老婆和你,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想谁也免不了做错点事,我和你说,原是想让你从中调解一下,人与人之间只要能够相互谅解也就没什么事了。不知道你和许文杰说什么来,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呢?”张凸生斜靠着墙坐在床上,拿起马云龙放在桌子上的《废都》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看,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马云龙心想,既然许志杰能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来,基本上可以断定,张凸生从中没有起什么好作用,心里便产生了几分不满,本来想告诉张凸生昨天晚上的好梦,也不准备讲了。张凸生不说话,他也就不吭声了,马云龙气恨恨地走进里屋,拉开写字台抽屉拿出纸笔,怀着报复的心情,写下两首《和许志杰先生》的诗作。
胸具诚腑怀抱雅,阴衙宅里观艺霞。裸人裸身裸裸心,不思画中还藏画。
托友寄诗笑愚林,略显素材似有因。虚妄不及妄虚傲,无须笔端缠柔情。
马云龙把他写好的诗交给张凸生说:“既然对方有礼在先,我就只能依理如然了。许文杰给我写了两首诗,我也给他写了两首诗。他让你给我捎过来,也只好麻烦你帮我给他捎过去了。”张凸生把在手里看了看,摇头说:“我又不是邮差,给你们来回捎信的事我不干!”马云龙听了,心里暗想:你能给他捎,怎么就不能给我捎?一样的朋友,为什么两样对待呢?他这样想着,心里不满,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哼了声说:“你不捎就不捎吧!就当是我没写。”说完,当着张凸生的面把作品撕掉。这时,张凸生感觉出对方的不满,把拿在手里的《废都》晃了晃,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这本书你看完了没有?”马云龙说:“我看完了,你想看就拿去看吧!那可是一本禁书,只许你看,看完不能再转借给外人。”张凸生点了下头说:“这我知道!”说完便拿上书走了。张凸生走后,马云龙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寻思:家里的人不理解,外人也和自己过不去,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自己错了,难道说别人就没一点不对的地方?他从亲人想到朋友,从家事联系到国事,他把世上的事情全想遍了,还是想不通,索性什么也不想了,躺在炕上美美地睡了一觉。下午从床上爬起来突然间有了灵感,便赶紧找到纸笔,把脑海里涌现出的许多词句记下来,这就有了本书的开篇章《世事歌》。
从此以后,马云龙把一切烦恼都抛在了九霄云外,整个心思都用在钻研文学创作事业上,并且下定决心,要在有生之年完成一部于世有益的大作。
第二年,刚过完春节的正月初八,马云龙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出来,过了铁路桥洞,在离他商店不远的地方,突然听见有人叫他,顺着声音扭过头去,原来是前两年和他打过交道、在介休卖油漆的同行阎子贤。此人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却很壮实,油光发亮的紫色面孔,性格特别豪爽,老阎祖籍山西运城,马云龙却总怀疑他是东北或者山东汉子的后裔。“哦!原来是老阎呀!我还没看见你呢!这么早就来了。你这是从哪里过来呢?”“我刚从家里坐汽车过来,想去你家里找你,还怕找不见呢!这么巧,正好就碰上了。”老阎说完,从身上掏出烟来给他,马云龙摇头说:“我不吸烟,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咱们进家里说吧!”老阎点燃手里的纸烟吸了口说:“不用,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和你定了,我还想去别处看看呢!是这么回事,我和你商量,想让你给我代销油漆呢!”“什么油漆?”马云龙问。“就是津姿牌油漆,我和厂家签了合同,成为咱们这个地区的总代理商了。你们陶城的油漆市场很大,我计划在你们这里设个销售点,我想了想,咱们打了好几年交道,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了。按市场统一零售价,我每公斤给你让出两毛钱的利来,如果全年能销够五十吨货,另外再给你五千元的回扣。不知道你愿不愿和我合作呢?协议书我已经写好了,你如果同意在上面签个名,留下一份就行了。”老阎边说边从身上掏协议书。自打从外地回来,马云龙差不多完全失去了当地的油漆市场。他出去到专门生产油漆的地方找了好几个厂家,也没搞定一个比较理想的油漆品牌。老阎主动找上门来,让他代销油漆,对于资金不足的马云龙,好比是雪中送炭。他接过老阎手里的协议书看了看,觉得没啥问题,当场就签上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在这年春天,过去有过来往的一家油漆厂,主动找上门来和马云龙签了销售协议,并答应给他配备一辆送货上门的微型汽车。没多长时间,厂家便连货带车一起送到。刚送来的车没有上户,还不能正常运行。抽清早人少的时候,马云龙教儿子马成在公路上学习开车,正好又碰上杜银玉骑着自行车走来,问他多会买下汽车,多少钱买的。马云龙笑着说:“不是用钱买的,是上帝给的。”杜银玉说:“咱们两人上次见了面时间不长,想不到你的思想变化这么快,一口一个上帝,看来你对上帝的信仰已经超过我了。”马云龙点头说:“最近些日子,我确实感到上帝的存在了。不过,对于上帝的根本,我还没有完全认识清呢。”杜银玉说:“你不知道吧?今年教会上为新教徒举行洗礼的日期已经定了。时间是本月的九号,我已决定去参加洗礼了。我想和你相跟上一块儿去,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马云龙说:这事情暂时还定不了。你让我考虑一下再说吧!,你这么早出来,有什么事呢?”杜银玉说:“昨天晚上我小舅子打来电话,说我丈母娘病得厉害,正好我老婆这两天也感冒了不能去,让我去看看。今天是二十四号,离下月的九号只剩半个月时间了。去不去?你还得快点决定呢!你忙吧,我先走了。”
自从和杜银玉见面以后,他开始和杜银玉相跟上去教堂过礼拜,并决定正式参加基督教,接受洗礼。
离教会领洗的日子仅剩下三天时间了。马云龙心里暗想:作为一个基督徒,首先应该做到的是孝敬父母,他决定彻底悔改,先从孝敬自己的父母开始。这天马云龙特意起了个大早,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正赶上村里给各家各户送自来水管道,马腾举手里拿着一把圆头铁锹,站在院里‘比比划划’准备控按入水表的大坑。马云龙过去问清楚需要的尺寸,夺过父亲手里的铁锹埋头苦干起来,好多年不参加劳动,一会儿工夫便干得满头大汗。母亲出来看见说:“上来喝点水,休息一下再干吧?”云龙说:“不用,我不累!”说话连头也不抬,继续干活,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把需要的坑挖好。马腾举在上边接,云龙在下边垒,又用砖头把坑周围垒起来。马云龙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经十点多了,抹了把脸上的汗,从砌好的坑里出来,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回到城里。商店门口坐着邻居家的三个妇女和月琴闲聊,其中一个见马云龙回来说:“老汉家回来了,干啥去来?”月琴说:“人家回去看他妈去来,这阵子才回来了,没见过你这么个没心眼子的人,不想让你回去就要回去,回去这么长时间连买卖也不做了?那边的门还没开呢!”这时,放在柜台上的电话响了,马云龙赶紧过去接听,原来是城西路商店门口的公用电话亭打过来的,说,有人在门口等着买货。月琴一听,唠叨得更厉害了,言语中还捎带着骂人的脏话。惹得马云龙火了,举起电话正要往地下摔,“耶稣”二字在他的脑海里一闪,心中的火气立刻就如水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