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龙气狠狠地把电话放下,骑上自行车去到城西路,等着买东西的人已经走了。他刚把商店的门打开,工商所的钱春旺,腋下夹着皮折子进来,说:“马云龙,交费的时间已经超过几天了也不回去给人家办理,你是不是还想另外出点罚款呢?”马云龙说:“老钱,最近我家里有事情,忙得没顾上回去交,我把钱给你,麻烦你捎得给我办理一下吧!”钱春旺说:“我又不是你们的佣人!还是你自己回去交吧。”马云龙说:“老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有许多比我大的摊子交的费用却比我少,你每次下来问人家要都要不上,我这么小个摊子交的费用又不少,你还非要让我亲自去交不行?你能给别人捎,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捎呢?你这不是明摆着故意和我过不去吗?”钱春旺说:“你说我和你过不去我就是和你过不去,告诉你马云龙,别人行、你就不行!”马云龙感到对方欺人太甚,便加大声音说:“姓钱的,你要是这么说,我马云龙可就不睬你了!别人不去交我、也不去交,看你能把我怎么样?”钱春旺说:“好!马云龙你厉害,咱们走着瞧!”马云龙说:“走着瞧就走着瞧!欺软怕硬的东西,别以为你穿着身老虎皮,人就怕你呢?”“你还敢骂人!你是个什么东西?”“那你是个什么东西呢?”两人大声争吵,引来马路上不少看热闹的。修摩托车的杨二和开饭店的年顺,怕事情闹大了马云龙吃亏,两人连推带拉把钱春旺劝上走了。钱春旺走了时间不大,一辆工具车鸣着喇叭,照直停在了马云龙的商店前。两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从车上跳下来,其中一名大个子年轻人先走进来说:“我是阳庄机械厂的,昨天我们的人在这里买的涂料,人家刮墙的人说不能用,给我们退了吧?”马云龙看了眼停在门口的汽车,马上想起来,昨天是有个年轻后生,开着这辆汽车买了十袋外墙涂料,讲好价钱每袋十九元总共收了一百九十元钱,临走说要开张收据,并提出来开收据时给他多加上十元钱。按照他的要求,马云龙给对方开了二百元钱的一张收据。那个年轻人开车走了,他还想了想:看来这个人还是讲点良心的,买二百元钱的东西才多开了十块钱‘吃轻’!
马云龙看见今天来退货的是另一个人,就对他说:“不错,是在我们这里买的涂料。但买的时候只是说,不行了可以换个牌子,我们并没有应承退货;再说,这个牌子的涂料我们卖出去多少了,还没听到过有人说不能用的呢!”“我们拿回去只用了一袋,人家刮墙的就说是质量不行不能用,我们也没办法,用了的一袋子就算损失了我们,把剩下的给退了吧?”马云龙说:“买的时候我就和你那个人说好了,只能换、不能退。”“换也可以,我们要的这个牌子你有吗?”年轻人说着把一张写着另一种涂料名称的纸放在柜台上。马云龙拿起来看了下说:“这里没有,稍微等会儿,我给你们拿去。”“我们没时间等你,说你是退不退吧?”年轻人说话的口气生硬,已很明显地带出不客气来。
看着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马云龙暗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在家里受了老婆的一顿气,刚才又和公家的人生了一顿气,他如果硬不给对方退货眼看着马上又得生气,而且看样子对方还想动手。估计这个年轻人是阳庄机械厂厂长高全盛的儿子。如今这社会,和人家有钱有势的人争斗起来肯定是自己吃亏。想到这里马云龙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啥话都别说了,给你们退了吧!”两个年轻人打开汽车马槽,很快就把车上的涂料全卸下来,扔到商店门口堆成一堆。大个子年轻人从身上掏出收据来说:“我们只用了一袋,剩下的九袋全拉过来了,退钱吧!”按条子上开的二百元钱,扣了一袋的钱退了对方一百八十元。汽车开走了,马云龙把堆在门口的涂料往里提捎的数了数,发现只有八袋子,他心里猛然醒悟:刚才气头上,不但是没顾上数他们退的涂料,还有多开的十元钱也忘记扣了,两头加在一起自己一下子就吃了三十元钱的亏。最近两年的买卖已经不好做了,一天也挣不下三十元钱。他正准备要给老婆那边打电话叫儿子过来看门,正好马成骑着摩托车带着一箱乳胶漆过来了。马云龙连忙把车上带的东西卸下来搬进房间,转身出来,从儿子手上夺过车把说:“刚才和那两个人算错账了,你看住门,我得赶紧追他们去。”
马云龙骑上摩托车一直追到阳庄机械厂,把实际情况向对方说明。高全盛的儿子听了说:“这事,我不太清楚,刮墙的人在里头呢,进去和他们核对一下就知道了。”马云龙和他相跟上去到刮墙的工地上,一打眼就看见地下扔着两个涂料袋子。走过去认清确实是他卖的那个牌子,就当场指着说:“这不是,用完我们涂料的空袋子还在呢!”事实摆在眼前,高全盛的儿子说:“我也是听他们刮墙的人随便说了句,没有仔细数,这是一差二误闹下的误会,不怕,事情对就对了。”说完,走回办公室拉开抽屉拿出二十元钱来放在桌子上,马云龙把钱拿在手里说:“那天,你的人买涂料,还让在收据上多开了十元钱;给你们退钱时我忘记扣了。”高全盛的儿子一听,立刻就把眼睛瞪大了:“你说什么?”问话的嗓音老高。马云龙又把前面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事不怕!你等着吧!如果真有此事,我让他亲自把钱给你送过去。”见刘长盛的儿子动了真气,马云龙立刻就觉出自己说话太冒失了,心里暗想:严重点说,那个开车的后生,也许就因为犯下贪污十元钱的错误,而被老板开除丢掉饭碗。因此,马云龙在回家路上一直埋怨自己,后悔他不应该为了十元钱出卖了一个犯小错误的穷人。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说什么也赶不上了。当时,马云龙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怕那句话十有八九会惹来祸端。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这一天中午的一点多钟,阳庄机械厂的蓝色工具车又在商店门前停下了,这次从车上一共跳下三个年轻人来,其中一个是前天买涂料的后生,还没进门就骂上了:“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摊子了吧?竟敢胡说八道!我那天明明给你了二百一十元钱,你却胡说我多开了十元钱?我看你狗日的是活得不耐烦了。”年轻人带着一脸凶相,从门外骂到门里,马云龙想要解释,对方根本不听。“你这一句话,给老子们惹下多大的麻烦呢?”年轻人不停地乱骂终于把马云龙惹火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说:“后生,我说也差不多了吧!难道你还觉得做下有理的事了?”听马云龙这样说,那个后生反而骂得更凶了:“走!有本事咱们到街上去,我看你狗日的是真不想要这个摊子了!”边骂边捋胳膊挽袖子,摆出想打人的架势,惹得马云龙起了火,便先下手为强揪住对方的领口。
年轻人见马云龙动了真的,顺手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照住他脸上狠杵过去;马云龙偏了下头,杯子杵在他的左眼旁边。马云龙更加火了,抢先一步,左手揪住年轻人的头发,右手拿起放在柜台上的秤砣,照他头上砸了两下,顿时,两缕鲜血顺着对方的脸哗哗地流下来。另外两个年轻人就在旁边站着,大概他们心里想着,一是在城里、二是觉得理亏。因此,始终没有动手。见马云龙把他的头砸破,其中一个从身上掏出手绢来替他捂住伤口,两个人把他扶上汽车,匆忙开车到医院里包扎去了。马云龙气恨恨地站在那里,火气还没有完全消了,他在考虑这次凶事的后果,心里暗想: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把对方的头砸破,也许对方会找来一帮打人凶手砸了他的摊子,甚至还把他打个半死。事情已闹到这种地步,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了,又想:刚才和那个年轻人打架时门口围了很多人,老三云闹的店面就在不远的地方,估计不会听不到一点消息,却没见他过来看了一眼。如果对方带着打手过来,跟前连个帮自己的亲人也没有。想到这里,马云龙对儿子说:“你不用过去了,今天下午就和爸爸在这里吧!”马成正拿笤帚和簸箕收拾地下玻璃杯子的碎片,听到父亲的吩咐,“嗯”
了一声。
马云龙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应对自身造成的隐患。父子俩人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对方的人来。临近傍晚把门关了,回到他们住的地方。马云龙把自行车靠墙放下,就见在城西路商店门前,公用电话亭里的二勇,领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找上门来,二勇气势汹汹地说:“老马,我看你这人真是太不像话了!把人打得躺在医院里,也不过去看看,你以为打伤人就没事了?”听对方说话的口气,马云龙心里虽然有点胆怯,却鼓起勇气说:“你是他什么人?我不明白你对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二勇哼了声说:“你不知道吧?你打的是我表弟。”又瞅了眼身旁的人,接着说:“这是他父亲,也是我舅舅。老马,你这么大岁数了下手可真够狠的,我表弟头缝了十八针,这会儿还在院里躺着呢!你是不是该去看看他?”马云龙说:“怨谁呢?他自己做了错事不承认还找上门来骂人,而且是他先动手打的我!”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当时的情况是对方骂得不可开交,惹火了自己先动的手。
马云龙是轻易不说谎话的人。说了谎话,他的脸不由得就红了。好在天色已经傍晚,对方看不清楚。二勇说:“不管谁有理吧?眼下是你把他的头打破了。人还在医院里躺着,你总不能不管吧?”“你打算让我怎么管呢?”“哼!怎么管?打伤人了,医药费你总得出吧?你先把花下的五百元医药费出了,以后有了什么事咱们再说。”马云龙听说让他出五百元医药费,就瞪起眼说:“什么?让我出五百元医药费?哼!要是五十元,我为了免气出就出了。让我出五百元?做梦去吧!”“啥呢?找上门来打人、挨了打,还想让人家出医药费呢?云龙你还答应给他五十元呢!要让我说是一分钱也不出!”“对!我说也是!一分钱也不出,随他的便!看他能把你怎么样呢?”“有本事让他告去!我看他是连你的根毛也拔不了!”门前的人七嘴八舌的一气乱说。他们两人见这么多人为马云龙说话,估计是占不了上风,就找台阶下、打退堂鼓说:“看这样子你是不想出这个钱?那好吧!咱们走着瞧!”二勇扔下句诈唬人的话,推上自行车和他舅舅相跟上走了。
三天以后,马云龙和杜银玉一块儿去基督教堂接受正式洗礼。一九九八年八月九号,正是我国南方遭水灾的严重时期,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基督教堂院内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全是热得满头大汗。等待受洗的男女新教徒总共一百多名,年龄最大的有七十多岁的老人,年龄最小的有刚满十岁的儿童。大家遵照教会司职人员的安排,换上一身教会上为信徒接受洗礼专门制作的白衣服,跳到大水池里,经过教会里的长老依次在各人头上洒水祝福,然后每个人还必须把整个身体全部浸入水中,象征着洗清本人一生所犯的全部罪恶。受完洗以后,新加入教会的兄弟姐妹们在一块儿照了相。照相的时候,马云龙和一位刚认识的侯弟兄并排站着。经管人员告诉大家谁想要相片得交三元钱的相片钱,侯兄弟问马云龙说:“你要不要相片?”马云龙说:“我不要。”侯兄弟说:“我想要可身上没带钱。你身上有钱吧?借给我三元钱!”马云龙从身上掏出钱来看了看,全是十元五元的没有三元的零钱,只好抽出一张五元钱来借给了侯弟兄。
照完相以后大家就全散了。马云龙从教会里出来,又拐到离教会不远的张凸生家里,想告诉他自己加入基督教会正式接受洗礼的经过。张凸生不在,马云龙和他妻子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出来。回到家里,天已经完全黑了。月琴正在忙着准备晚饭,肩膀上搭着块毛巾,来回走动着热得满头大汗。家中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解放军抗洪救灾的实况录像。“你两个猴鬼早早地就开电视了,学习要能照这样积极就好了!”见马云龙回来,月琴向他告两个孩子的状。“不是我打开的电视。”他们的小女儿马芳,赶紧推卸自己的责任。马云龙笑着说:“你不说,爸爸也知道。你哥哥就让爸爸操死心了!就不如我女儿乖,想看电视也是等哥哥打开了再看呢!”马成说:“我们只是等着演完新闻,看看动画片就不看了。”马云龙说:“爸爸不是一点电视也不让你们看,只要是你们好好学习就行!早早地打开电视,家里热的不行,出去到院子里凉快吧!”马云龙说着,随手把电视机关掉。吃过完饭,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气温稍微凉快了些,月琴打发两个孩子睡了,便把电视机打开。马云龙回到家里,见电视里正在播放太空酒广告,丰富多彩的现代化广告艺术设计,配上播音员优美动听的标准普通话,把刚刚上市的太空酒吹捧得犹如从天而降的神仙饮品。最近,电视台好像疯了似的,利用黄金时间,一天三次为太空酒做广告。这期间,许多中国人的脑海全被“太空酒”三个字占满了。月琴坐在床上耐心地等待着,广告完了以后看她最喜欢看的电视连续剧《渴望》。
三天前,马云龙和那个买涂料的年轻人打架,前额上被对方用喝水杯子砸下的黑青还在。今天上午他抱着不大愉快的心情参加完了洗礼,感觉到身上有点累,就脱掉身上的衣服钻进被窝里睡了。半夜里全家人都睡熟了,马云龙翻了一下身子,忽然觉得胳膊有点疼,随之,整条右臂火辣辣的,一时比一时疼得厉害。后来,他就感觉有些坚持不住了。疼得没办法,他便用手推了一下旁边睡得正香的妻子。“怎么了?人家睡得好好地!”月琴掉过头来问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这只胳膊忽然间就疼开了。刚开始不要紧,一阵比一阵厉害,疼得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好叫你。我从来没有胳膊疼的毛病,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说不定是中上风了,不行你起来给我‘刮刮’吧!”月琴说:“我看你这人竟是说瞎话呢!这么热的天,就是脱光身子睡到马路上也不会着凉,怎么就会中上风呢?”马云龙却“哼哼呀呀”地只是喊疼。月琴见他疼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拉过他的胳膊来用手在上面乱按着问说:“哪里疼呢?你说,究竟是哪里疼呢?”马云龙说:“从这半片臂膀到这条右胳膊上全是火辣辣的疼痛,具体哪里疼我也说不清,疼得我连觉也不能睡了,我看你还是起来给我刮刮吧!我这人身体好,一般情况下从不生病,偶尔有点头疼感冒只要一刮就好了!”月琴经不住他的央求,只好披上衣服下地去在柜子里找出一枚铜钱来,又拿碗在水缸里舀了点水。马云龙躺在床上说:“刮,给我狠狠地刮!”月琴照住他说的地方给他使劲地刮,把他的臂膀和胳膊刮得红一棱紫一棱,有的地方已经看见血了。月琴说:“行了,行了,这下子就肯定好了!”说完,两人又重新睡下。
马云龙原以为经过刮痧就好了。没想到抱着火辣辣的胳膊一直等到天亮,还是疼得不行。他又让月琴到正房里,问房东老大娘找了一个缸头瓶子,在肩膀上合了几钵子。肩头上出来明显的几个黑紫红脱子,仍不见轻,疼得他连早饭也没有吃。听房东大娘说,陶城东街上有一个盲人按摩师,能给人按摩治病。上午他又找到那个盲人,花五元钱做了半小时的按摩,结果也不顶事。疼得没办法,下午他又到药店买了一盒去痛片,一次就服用了三片。吃上去痛片感觉轻点却还是止不住剧烈的疼痛。这时期他们开着两处店铺,夫妻俩人分别看管,胳膊疼得厉害也得硬挺着出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