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云虎的背影,马云龙难过得真想大哭一场,咬紧牙关终于忍住了。他从不喝酒,这天中午却破例买了一瓶白酒、一碟凉菜,闷闷不乐地坐在柜台后面,不知不觉就把一瓶“二锅头”喝完,过了一会儿,又把吃进肚里的东西全倒出来。马云龙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心里清清楚楚,身体却不由他支配,后来便朦朦胧胧地睡了。醒后天色已近傍晚,他从床上爬起来拉了一下电灯拉线没亮,知道是停电了。睡了一下午什么事也没干,早点回家吧!出来把门锁上,推起自行车正准备走,听得好像有人在远处和他打招呼,原来是金龟漆器厂的周树仁推着自行车从马路对面过来,边走边说:“云龙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应征的那个兆酒征联,特等奖变成十万元的奖金了。”“你听谁说的,是不是真的呢?”“绝对是真的!我是在《山西日报》上看到的,上星期六《山西日报》整版广告上登的!”“真的?我还不知道呢!照你这么说,一、二等奖的奖金也肯定多了?”“我只记得一等奖五名,每名奖金是五千元,二、三等奖多少奖金记不清了,明天我把那张报纸拿过来让你看看就知道了。”两人边说边走,到了周树仁家住的胡同口,周树仁对马云龙说:“进去坐会儿吧?”马云龙听他说了兆酒征联的事,心里虽然高兴,但因为上午和云虎吵架喝了一斤闷酒又呕吐了一气,这时觉得肚里有点不舒服,便婉言谢绝说:“我回去有点事,咱们改天再聊吧!”两人就此分手。马云龙回到家里,把其他事情全都抛在了脑后,一连好几天心里想的全是兆酒征联。
第二天上午从家里出来,马云龙和文水兆酒厂取得联系,问清楚寄去的对联可以修改心里非常高兴。这天是星期一顾客较少,整整一上午,他把心思全用在修改对联上,想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妥,吃过午饭以后继续修改。下午四点多钟,马云龙正在柜台后面聚精会神地研究对联,忽然听见秀儿在前面柜台上叫他说:“姨父,有人找你呢!”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已站到他面前了,来人是月琴娘家的叔伯大哥刘子温。听月琴说,她这位大哥从小时就爱看古书,手里还有一本明朝版本《推背图》。马云龙好奇心强早想借来看看。前几天刘子温拾掇住房过来买油漆,马云龙便乘机开口,想借着看看。刘子温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今天他是专门给马云龙送书来了。刘子温已是七十岁的人了,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却不多,气色红润,耳不聋、眼不花、说话嗓音洪亮,看上去一点都不显老。刘子温的祖父原是晚清时期的一名举人,父亲是个受“五四运动”影响较深的知识分子。刘子温小时随父母在北京大长大,出身书香门第,杂七杂八的书读的不少。一九五七年刘子温的父亲被打成右派批斗致死,一九六二年冬天他们全家人被压缩回农村,刘子温年轻时在村里还被群众推选为村干部,不知什么原因,连一年也没干下来他就辞职不干了。他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能当礼房又懂阴阳八卦,放着好好的村干部不当偏喜欢脏活,自从“四清”以后刘子温在村里掏了十几年大粪。马云龙认识他们村里不少人,没见有人说他的好,也没见有人说他的坏。早些年运动特别多,村里经常开会,刘子温开会时很少发言,常是眯着眼睛睡觉,因此有人给他起了个“迷糊”的外号。
迷糊朝马云龙微笑着点了下头,然后,从一个蓝布书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用半张报纸裹的一本古书,说:“这就是你想看的那书,我给你拿来了。这可是正宗《推背图》,现在的市场上根本买不到,村里有人想看,我都舍不得借给他们。古书纸质脆容易破,你看的时候一定要爱护点。俗话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看书和看戏一样,你的会看呢!这本书是属于玄学一类的书籍,我给你点一下,依你的文化水平,我想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迷糊边说边翻开书中的一页,指着上面的一首诗给马云龙念:“战败夷人又入秦,并分日月闹无门,此人不用等兵马,闷去门头问主人。”下面配着一组图,图中画着一个穿着龙袍的古代帝王。
听迷糊念完,马云龙指着图上的帝王像问道:“奇怪!怎么他鼻子下面是两个口呢?”迷糊说:“刚开始你自然看不懂,我给你点一下吧!但我不能把话给你完全说透,因为我要是把话给你完全说透了对我不好,所以,老天爷才遗留下来‘天机不可泄露’的一句俗话。我给讲你这首诗的关键主要在这后两句,此人不用等兵马,闷去门头问主人。你想想毛泽东和江泽民两个人的名字,就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了。下面的这个图,‘一个人长着两张口’我暂时不给你解释,留着让你想吧!”刘子温又给他揭出书后面一篇题目叫《透天玄机》的文章说:“这篇文章里有一句关键话,‘两个鹦鹉一处眠’。这句话的内涵很深,你慢慢地悟吧!你的灵性大,经我这么一点,你肯定会悟出来其中的‘妙理玄机’。”
马云龙立刻就想知道迷糊所说的“妙里玄机”究竟是什么?便抬起头来问:“为什么这么厚的一本书你就给我指出来这两处地方重要?我不明白你说话的意思,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呢?”迷糊摇了下头说:“不行!我只能送你十二个字‘天机不可泄露,隐理尽在道中’。真道理谁都不敢完全说透;我再给你比个例子:就像两个为了各自的利益争吵了许多年的敌人,有那么一天还是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突然间又携起手来和好了,从此以后,他们两人就全不说对方的错了。大体上就这么个意思,你慢慢悟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望着迷糊出去的背影马云龙暗自寻思:以前只是听月琴说,通过今天的谈话,他觉得刘子温这人非常奇怪,人们叫他迷糊,但在他看来刘子温这人一点也不迷糊,倒像个聪明透顶的人。天色已近傍晚,秀儿说她家里有事情提前回去了。马云龙拿起迷糊放下的古书,打开第一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拆开的香烟盒纸,背面用铅笔写着如下字句:
六九“悟实思”
一九喝稀稀
二九斗蛐蛐
三九较好好
四九吃小小
五九肚饱饱
六九近了了
九九又一九
再九种草草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弄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便把它夹在书的当中,又看见书的扉页上印着如下文字:
录元代出土碑文
大道本无涯际
示人越好越奇
可知金丹九转
专为玄妙玄机
几个合同会上
一字半点不移
多少引证凭据
处处有人思维
维系入除扣算
算要佛子还西
四面八方着眼
艮巽离兑来济
齐来中华赴会
会字半边日期
其口急急莫改
文人也把刀提
是乃完璧归赵
肖着杨柳垂堤
原本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临近傍晚突然刮起了西北风,时分不大便飘来一片乌云,天色越来越暗。马云龙盯着书上的文字正在琢磨其中的道理。隔壁卖饭的年顺走进来说:“龙哥,你前头也不安个灯?”马云龙说:“刚过来几天还没顾上安呢!白天还没有多少买卖呢!晚上更扯淡,有灯没灯都无所谓。”边说边把手里的书放在柜台下面,提过个凳子来让年顺坐下。就在这时,突然从外面走进来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一个瘦大个子,三个中等身材,其中两个人一进门就用手比画着,嘴里“呜哩哇啦”地乱叫。马云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坐在旁边的年顺说:“这是几个哑巴!”接着就站起来用手比划着和对方打哑语,说了半天看似说不清楚,年顺又转过身来对马云龙说:“龙哥你给他们笔,让他们写吧!”马云龙转身从后面拿出纸和笔来,瘦大个看上去年龄大点,穿着灰颜色衬衫,头上戴一顶压住眉睫的白长舌帽,拿起笔来正要在纸上写。这时天已快黑了,前面没灯看不清楚,年顺建议说:“你后面不是有灯呢?到后面灯下去写吧!”马云龙点了下头说:“对!咱们到后面吧!”便领着哑巴转到柜台后面把灯拉着,年顺也跟着过来,另外三个哑巴在外面等着。哑巴趴在桌子上边想边写:津姿漆两桶,大红调和漆三桶,绿漆一公斤,黑漆半公斤……纸上写下了一长溜。
马云龙可怜对方是残疾人,出来干活挣钱不易,就尽量把价钱压到最低,用计算机加起来总共一百八十五元。哑巴看了看马云龙写在纸上钱数,掏出一张百元整钞,比划着表示身上的钱不够,明天拿上钱再过来拿,比划完便转身出去。马云龙送哑巴到门口,发现和他一起来的三个人早已走了,当时心里并没有在意。等后面出去的哑巴走远了些,年顺突然说:“龙哥!你应该操心检查一下,没让他们拿走你的东西吧?”年顺的话提醒了他,外面的天色已变成漆黑一片,屋里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云龙转身到后面拿上点的蜡烛检查放在门口的货物,发现少了三桶十公斤的津姿白漆,每桶七十元,一下子就损失了二百多元。马云龙因为使好心,反被几个假装哑巴的坏人骗了。事情已过去好多天了,他心里却总是想不通,年顺为什么不早些提醒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