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凸生点头说:“你说对了,从文理上讲,他设这绝对奖完全是错误的!现在这社会科学技术是先进了,可要单说文学不但是没有进步,而且还可以说是有点落后了。这是我那天去推光漆厂参观高一凡办的画展,正好遇上这家酒厂的老板给了我的,你要喜欢就拿去对吧!”马云龙说:“我拿走了你看啥呢?”张凸生说:“我这人根本就看不起这些小东西来,你拿上去吧!”马云龙说:“你我全是爱文的人,我怎么就好意思拿上走了呢?不过我是真的对它感兴趣,我把对联的内容抄下吧!抄回去试着对对,还不知道能不能对上呢?”在床上坐的王金娟听了,转身从床头的小书架上拿下一支油笔来说:“这里有笔!”马云龙接过对方手上的油笔,用茶几上放的纸把对联内容抄下,说了两句客气话,便从张凸生家里出来。
从此以后,马云龙便把一切烦恼全抛开了,只管坐在家里认真研究对联的内容,这副对联的最大特点是把联尾的一个“兆”字拆开隐入其中,构成文理深奥创意新颖的上联。马云龙挖空心思的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和“兆”字构成差不多的字应对下联。这天,他拿上写下的半成品对联到商贸大楼找张凸生商量,张凸生正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柜台外面说话,见马云龙来了朝他点了下头和对方继续谈话。马云龙站在旁边等他们说完话,张凸生把那个人送出去,回来说:“这人就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孙铁牛,我们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和你差不多,他也是个能工巧匠,写画都行而且还会雕刻,城内街道两旁那些仿古牌匾上的字,大部分都是他刻的。你是没见过他父亲画的那些画呢!可惜人死得早没留下东西,他父亲画的那东西要能留到现在,简直就可以算是国宝了。”
马云龙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边含糊点头应承,边问:“咱们在你家里说的那副兆酒对联,你对出来了没有?”张凸生说:“我已对你说过,我根本就看不起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来!一副对联,对上了最多也就是能得几千块钱的奖金,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个差不多能对上的字了,那天我正在想这副对联的时候,突然看见我们单位上的一个人,我觉得他名字里的这个字差不多就能对上。”张凸生说完,翻转柜台上的记账单写下一个“赟”字,马云龙说:“这是个什么字?我还不认识这个字呢?”张凸生说:“这是个专用于人名的字,读音是‘yun’字意是美好的意思。”张凸生把写着字的纸扯下来交给马云龙接着说:“你拿上这个字好好地琢磨去吧!我觉得用这个‘赟’字对那个‘瞾’是再合适不过了。”马云龙拿上张凸生给他的字回家钻研了两天,终于对成下联:
主曰文武贝,宾曰文武贝,源出文城连水城,如非味能醉八仙,焉得中外誉万赟。
他把对成的联句反复审视,犹如人类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喜出望外。在此之前,他一点都不敢想自己能有这样的才华,他决定拿上作品让张凸生欣赏一下。星期六下午,马云龙拿着对出来的联句到了张凸生家里。张凸生仰面朝天的在沙发上躺着看书,见马云龙进来稍微欠了下身却懒得起来。马云龙说:“那副对联我对上了,多亏你提供了一个‘赟’字,我感觉对得还不错呢!”边说边从身上掏出写着联句的纸给张凸生:“你先看看对得怎么样?我得出去小便一下!”马云龙从厕所回来,见张凸生提着暖壶往杯子里添水,就在沙发上坐下问他说:“你看了没有,觉得对得咋样?”“还没看来呢!”张凸生弯腰把暖壶放在茶几下面,拿起马云龙放下的半张稿纸,看了一会儿说:“对是对上了,但我觉得有些字句还是不大妥当。”马云龙问他哪个地方有问题。张凸生说:“先不说别处,‘文城水城’明显就是生造词语。”马云龙说:“你说的对!我也觉得‘文城水城’对‘帝乡酒乡’有点不大妥当。因此又费了好多心思,却总是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来,只好先将就用上了。不过我想‘帝乡酒乡’也不是什么常用名词。”张凸生说:“你这说法就不对了,你不妨把它们前头的两个字合起来看,‘文水’很明显是个地方名词。‘帝酒’二字合起来算什么?好好推敲吧,要想获奖就必须拿出正经东西来。”马云龙听了有点不服气,说:“既然你比我强,那就说说你的意见,改成什么字合适呢?”张凸生又把写对联的纸拿起来看了看,放下说:“这东西谁的就是谁的,你的东西最好还是你自己动脑筋。”
马云龙知道张凸生这话是想不出合适词语来故意说的。他也就没再说什么。从张凸生家里出来,他忽然又想起金龟漆器厂的写手周树仁。周树仁的祖父就是原来为马家老字号“日月昌”书写牌匾的周举人。周树仁的父亲周崇善能文尚武,是陶城早些年德高望重的大才子。周树仁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时就受家庭的熏陶写的一笔好字。现在陶城街上的大部分仿古牌匾,都是他亲手书写制作的。舞文弄墨的人,想必也懂诗词对联。马云龙想把兆酒对联让周树仁看看,结合他的意见再好好地修改一下,就又拐到金龟漆器厂。周树仁接过马云龙写着对联的稿纸看了半天,说了许多赞扬话,却没有给他提出一点值得参考的意见来。马云龙回到家里又动了好几天脑筋,还是没有想出更合适的联句来,他便把对联底稿到复印部打印出来,装在一个牛皮纸信筒里,写上征联单位的地址,把信件郑重其事地寄出去。从邮局出来,马云龙抬头瞅了瞅天上明媚的太阳,心里犹如放落一副千斤重担似的轻快。可惜这种愉快的感觉只是一扫而过,他的内心马上又转变成不踏实,好像自己干的是一件毫无意义的荒唐事。
马云龙怀着非常矛盾的心情,神差鬼使般的就又去到张凸生家里。张凸生不在,两个孩子全上学去了,家里只有王金娟独自一人在沙发上躺着。房间的门没关。见马云龙推门进来,王金娟从沙发上爬起来,朝后理了下鬓发,说:“是你来了,坐下吧!说着从床上下来找杯子,准备给马云龙倒水。正说话间,听见院里有自行车的声音。马云龙站起身来朝窗户外面瞅了一眼,是张凸生回来了,高大的身躯走路有点跌跌撞撞,看着就像喝过酒的样子。”张凸生一进门就对坐在沙发上的马云龙说:“你过来了,你要是不来我还正想过去找你呢!我这人是李白转世,一喝酒就出来诗了!”张凸生说完从身上掏出纸笔来,爬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口里边念叨边龙飞凤舞地写出一首七言仿古诗来:
假日得暇访知音,闲叙又遇左祥林。香茶壶连同学义,美酒杯牵朋友情。
然后指着写下的作品说:“你看本人即兴发挥的这首诗怎么样?”马云龙说:“我不知道你写这首诗的背景,因此也就没法发表意见。”张凸生把笔放在桌子上,在屋里来回走动着,说:“今天是星期天,我去找一个过去失散了的朋友,我们已有好几年不见面了,中午他留我在他家里吃饭时,想不到又来了一个多日不见的老同学,我们三个人在一块儿喝酒心里特别高兴,老朋友老同学坐在一块儿谈话自然投机。说实话人家两个人全是有本事人,这几年都赚下钱了,我这些年没赚下钱可我却赚下文了,我肚里学下的知识是他们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当时喝到兴头上,其中一位朋友想起古人遗留下的一句俗话‘三人同一心、黄土变成金’,就说,假如我们三个人的心能合在一起,干什么事情都没有不成功的,我听了感到非常激动,便当场即兴发挥作成了这首诗!”听张凸生说完,马云龙把他放到桌子上的诗稿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这首诗的立意大体很好,特别是前两句写得非常自然,不过,根据你说的情况我觉得把后两句改一下更好!”马云龙说完,拿起茶几上放的笔在张凸生写的诗旁边重新写下两句,把他的原作改成:
假日得暇访知音,闲叙又遇左祥林。拙舌难陈肺腑语,美酒牵情思蜀雄。
马云龙把改过的诗作底稿推到张凸生面前。张凸生拿起来看了说:“绝妙!绝妙!俗话说‘一人唱得好,不如二人合得音’,这首诗经你这么一改,简直可与唐诗绝句媲美了!好!好!改得好!改得妙呀!”马云龙微笑着说:“主要功劳还是你的,如果没有你张大师赛李白的酒后即兴,哪能写出如此绝妙的诗句来呢?”见他两人在屋里高兴得手舞足蹈,王金娟笑着说:“快坐下吧!让外人看见还以为你们是神经不正常了呢!”张凸生说:“你懂什么?凡是有艺术天赋的人都是半疯子!特别是创作的时候,进入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才能激发出灵感来呢!”王金娟说:“有什么用呢?我看你们尽是瞎高兴呢!”马云龙见王金娟不高兴,就没有对张凸生说他给瞾酒厂寄去对联的事,故意找借口说:“出来时间不短了,家里还有事,我得早点回去。”马云龙从张凸生家里出来,觉得自己对的兆酒对联获奖的希望很大,骑着自行车回家,好像腾云驾雾似的轻快了许多。
有很长一段时间,马云龙把主要精力全放在了写诗做文章上。和张凸生合伙做生意的事,两人谈过几次,都是因为张凸生心里老想干大事业,实际上他们双方又都拿不出大钱来,最后全变成了纸上谈兵。回来好几个月了也谋不下个营生,月琴心里非常着急,在马云龙跟前磨叨:“对联也邮走了,不拾闹开摊摊赚钱,还等啥哩?”马云龙说:“急什么呢?还不到着急的时候呢!”月琴说:“眼看着拖了一天又一天,你总是说不着急,等到坐吃山空,再着急就赶不上了。”马云龙说:“我还没有考虑开什么摊子呢!”月琴说:“就剩下那几万元钱了,还能开什么?还是按原来想的,干咱们的老本行吧!把给了云闹的那两个厂家的漆问他要回来,再让厂方给咱们填点底,这样差不多就能开了套了。最近这些日子,我看你的一颗心全钻到文里去了!俗话说‘一心不当二意’,干咱们的老本行,就是你顾不上管,我也比较熟悉。”马云龙听月琴说的有道理,便决定还是按原来想的干老本行开油漆商店。第二天他就去街上选择地方,老二的商店在铁北离县城不远的交通要道上,老三的商店在陶城最繁华的地段城西路新光技校门口。
为了避免市场竞争,加深兄弟们之间的矛盾,他把新开的商店位置选在两个兄弟的中间地段。由于资金不足,先东拼西凑地将就着开了业。接着,马云龙让老二过去通知老三,要求把他原来交给老三两家油漆厂三万元货的垫底资金抽回来。隔了一天老二过来告他说,他和老三说了,老三只答应还给他一个厂家的货。他把这事回去和妻子说了,月琴说:“这事我早就猜着了,他们肯定是给咱们那个不好卖的津腾牌油漆呢!”马云龙叹了声说:“此一时彼一时,云闹已经不是前两年的云闹了!他现在翅膀硬了,货在他手里掌握着,给咱们不给咱们只能是由他。”经营了一段时期,他才感觉出来,批发油漆的客户们要的大都是津玉牌油漆,老三给了他的津腾牌油漆基本上已没市场了。新开的商店,因进不下合适货买卖不行,马云龙心里着急,就从老二云虎那里调了几件津玉牌油漆,拿过来的货很快就销完了,等他再过去拿,云虎的妻子五女说:“老三不让再给你们这个牌子的油漆了。他说,如果再给了你们,就连我这里也不让卖了。”马云龙听了心里虽然不高兴,脸上却没有表示出来,心想:原来去洛邑时说好,如果他在外边立不住脚回来,两个厂家的油漆还是归他,事到如今,却连他想分卖一点的权利都没有了,云闹怎么会这样绝情呢?马云龙想到这里,强压住内心的火气,对五女说:“你也不大了解内情!不管什么,我还是先拿上几件货,云闹那边,我过去和他说吧!”说完,亲自动手搬货。五女在旁边站着,心里不乐意,憋得脸红脖子粗却不好意思拦阻。这次,马云龙故意多搬了几件,装完货从身上掏出油笔来,把取了货的件数记在一块儿硬纸片上交给五女,说:“品种件数我都写清楚了,总共十五件,你把它保存好吧!”心里暗想:哼!不让我卖,我就不卖了?这次拿了一千多元钱的货,看你们怎样和我算这笔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