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好车已是傍晚时分,马云龙从洛邑连夜启程,第二天清晨八点多钟回到家里。院里的房东特别热情,帮助他们很快就把车卸完。弟弟翻脸的事对马云龙打击太大了,他损失不是金钱而是亲情。这件事在他心里结成一个病疙瘩,让他感到非常痛苦。听月琴说,这次矛盾激化与妹妹云玲有关,“解铃还需系铃人”。想到这里,马云龙决定去找云玲,希望妹妹能从中调解一下。吃过晚饭他步行去了妹妹家,云玲正坐在盆前给孩子们洗衣服,见马云龙进屋,抬起头说:“哥哥回来了,坐下吧!”说着给他倒下一杯开水,便又继续洗衣服去了。这时永红下班回来,看见马云龙在家里坐着,微笑着问:“大哥,你多会回来呢?”马云龙说:“今清早才回来的,这次算是彻底不走了。”永红把手里的公文包挂在门后,转身到写字台前拿出一盒国宾牌香烟,抽出一支来给他。云玲看见说:“我哥哥不吸烟。”话还没落音,马云龙已把香烟接住,就着永红手上的火点着,猛抽了一口,呛得他连咳了几声。永红点燃自己嘴上的烟,把打火机摇灭,随口问道:“这次回来,有什么新打算?”马云龙说:“以后的打算还没想呢,先把云闹的事情解决再说!”云玲听了,停下手说:“你和云闹,也不知道你们原来是怎么说的?听我嫂嫂说,你们想把水柜货架子折给云闹,我过去告诉云闹,他说是贵贱不要你们的!人家已经花一千多元让朋友做下新的,把原来的旧货架给你们拉回村里去了。”马云龙听了更加生气说:“怎么,他还能这样做事?既然他这样无情无义,我也就不和他含糊了,你再去转告他一声,让他给我腾地方吧!”云玲听了说:“不用说让我告他,我就觉得你说的是不讲理的话!”马云龙想起他未去洛邑前云玲说过的话:“我哥哥在我们家起的作用太大了,邓小平是中国的重点保护对象,我哥哥是我们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可如今……马云龙怒火中烧,把手里的喝水杯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下。
马云龙回到家里,月琴见他的脸色难看,知道兄妹们谈话不顺利,就说:“我早就知道你去也是白去,和云玲根本就说不下个明白。我说不让你去、你还不听我的,碰了一鼻子灰,这下子服气了吧!”月琴给他倒下洗脸水,边给他准备碗筷盛饭边继续追问:“云玲说什么来?”马云龙什么话也不说,他在床头拽下一个枕头来,连鞋也不脱就趴在床上睡了。其实马云龙并没有入睡,他在床上趴着心里难过得翻来覆去,就像一个受了委屈没有人同情的孩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到这里,马云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让儿子马成骑自行车把他带回父母家。
马云龙走进家里,见母亲正在收拾锅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快九点半了,便说:“妈,怎么你们才刚吃了饭?”英子说:“哦!是我云龙回来了。昨天晚上有个好电视剧,今天清早起得有点迟了,你爹刚才出去磨面去了。”马云龙点了下头,然后就直截了当地问:“妈!你知不知道,云闹和我翻脸的事?”英子说:“前两天我听他回来说,你们逼着让他给你们腾铺子呢!你们已经是给了人家的东西又想问人家要,我觉得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马云龙听母亲说话的口气向着老三,心里虽然不高兴,当着老人的面却没法生气,只好进一步地解释说:“妈,你不了解实际情况!其实我们让他腾铺子也是想和他商量着办。原来也是我帮他起的家,现在我有了困难,他不但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还好意思和我翻脸!一开始我怎么帮扶他来?教他学木匠手艺,别的徒弟刚开始都是白干,一领上他就每月给三十元钱。后来怕他干木匠活受罪,又花钱买上点心领他拜了学画的师傅。我尝到了做买卖挣钱的甜头,又千方百计想办法带他经了商。妈,你说我有哪一点对不住他呢?他却好意思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和我翻脸。”马云龙一口气说了许多闲话,英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气恨恨地说:“不要摆你的功劳了,你那点功劳我们都知道。你帮扶上他什么了?还不就是领了下路,这是你当哥哥的分内事,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我当妈的是不能给你们来回翻腾!你以后也别在我面前说这些闲话了。你们是各说各有理,你弟兄俩的事情我管不了!”马云龙听了母亲的话,心里感到冤枉,就说:“照你这么说,我领了云闹这么些年,好像是没有功倒有过了?要是这样,我们之间的事也就没法商量了!想不到云闹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来。你告诉他吧!租房的手续还都在我手里呢!让他赶紧给我把房子腾下,他要是硬住不腾,我就只好和他动公了。”听他这样说,英子的脸色马上变了,边扫炕边说:“云龙,我一点都想不到你这个当哥哥的,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竟能说出想和你兄弟动公的话来。云闹他也是成过家的人了,你弟兄俩狼吃狼、虎吃虎的,我也管不了你们!”说完,把手里的笤帚往炕上一扔,赌气出去了。
马云龙追到院里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人,知恩不报反为仇,这种没仁义的东西还不如个畜生呢!”英子听了说:“你骂他是畜生,你和他全是我生的,那你又是什么呢?今天我就给你们把话挑明了吧!你觉着拖引了他两天好像就有功了,你就不说俺孩这些年跟上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跟上你去沁源山里学木匠,把俺孩的脚还冻得流了水呢!”马云龙说:“妈,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你就不想想,他是跟上当木匠的哥哥了,你当他是跟上当省长县长的哥哥了?你只知道说冻坏他的脚了,就不说那时我的脚也是照样被冻坏了?我承认我的脾气不好免不了骂他两句,那也是为了他好。有不少学徒的还得挨师傅的打呢!你问问他,跟了我这些年,我杵过他一指头没有?要不是听我爹的话,我才懒得管他呢!想不到我在他身上花费了好多心血,不但没落下好,反倒落下不是了!”马云龙把脸转向儿子,气恨恨地说:“走,回去!”
马云龙从村里回来气上加气,呆呆地坐在床上,什么也不说。无论月琴怎样安慰鼓励,马云龙却总是振作不起精神来,人就像病了似的,饭不想吃、水不想喝,第二天嘴下便火起了个疖子,肿得小蘑菇似的,痛得他更是饭不能吃、觉不能睡。从洛邑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柳亚平开着他新买的小汽车过来转了一圈,没一个亲朋好友过来看他。这时,天生怕人的马云龙,感受到了真正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因此,他有过离家出走当和尚的念头,还想过到深山老林修行养道,却从来没想到过死。后来,他又想到人生一世确实不易,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一趟,便把那些荒唐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特别是想到自己当初不听月琴的劝告落到如此地步,对方连一点怪他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用好话安慰鼓励他。人生最难得知己,月琴就是自己人生中最好的知己,自己躺下什么都不管了,留下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怎么过?为了自己最知心的妻子也不能躺下,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初夏的傍晚,吹着徐徐的东风,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马云龙抱着东山再起的决心,来到给他往洛邑去信的文友张凸生家里。张凸生的妻子王金娟穿着宽大的医院工作服,头上戴着护士帽,正在整理桌子上的东西。对面墙上挂着两口子的结婚照,王金娟生得娇小玲珑,微笑着的眼睛不大却很迷人,与身材高大满脸豪气的张凸生并排站着,形成非常明显的对比。王金娟见马云龙进来,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哟!是你呀!多会回来的?他早就磨叨上你了,快坐下吧!”连忙倒下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又朝里间屋喊:“烟呢?二刚,快叫你爸下来,他在楼上呢!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把烟放在哪里了?”云龙摆了下手说:“我不吸烟!张凸生在楼上干啥呢?我上去看看!”王金娟说:“我带你上去,搬到这里你还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呢!”边走边唉声叹气地说:“这些年干什么都不顺,连个知心朋友也遇不上。”马云龙跟在她后面上了楼,张凸生正蹲在地下收拾乱七八糟的许多书籍,抬头看了眼进来的马云龙说:“你回来了?”马云龙点了下头说:“你先忙你的吧!”回头看见门后靠墙角的地方立着一副玻璃人物画,便蹲下来看着说:“这是谁画的呢?”王金娟指着张凸生说:“就是他画的呀!怎么,你还不知道他会画画呢?”张凸生说:“怎么会不知道,他还没去洛邑前就见过我画的画。”马云龙说:“对对对!不是你说,我倒有些忘了,说起来就记起来了!前些年社会上时兴玻璃六扇屏画,你在商贸大楼卖六扇屏的时候,我就见过你的画了。”张凸生直起腰来说:“记起来了吧?我们这房子还是全凭那几年画画赚下的呢!这些年,啥东西也是说不时兴就不时兴了,后来画六扇屏就纯粹不行了。怎么样,画的不错吧?不是我吹,就把他们推光漆厂的画工拉出两个来比比,恐怕也画不出这样的水平来!”
马云龙从小就喜欢画画,无论见到什么样的美术作品都想欣赏一下。他把张凸生画的六扇屏一溜排开,见上面画的是配着春夏秋冬风景的“四美图”。听见张凸生征求他的意见,心里觉得张凸生作画的水平只能算一般,却不好意思明说出来,只好点了下头含糊应承。张凸生站起来说:“走!咱们到下边谈去吧!”从楼上下来,马云龙一打眼就看见对面墙上挂着的四幅字画。
王金娟见马云龙端详她们家的陈设,叹了声说:“跟上他这几年算是穷透了。告你也不怕丢人,要不是有我在医院里的一份工资养着,吃饭都成问题!你看看家里这样子,还是结婚时置的那两样东西,来个客人,自己脸上还觉得羞呢!”马云龙摇了下头说:“也不能那样说,就凭你们家墙上挂的这副对联,就足以显示主人的学识和追求与众不同了。”王金娟听了微笑着说:“他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知道钻在家里看书,看书有什么用呢?文化又不能当饭吃。我说他是纯粹的假眉三道。”张凸生听了笑着说:“你说我假眉三道是假的,别人假眉三道却是真的!你说现在上上下下的人谁不假眉三道呢?这年头,不假眉三道的人简直就没法生存。”马云龙听张凸生说的话有些阴阳怪气,心里暗想,自己就是个不会假眉三道的人,无论走到哪里说话办事常碰钉子,他这样想着又觉得张凸生说的话很有道理,马云龙脑子里想着事情,眼睛还是盯着墙上的字画。张凸生见他盯着墙上的字画发呆便说:“还没看够呢?快坐下来喝点水,谈谈咱们的正经事吧!我和你在信上说的那事,你考虑了没有?”马云龙挠了下头,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一口,说:“好,咱们开始谈正事!你说咱们合伙卖装潢材料,估计得投资多少钱呢?”张凸生说:“依我看现在有钱的人多了,市场竞争激烈,卖装潢材料起码得投资十万以上,没有十万元的资金是站不住脚的。”马云龙听了说:“可咱们现在的经济实力……我先问你吧!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来?”张凸生说:“你要说我眼下是连一千元也拿不出来,但我能想办法向亲戚朋友们借,多的拿不出来,三五万元钱靠我的关系估计还是可以解决的。你那头呢?”马云龙说:“多的不行,我也是只能拿出三五万元的数来;照这样说,咱们合伙干钱还是差不多的。不过,我这才刚回来,还不了解情况呢!我想这事咱们先调查一下市场再说吧!”马云龙把话说完,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张小报纸,见上面的标题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的故乡瞾酒厂征联”,他觉得很有意思便把在手上细看:对方出的是拆字联,把武则天自创的一个瞾字折成“日月空”三字,隐入上联:
碑印日月空,壶印日月空,由来帝乡是酒乡,若是名不当四维,岂证古今唯一兆。
酒厂面向全国征下联,设绝对奖一名,奖金五千元;二等奖五名,奖金三千元;三等奖十名,奖金五百元。马云龙看完对联内容,问张凸生说:“唉!你这是从哪里得的信息呢?我觉得这副对联很有意思,对上了还有奖呢!对联的内容是编得不错,可我觉得他设的这对联奖项有点问题!只有对不上的对联才是绝对,他怎么能设绝对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