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云龙和长喜开车去到新田。与批发市场隔着一条大马路的斜对面“新运一条街”,是专门批发日用品的市场,中间夹着两家卖家具的商店。家具商店对面,正好有两间门面房闲着,玻璃门上贴着一块儿红纸,上边用白粉笔写着“此房出租”。马云龙和长喜爬在玻璃上看了看房子可以,便向旁边卖食品的打听房租的价格。食品店老板是一名中年妇女,刚开始吞吞吐吐地不肯说;问清楚他们是准备开家具店才说了实话,每月的房租是八百元。马云龙觉得这地方人多,房租也不算太贵。按门上写的电话号码叫来房主,与对方说好先试租半年,当场交了对方二百元的定钱。当天是阳历七月二十二号,约定从八月一号开始接管房屋。
中午在一个饭店吃饭,长喜多喝了点酒引发内心的不愉快,开始说他父亲的坏话。马云龙听了感觉不大顺耳,便对他说:“不管好歹,他也是你的亲生老子。你说他的坏话对你有什么好处呢?”长喜反驳说:“哼!他算什么老子?挣下多少钱也舍不得给我一分,都扔给了歌厅的小姐。那算什么老子呢?”马云龙说:“你没听说男人最怕的是中年失妻、老年失子吗?你爸爸三十多岁就和你妈离了婚,你还没有娶过媳妇呢!等以后你就会明白,半辈子的光棍是最难当了。要让我说,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来讲,你爸半辈子上离了婚,在女人身上花点钱也是情有可原的。你没听说,西方国家做父母的把孩子养到十六岁就算完成任务了,现在你已是二十多岁,完全应该走自力更生的路了,你父亲生养了你一场,你不记他的恩情反而还要骂他。”长喜听了说:“生算什么,生下就有功了?生我的时候,他是图高兴呢!当时他图高兴把我生下了,这会却又不管了我了,你说这是啥老子呢?”马云龙听长喜已把话说透,他也就再不能说什么了。
吃完饭,又在附近郊区转着找好住的房子,已是傍晚。他们又连夜开车返回洛邑,忙忙碌碌,把该办的事情办了,把要搬迁的东西全准备好。临走的那天,特意起了个大早。马云龙钻进驾驶室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只听得“轰隆隆”一声爆响,汽车坏了。华西贵打电话叫来厂里的一辆工具车,把坏汽车拖到汽车修理部。经过检查,原来是发动机连杆开了,把机体内的一个活塞打成粉碎。耽误了两天时间,花了一千多元钱把车修好。修车的师傅吩咐说,发动机大修了的车暂时不能载重,也不能跑长路,需要空车慢慢运行磨合一下机器。因为和新田那边说定的租房期限已经到了,马云龙心里着急,便没有听修车师傅的话,当天晚上连夜就把东西装好。第二天清早告别了姑姑家的人,和长喜驾着刚修好的汽车,拉着满满的一车东西从洛邑出发开往新田。他心里知道是刚修好的车,一路上小心驾驶,丝毫不敢放快速度。下午三点多到了夏县境内的山区路段,水箱开锅“咝咝”地冒着白气,很明显地感觉出机器乏力。将就着又走了一段距离,在半山路上发动机突然熄火,马云龙赶紧用脚踩住刹车对旁边的长喜说:“坏了!车又出问题了,你快下去把车轮支住!”长喜跳下去找了两块石头把车轮支住,马云龙连着打了几次火,发动机光哼不动。“坏了,彻底地坏了!”马云龙说着从车上跳下来。“云龙哥,这可咋办呢?半夜三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咋办呢?先把车推到一边再说。
晚上看不清楚,正好又在转弯的地方,车放在路中间是最容易出事的。”“云龙哥,车在山坡上怕推不动吧?”“推不动也得推,绝不能在路中间停着等死。动手吧!我上去把握方向,你在后边推。”马云龙说着跳上车去,长喜在后面使出全身力气推车,车身却是连动也不动。“推吧!使劲推!”云龙在车上大声喊叫。“不行!推不动,你下来咱们两个人推吧!”“我下来谁掌握方向呢?”“你一只手把方向,一只手推。”长喜的话提醒了他,马云龙跳下车来,从驾驶室窗口伸进右手掌握方向,腾出左手搭上一把力推车,喊着口令:“一二三!”长喜在后面,边推边用脚踢支车轮子的石头。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刚把汽车挪到公路旁边,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擦着他们的车身一闪而过。“啊!好危险!”长喜惊叫,吓得马云龙倒抽了一口凉气。两个人卧在驾驶室里一直等到天明,出来站在马路中间拦了好几次,总算拦住一辆拉沙的农用汽车,和司机说好,花了一百二十元钱把坏了的汽车拖到新田。
他们找了一个住的地方,房东姓单,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大,长方形脑袋,穿一身劳动布工作服,与他灰色的脸面非常谐调,脸上最突出的是两道浓眉和一双大眼,未曾想其中一只却是瞎的。他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领有正式机动车驾驶执照,每天开着小四轮拖拉机在市内清除垃圾。姓单的干的行业特殊,人又特别,因此他说话比较气粗:“街上的交警老子也不怕。”画画的郭师傅非常幽默,利用他的单姓一语双关地给对方起了个很有意思的外号——单眼。单眼家的院子很大,一排六间正房,上面还坐着二楼。马云龙租了楼下的四间房子,另外两间住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长相都很漂亮的女人,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家里就只剩她一人,偶尔间也见有男人回来一下。刚开始他们还以为对方是夫妻关系,时间长了,马云龙发现来找她的男人隔几天一换。晚上常有两三个男人一块儿过来玩耍,直到深夜他们都睡了,也不觉那些人走的时间。马云龙感到奇怪,向单眼打听对方的情况,单眼挤了下眼说:“是铁路上的几个工人,和个女的在一起胡搞呢!你们出门人,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来到新田两个多月了,一件家具也没有卖出去。马云龙和长喜都认为是地理位置不好,就又想法把原来租下的商店转让出去。在新田批发市场专卖家具的大展厅里,每月花四百元钱重新租了一处地方。到年底,他们只卖出去少数几件家具,挣的钱还不够日用开销。这时,马云龙的思想又开始动摇了,他想:自己这次出来的意图原是想挣大钱,达到在大城市安家落户的目的,既然新田的市场也不好开展,那就不如还是弯回洛邑去。洛邑是六朝古都比新田的城市又大又好,要落就落个好地方。于是马云龙决定明年卷土重来,“二返长安”再去洛邑。
临近春节的前几天,两名木匠和画工郭师傅都坐上火车回去了,留下马云龙和长喜收拾了一下摊子,准备开上汽车回家。为了路上少遇麻烦,马云龙决定夜间行车。农历腊月二十七傍晚,天气阴沉沉的,前天晚上落了一场小雪。有的地方雪已经融化了,有的地方雪还在,一眼望去,大地变成黑白相间的花花世界。由于过往车辆频繁,公路上已经没有了雪迹。下午六时,马云龙和长喜从新田开车出发,月黑星稀路上车辆很少,午夜时分他们开车驶入洪洞县境,马云龙瞟了眼车上的里程表,汽车正以每小时八十迈的速度在漆黑的公路上行驶。这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一辆拉煤的大型货车减慢了速度,好像要停下来的样子。由于速度太快,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就有撞到大车屁股上的危险。马云龙赶紧猛打了一把方向,原想从对方的左面侧身闪过,未曾想前面正好是个丁字路口,大车降速的目的,原是要在前面的丁字路口转弯。随着马云龙左打方向的同时,大车的车头也横向左边,后面还挂着一节拖车把整条公路封死,眼看就要撞上去了。马云龙连叫带踩刹车,汽车便朝着西面的公路边上猛冲下去,对面正好是一个烧土焦用过的废弃场地,汽车冲出公路眼看又要撞在一个废了的土焦池上,马云龙赶紧又搂了一把方向,随着右车轮的弹跳,整个车身倾斜差点翻扣。坐在旁边打瞌睡的长喜惊醒了,吓得脸色惨白,埋怨道:“你这人的车是怎么开的,是不是不想活了?”云龙说:“你只管睡觉呢!我是到了跟前才发现了,那么大的车,连尾灯也没有就敢出来上路。正好就让咱们遇上,该咱们倒霉呢!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天还算是不幸之大幸呢!真要是撞上去,咱们今晚上就连车带人全完了。对方是当地人,半夜三更开着黑车跑了,撞死咱们怕是连名主也找不着。”这次突发事故真是太危险了,好在人与车都没有受损。两人跳下车来看了看,找平坦一些的地方又把车开上公路。
受了这次惊吓以后,马云龙驾驶着汽车非常小心。又走了一段路程,进入汾西矿务局地区,公路变得愈发难走;突然间一声巨响,两人都有一种水上翻船般的感觉,车身明显地栽向一边。马云龙也顾不上说话,急忙把脚挪到刹车上狠踩着,握方向盘的手丝毫不敢乱动。汽车照直朝前溜了一段距离慢慢地停住,两人赶紧下车检查,原来是行驶中遇到路上有一个大坑颠折前车前轴,把一个车轮丢了,汽车就像折了一条腿的动物,垂头丧气地斜卧在公路中间。长喜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尽出事,把人也快吓死了!”马云龙说:“啥都别说了,都是不由人的事情,你在这里看着,我到后面去找车轮子去。”说完,顺着公路往回走了足有四五十米远,在路边靠土崖的小水沟里找到丢失的车轮。马云龙抱着车轮过来,边走边骂:“这样的路面,怎么好意思收养路费呢?”车坏成这个样子,让人怎么办呢?马云龙想起家中有买车时跟着车主换下来的一对旧轴,就对长喜说:“你在这里把车看住,家里有换下来的旧轴,我回去拿来换上就能将就走了。”长喜说:“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可是得快点来呢?”
马云龙往前走了几步,招手截住一辆拉煤的汽车和司机说明情况,搭车回到陶城地界,在公路口下车离家还有一里多地,步行回去正赶上吃早饭时间,月琴见他黑眉黑眼的样子,问他那是怎么了。他也顾不上回答,走进南房里找到两根旧轴提着出来。月琴让他吃饭,马云龙摇了下头说:“车还在半路上坏着呢,回来再说吧。”说完,匆匆忙忙从家里出来,提着车轴步行到公路口,搭上客运汽车返回到出事地点。长喜在那里眼巴巴地站着,一见面就说:“云龙哥,你刚走了时间不长就来了个骑摩托车的,他看见咱们的车坏在这里,围着汽车转了一圈,然后问我是哪里的。我告他说离这里不远,咱们都是老乡。他大概听出来我是外地口音,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说,他是公路段的,指责咱们的车折断轴把公路划坏了,又用脚步量了下尺寸说,估计有一百多米长,他说得赔几千元钱呢。云龙哥,这下子咱们可算是闯下大祸了!”长喜说话的声音很低,显得非常紧张。马云龙绕到汽车后面看了看,见路面上有划下的一条白线,大概有十几米长的距离,再往远处就看不大明显了。马云龙满不在乎地说:“这么点白道道就和粉笔画下的一样,又没给他划坏路面,走到哪里咱也不怕他。”长喜苦笑着说:“这话我倒和他说来,他连听也不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咱们车上的牌照橇上走了。这是他留下地址,让咱们修好车去这个地方找他。”长喜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条来。马云龙接过来看了看说:“这下子可坏了,你怎么能让他把车牌撬上走了呢?”长喜说:“他硬要撬我哪能管住呢?”马云龙怒气冲冲地骂道:“简直就和明伙执仗的土匪差不多,真拿他们没办法。”
费了一个多小时把车修好,马云龙心思,不管好歹也得先把牌照要回来。根据对方留下的地址,开车弯回去有二十多里地的路程,就在公路旁边找到他家的院子。门前一对半人多高的青石狮子,高深的门洞上面刻着“贤德居”三个金色大字。马云龙把车停在街门旁边,小心翼翼地拍了两下吊在街门上的大铜环。一个打扮妖艳的年轻女人出来把街门推开半扇街门,伸出头来问:“你们找谁呢?”马云龙说:“我们找公口路段的老王,这是老王的家吧?”“不错,是老王的家,老王不在,他到县城开会去了。”“他啥时候回来呢?”“那我就说不准了,等他回来你们再来找吧!”马云龙还要说时,女人已把街门关上回去了。马云龙突然说:“不要了,回去想办法重办吧!等那人回来就走不成了。”说完,匆忙发动着车上了公路。马云龙手里把着方向盘心却咚咚直跳,他担心汽车没牌照了被公家人看见扣车罚款,这时,他天生怕人的毛病越发严重了。
马云龙提心吊胆地把车开到灵石境内,发现前面收费站旁边站着两个穿警服的人,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见前面正好有一辆当地的小四轮拖拉机,马云龙灵机一动,踩了下油门,死死地跟在拖拉机后面。他原想把车头紧贴住小四轮拖拉机的屁股,过卡时公家人就看不见他们的汽车前面没有照牌,大概就可以蒙混过关了。临到跟前小四轮拖拉机走得快了,马云龙赶紧加速跟上,未曾想,前面的小四轮又突然停下了。距离太近加上刹车不灵,眼看着就要撞在对方的车尾上,左面是用水泥砌成的矮墙,右面有拴在水泥墩子上的铁链子拦着。事到临头,没有考虑的余地。马云龙右打了一把方向,随着他瞬间的决策,小汽车如脱缰的马匹把拴着铁链子的水泥墩子撞翻,朝外直冲出去,差点把两名穿警服的人撞倒。汽车刚刚停稳,两个穿警服的便把马云龙从车上拖下来,狠揍了一顿。“把你的驾驶证拿出来!”其中一个脸上长大胡子的中年人,把马云龙手上的驾驶证一把夺过,连看也不看就装进上衣口袋,然后说:“拿三百元钱来领你的驾驶证!”见马云龙瞪着眼睛看他,又反口说:“怎么,还有点不服气?不服气给六百!”说完话,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