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冯世元抖了下手里的纸,马云龙接着说:“我知道,你是想告大贵的状。我在城里做买卖,对村里的事情虽说不太清楚,可也常听咱们村的人七露八露地说呢!谁都知道范大贵发的是不义之财,听说在你前头已有人告过状了,不但没告倒人家,结果是人家范大贵反倒当上村长了。这些年范大贵当村长一手遮天,把村里的树木卖光,批房基卖地皮、按水管子建学校,还有外来户进村,‘八面来风、四路进财’,早超过好多个几十万了。咱们村的马三宝和他女婿子一伙人,从乡里一直告到省上最后闹下个什么?不但是没有告倒,对方反而由村长升成支书了。范大贵开砖厂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有什么意思?再说,当时候他是和组长写了协议的。你说有啥办法呢?”冯世元有点不服气地说:“照你这样说,好像就没说理的地方了?我不相信共产党的天下会是这样子的。”马云龙笑了下说:“按照国家的政策一对夫妇只许生一个子女。特别是针对共产党员,按照政策,犯了超生的错误,应该是开除党籍。范大贵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不但照样是员党,还当着村里的支书一把手,房基地还占了好几处呢!你说这是怎么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想,你又能告得倒谁呢?”
马云龙的一席话,就像是一盆凉水,把冯世元刚进门时的气焰一下子全浇灭了,伸手在马云龙的肩上拍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侄儿才,我这人一没文化、二没见识,听你说了这大半天也算是开了窍了!不耽误你们了,咱们找机会再聊吧!”说完,也不再提盖章的事了,把手上的纸塞进上衣口袋里,灰溜溜地出门去了。英子瞅着冯世元的背影说:“这个人我是看见他就觉得恶心呢!和他说那么多废话,也不知道有啥用呢?”英子的话音刚落,房间的门就又被推开。云虎拖着一条病腿,土眉土眼地从外面进来,对云龙苦笑了一下,说:“哥,你刚回来?”云龙点头嗯了一声。云虎半张屁股跨在炕沿上,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喜梅牌香烟,抽出一支扔给了在炕上靠窗户坐的马腾举,又抽出一支来叨在自己嘴上,拿起放在锅台上的火柴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英子说:“你还有什么理呢?还不赶紧去把人家叫回来!”云虎说:“不怕!等上两天,她自己就回来了。”马云龙瞅着云虎问:“怎么,又为什么事情闹来?”云虎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今年地里种的些小豆,今前晌打完了,她想要给她妈点,我考虑到家里的日子紧不同意,她就和我吵闹。我回骂了她两句,她就赌气把我的帽子塞到火里烧了。这不明明是欺侮到人头上了!我忍不住就踢打了她几下。”
马云龙说:“这事不怪人家骂你!我听着,也是你的不对!”云虎手里掐着一根纸烟,在锅台上坐着,有点满不在乎的样子。马腾举斜了他一眼说:“你不用听他胡说八道!从小时就没句实话,理也不用理他。还是说咱们的正经事吧!我劝你还是听爹的一句话,不要打算出去了!你说,你放着家里稳稳当当的日子不过了,我担心的是怕你学了你爷爷呢!你爷爷是胡折腾,我怕你最后的下场是落个折腾空。”
马云龙说:“你不知道,现在市场竞争激烈,啥生意都不好干了。搞推光漆器是带技术性的,竞争自然少些,我想趁年轻出去闯闯呢!我和云闹说了几次,想让他接我那边的摊子,他总是不吭不哈地连个态也不表。我多会让他吃过亏呢?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马腾举说:“你这孩子呀!不是当爹的说你,谋的尽是些馊主意!你想想,人家云闹在这边干得好好的,谁愿意过去接你的那烂摊子呢?你自寻的倒霉,还想让别人也跟上你去倒霉,这事,你就不用和他说,连我这关也过不了。”云龙说:“你这就说差了!要让我说,云闹过了我那边,两家的主户合到一块儿,买卖肯定比现在强。云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好像我是害他呢!不管怎么说,我是非出去不行了。如果云闹不同意接我的摊子,我只好把它转给外人。不过转给外人我总觉得有点可惜,并且还不知道能不能选下合适的人呢?”
其实,马云龙心里清楚,云闹不敢接他的摊子,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在他父亲身上。别看马腾举嫌云闹在家里懒惰,父子俩经常争吵,其实他心里却是和小儿子最亲。他把云龙说的话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云闹接下哥哥的摊子也吃不了什么大亏,他也完全了解大儿子马云龙的性格,只要是他决定了要干的事,任何人都拦不住。于是,他心里也就转了弯子,但又不能丢掉做家长的面子,总得找个台阶下才对。想到这里,马腾举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没办法!咱们这个家‘成也是你,败也是你’”。听了父亲最后的话,马云龙突然愣住了,“成也是你、败也是你”这八个字,就像在哪里听人说过一样,而且好像是听过许多次似的。正要接着往下寻思,云虎却打断他的思路:“哥哥,我还正想问你呢!三鬼前两天就和我说,你走了以后,想让我进城接他这边的摊子和他一起做生意。我是既想接,又怕接下挣不了,你说我接下能不能挣呢?”马云龙说:“这事,我也不敢给你打保票。现在的买卖,已经不像刚改革开放时好干了,哪一行的竞争都很激烈。挣是肯定不好挣了,如果好挣,我也就不会想到改行了。”云虎说:“那依你的意思是……”云龙说:“要我说,你最好不要下去。院里有我修现成的南房,你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就地打铺开个小商店,还能捎带照顾家里的两位老人。”云虎一心想要进城做生意,和云龙商量本想得到他的支持,听云龙说的话不但是不支持他,还想让他在家里照顾老人,脸上便带出明显的不高兴,说:“你们坐着谈吧!我身上感觉有点不舒服,想回去睡一会呢!”说完便出门去了。
一九九三年冬天,马云龙终于说服全家人,按他原来设想,把自己油漆店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外欠两个油漆厂家三万元钱的货物,全部核实列出清单,转交给了老三云闹。老三接了老大的摊子,老二接了老三的摊子。过完春节的正月十六日,马云龙驾着一辆单排座微型汽车,厢内载着两副行李和几幅画现成的推光漆挂屏,还有准备开木器厂用的零碎工具,在二级公路上朝河南洛邑行驶,身旁坐着他新近认识的一个年轻伙伴史发有。
史发有是陶城附近李庄村的一个木匠,小名叫长喜。母亲离婚了,家里剩下父亲和他,父子俩合不到一块儿,长喜还没有成家就和父亲分开过了。马云龙觉得一个人去洛邑开辟市场势单力薄便找他合伙。两人事先商量好,长喜单出人力不出钱财,成功了按百分之五十分利,如果失败了长喜只贴人工,经济上不承担任何损失。他们两人吃过早饭,八点钟从陶城开车出发,中午三点半到了新田市区把车停在公路边上,走进路旁的一家小吃铺里,花六元钱买了两碗浇肉面,吃完饭坐着喝了碗面汤就又重新上路。晚上八点多过了黄河三门峡大桥,汽车转过弯下坡的时候,车上的灯突然灭了。马云龙心里打了下“咯噔”,紧赶朝右边打了两把方向,汽车顺着坡溜到公路旁边停下,重新打火启动,毫无反应。四下里看,发现前面不远处马路对面有两间亮着灯的房屋,檐前挂着修理汽车的招牌。
马云龙坐在车上把住方向盘,长喜在后面推,多亏是下坡路,没费多大劲就把车推了过去。叫出修车师傅说明情况,问修一下估计得多少钱,修车师傅回答说:“车上的这毛病很难说,没法给你们预先估价,只能是修好了再说。你们修不修?”马云龙说:“哪能不修?说啥也得修呢,修吧!”修车师傅进房间里取出万用表,拔出驾驶室里的电源总插头量了量,觉着没问题又重新插上,又拿表查了查电瓶,拿活帮手把电瓶上的螺丝拧开,用纱布擦了擦锈迹重新拧上,走过去把手伸进驾驶室按了下喇叭按钮,又随手按了下电源开关,两个大灯豁地就全亮了。修车师傅说:“好了!没问题了。”马云龙问多少钱。“八十!”修车师傅回答得非常干脆。马云龙觉得太贵,便和对方商量说:“师傅,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就这么三两下子就要八十,能不能少点呢?”“怎么,你是说我要的多了?实话对你说吧,正因为是三两下就解决了的问题,才问你要八十呢!要是坏得厉害,恐怕八百你也挡不住。汽车这东西,但凡动动就不是小数。废话少说,掏钱吧!”马云龙见对方没商量的余地便不再多说。从身上掏出八十元钱给了对方,发动着车重新上路。
到达洛邑的时间是凌晨4点,叫醒姑姑家的人,当天晚上先在姑姑家书房里将就睡了。第二天上午在附近找着租了三间民房,安排好住宿和工作的地方。根据华西贵的建议,把从老家带来的推光漆画屏,送到洛邑市工艺美术品商店委托对方代销。马云龙和长喜两人亲自动手,经过几十天时间的紧张工作,做成两套家具,并从老家调来推光漆厂的画工王师傅画好。遗憾的是当地人看了并不觉得十分稀罕。工艺美术品商店代销的画屏好长时间也没动静。又等了十几天时间还是不行,马云龙便有点沉不住气了,心想,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要在洛邑打开推光漆器市场困难很大,根本不是自己原来想的那样容易。记起他刚开始去洛邑考察,路过新田转乘汽车,在当地家具市场上转了一圈,发现那里有两家专卖推光漆家具的商店。新田属于山西境内,山西人生活的风俗习惯是最注重家庭陈设的。他在地图上发现,新田附近还有几个小县城,当地的人口比较密集,离陶城老家又近,用人也比较方便,倒不如退回到新田去干。他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和长喜商量,长喜说:“咱们两人想到一起了,我也感觉出这地方怕是不行。你说起新田来了,我还知道咱们陶城有两家往新田送推光漆家具的厂家呢。我想去了那里肯定比这里强!”马云龙说:“既然咱们俩能想到一块儿,说明这也是天意,那咱们就这样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