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贵开砖厂一年就能挣十几万元，马云龙心想，自己干了好几年还没人家大贵一年挣的钱多。他觉得自己发展的速度太慢了，和柳亚平合伙买车的事商量不成，独自一人买了一辆半新不旧的小汽车，根本发挥不出什么优势来。后又听说许多推光漆厂的职工在外地画家具挣了大钱。他想自己既是木匠又会油漆，而且从小就喜欢画画，也能拿起笔来画两下子，搞推光漆家具简直可以说是手到擒来。这时，正好赶上马莲从洛邑回来，在云龙对面的推光漆门市部见到精美的推光漆器爱不释手，回来在马云龙面前大加赞扬说：“云龙，我在家里看了云闹的家具就觉得不错，刚才在对面看了看人家的那些推光漆器画得更好！要不是因为这么远的路火车上带东西不方便，我真有心思带两件回去呢！我想那活你也完全能做。”马云龙说：“不一定能做的像人家那么好，但我想我能做个差不多的。”马莲说：“我想在洛邑搞这种推光漆器也可以，肯定也有人喜欢呢！”马莲随便说的一句话，进一步加添了马云龙想搞推光漆家具的信心。他在心里暗想：洛邑是赫赫有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去那里搞推光漆器市场肯定不错，马云龙从小就羡慕大城市里的生活，他决定冒一次人生的大风险，去洛邑搞推光漆器。他想趁这次机会创造彻底改变自身命运的奇迹，把全家人的户口迁移到大城市里。
马云龙知道出去干事业肯定会有很大的困难，因此，也做了一旦失败回来的最坏打算。他计划把这些年挣下的总共十二万元钱分成两份，自己带上六万元，剩下的六万元给妻子月琴留下；把摊子上剩余的油漆，连同欠外地一家厂里的三万元货款，全部转交给云闹并和对方说好，如果他在外面赔回来，交给对方的东西以及三万元（欠外）货款，还是归他本人接管。马云龙把心里的计划和弟弟商量，云闹年龄小心无主张，对哥哥的要求既没有勇气接受又不敢直接反驳，吞吞吐吐地半天也说不出来个什么。见他那样子，马云龙又回去和家里的老人们商量。马腾举听了说：“孩子，古人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应该吸取老人们的教训才对，你老爷爷临死的时候，特别吩咐你爷爷‘人不走险掉不进沟’你爷爷不听老人的话，结果你老爷爷才死了一年多，他就把好好的个摊子胡乱折腾倒了。我想你也一样，放着现在好好的日子不过了，又思谋着想出外边去，我看你是自寻倒霉呢！你想想你现在的日子，过得不比谁好呢？像云虎那样每天骑上辆烂车子出去拾烂货？村里不如云虎的人有的是，人家还不是照样过日子！”听父亲说起云虎来，马云龙就问：“云虎今天干什么去了？”马腾举说：“那个鬼没说头！好不容易娶过个媳妇，动不动就打人家，真是太不像话了！我刚才骂了他一顿，不知道他这会儿躲到哪里去了？”
这时，街上的光棍汉冯世元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沓纸从外面走进来，站在地下先和炕上坐的马腾举点了下头说：“腾举哥，我要到县上告狗日的大贵，你盖个章吧！这也不是为我一个人的事，咱们街上的大部分人全盖上了。”转眼看见马云龙也在地下站着，瞅住他笑了笑说：“云龙回来了，正好赶上，我让你看样东西。”冯世元把腋下挟的一卷纸拿在手上，从里面抽出一张复印件来递给马云龙，接着说：“你看看，这就是咱们的组长康宝全和范大贵签订的，承包集体土地开砖厂合同书。有点文化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我让假人看了以后，你猜他说什么来？照这样的合同，比当年清政府出卖香港的不合理条约还不合理呢！”（冯世元所说的假人和马腾举的年龄差不多，对方的真实姓名叫吕朋合，假人是他的外号。吕朋合祖上的家底厚实，父亲吕家祥解放以前当过拱极村的村长。吕家祥就生了吕朋合一个儿子，吕朋合生得既聪明又漂亮，家里有钱有势，老人们从小就把他惯坏了。吕朋合年轻时正赶上父亲当村长，二十多岁的他，穿一身干净合体的袍褂，头发梳得精光，成天在街上游手好闲“东家门出、西家门入”，是街上有名的既好嫖又好赌，还好和人开玩笑的浪荡公子。临到解放土改时期吕家祥已经去世，因为吕朋合的姑夫是村里搞土改的主要负责人，所以吕朋合的家庭也就没有遭受大害。只是吕朋合天生聪明伶俐却又特别胆小，亲眼看见穷人们把地主的大部分财产分了，还把街上最有钱的富户孔继善吊到梁上打成半死。从那以后吕朋合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什么坏事也不敢做了，和人见了面说的话也少了，和邻居们相处，连个小孩子也不惹，一年四季穿着一身烂衣服，时时处处在干部们面前表现积极。“文化大革命”期间，吕朋合还主动和村里的“四类分子”们一起打扫街道，从不间断，一直坚持到后来的改革开放。）马云龙接过冯世元给他的一张变了色的旧稿纸，上面用油笔写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了，却还能凑合看清：
承包土地合同书。
甲方：拱极村第五组。
乙方：五组村民范大贵。
为了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适应新形势的发展要求，开创发家致富的道路，甲乙双方经协商达成如下协议：一、甲方同意将光南的十八亩耕地，承包给乙方开砖厂使用；二、承包期七年，从八七年四月一号开始到九四年三月三十一号终止，承包期间乙方须交甲方土地使用费每年一千元总共七千元，承包费分期逐年付清；三、甲方须保证乙方生产用的水电方便，所需设施费用由乙方自负；四、承包期间如发生突发的损伤责任事故由甲乙双方分担；五、承包期结束，乙方购置的砖厂生产设备，连同所建窑包全部折价转交甲方接管。此协议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由双方当事人签字盖章生效。
甲方负责人：拱极村第六组组长康宝全。
乙方负责人：拱极村第六组村民范大贵。
一九八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马云龙看完，把材料还给冯世元说：“依我看，这个社会还是朝进步的方向发展呢！因为不管好歹，自从改革开放以后的这些年，大多数中国人全能吃饱饭了，中国老百姓有了民主与自由的希望，就像你前头说的，连吕朋合那样的‘假人’也敢站出来说真话了，这不是好现象么？至于改革开放带来的一些社会弊病，那是在所难免的。其实，你们在村里眼光太短浅了，根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像范大贵毁了集体的十几亩地、挣了几十万元钱，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占的那点便宜，别说和什么贪官污吏比，随便拉出陶城的一个‘贷款专业户’也能把他比倒。”冯世元听了说：“云龙，你这说法真是太成问题了，村民们辛辛苦苦干上好几年也挣不下一万元钱，范大贵白白地毁了十几亩正耕地一下子就挣了几十万元，你还说是没什么了不起，又拉出个贷款专业户来和他相比！我只听说有养牛、养猪、养鸡专业户，从来没听过还有什么贷款专业户呢？”
冯世元有点不耐烦了，把脸转向炕上说：“腾举哥，这章你盖不盖？不想盖我就走了！”马云龙笑着说：“你先别急，你没听说过贷款专业户吗？听我讲讲你就明白了。城里有这么一个人，我是从一个知道他底细的朋友那里了解到的，人家是纯粹的白手起家，前些年国家大量发放贷款的时候，他先问和他好的一个朋友借了五百元钱，请银行的当事人美美地吃了两顿饭打通银行贷款关系。刚开始只贷出两万钱元来，后来用手里拿到的钱继续疏通银行关系，一下子就贷出二十多万来。九零年那会，他手里有了二十万的贷款就开始经销摩托车，开了摩托车商店以后，边做买卖边继续疏通银行关系，连挣带贷没几年就发展成为几千万的摊子。这人手里有了大钱就又开始承包煤矿、金矿、搞木器家具经销，后来又搞房地产开发，结果是龙多不治水，没几年就又搞成了资不抵债。说起来，陶城的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人光国家贷款就占着三千多万，目前的状况是把他的所有家产折合起来恐怕连三百万都没有，可人家现在现在还是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银行怕他真要是彻底倒了没地方要债，还得对他继续支持。你想想，这种人是不是成为咱们国家的贷款专业户了？你说大贵白占了集体的几十万元钱的便宜，比起人家这些人来算个啥？”冯世元听后说：“看来这人是‘儿媳妇把住公公的家具’做下有理的了！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情呢？”马云龙说：“还有咱们不清楚的呢！听说，人家有些开焦化厂的大老板们招数更厉害！欠国家上亿的贷款不还，把挣下的钱都存到外国银行去了。”冯世元听后瞪大眼睛说：“放着中国银行不存，他们为什么要把钱存到外国银行里去，难道他们是想当卖国贼呢？”马云龙哼了声说：“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