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雷大春提到房子,马云龙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咯噔,暗想,这有了钱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他知道家里新盖的五间房子所有权不在自己手里,却还是硬挺着说:“好!咱们就一言为定,到时候还不起你钱拿我的房子顶!”雷大春说:“那就写字据吧!”马云龙亲自执笔把字据写好,双平变成了中人,三个人全在上面按了手印。雷大春和马云龙各执一份,雷大春把他的那份交给老婆,从她手上接过原来的协议和另两份叠在一起,说:“咱们原来订的这些条款,从今天起就算没事了,当着三个人的面把它全部销毁就算完了,这些你们不看了吧?”马云龙说:“还看什么呢?烧掉算了!”双平一声不吭地点了下头。得到他们的同意,雷大春便把原来的手续揉成一团塞进炕火烧了。马云龙和双平怀着不同的心情从雷大春家里出来,院子东面靠墙根的地方拴着一条大黑狗,不知什么原因,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出声,这阵子却朝着两人“汪汪”地狂吠。随着雷大春老婆关大门的声音,马云龙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影《白毛女》里的杨白劳。
马云龙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忙着收拾锅灶,父亲坐在炕上吸烟。马腾举知道儿子的情况不好,一见面就问:“你回来了?最近怎么样,买卖好转了没有?”云龙说:“好转什么呢!不能在一块儿干了,这次回来主要是和雷大春商量收摊子的事来了。”马腾举掐灭手里的烟头,欠了欠身说:“商量下个什么结果呢?”马云龙说:“和他们两人说好,我把整个摊子全接下了。”马腾举说:“照这么说,全部债务都归到你一个人身上了?”马云龙说:“那还用问,世上还哪有光接摊子不接债务的道理呢?”马腾举听了连声叹气说:“唉呀呀!你看看你这孩儿胆大不胆大,眼看着是个挣不了的烂摊子,也不和家里的人商量,你就自作主张全接下了。总共欠人家雷大春多少钱呢?”“也没多少,连两年的利息算上,给他打了两万七千元的欠条。”“什么?”马腾举一听,惊得瞪起双眼说:“听听你这口气,两万多元了还说没多少!三个人在一块儿闹到没法闹的个烂摊子,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还要利息呢?亏他也能做出这种事来。我看这个雷大春比以前的地主也厉害,你可别小瞧了那利息,利息可是要吃人的,利滚利,到时候滚成大数数,挣不下钱我看你拿什么还人家?”马云龙说:“没别的办法,只能是慢慢挣着还。好在雷大春还算是相信我,只是有一句话说的不大好听。”“他说什么来?”“雷大春说,将来给不了他钱也不怕,反正还有咱们家的房子抵呢!”马腾举听后,气得跺着脚说:“什么,拿房子抵账,你小子也太胆大妄为了,我先把话说在前头,那房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他雷大春也休想拿我住的房产来抵债,连上边的一块儿砖也不能动。让全家人跟着你扫地出门?做梦去吧!你爷爷手里经过的事,绝不能在马家重演!”马云龙受父亲的气,虽然是早已习惯了的,然而,在他失败的时候,听到父亲说这句话却有些接受不了,心里暗想:你生的儿子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还说过‘长子挣了不算挣、长子弄了不算弄’的话吗?我为了干事业欠下点债,你当老人的不安慰,反倒说出挖苦人的话来!马云龙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不表态的母亲,强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特殊的命运造就英子特殊的性格,自打云龙娶过媳妇,特别是为修房子的事娘们发生了两次不愉快,英子暗暗地和儿子隔起心来,以后就尽量不多管他的事了。
马云龙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心里非常着急却没别的办法,只能继续奋斗。经济上的压力快把他逼疯了。他清早六点钟就从床上爬起来,拿上需要修理的锯条,步行到离王和镇三里多地的村口,搭上公共汽车到陶城找人把锯条修好,再匆忙赶回到厂里。两头都顾不上吃饭,就着开水啃上两个冷馒头。商店进货、修理带锯、加工木料,另加对几个学徒工的管理,买卖虽然不景气,杂七杂八的事务却很多,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几天时间,就把他折腾得瘦了一圈,头发也竖了起来。在门房里住的会计老郭见了,说:“马云龙,你就是发财也得慢点来呢!把身体搞坏一切就都完了!”怕云龙怪他说的话难听,又补充说:“云龙,我说这话可是为你好呢!你不介意吧?”马云龙苦笑一下说:“老郭,我理解你说话的意思。谢谢你对我的关心!”马云龙咬着牙在王河村坚持到年底,核算结果除了交农具厂承包费和工商税务,剩余的钱刚够过穷日子。他冷静下来想了想,当地虽然有出产木材的优势,却是太人少了,在人少的地方做生意,无论如何也挣不了大钱。如此下去,欠雷大春的债务根本无法归还。于是,马云龙便有了离开王河的想法。
经过反复考虑,马云龙决定在陶城找一处地方,开一家经营油漆玻璃的商店。他在陶城西关人流量多的公路边上,每月八十元钱租了一间小门面房,用卖不出去的一套组合柜当了临时货架,把在王和卖剩下的东西拉下来,又添了些零星货物,油漆玻璃小商店算是正式开业,售货员只有月琴一人。左面是房东老李,开着五间门面的饭店,右面是一家修理摩托车的铺子。月琴看着左右邻居的生意红火,自家的商店一点东西也不卖,心里非常着急。马云龙安慰她说:“你不要着急!等我把上面的一摊子完全收拾下来,再多进点货,慢慢地就好了!”月琴听了,啥话也不说,只是唉声叹气。
这天马云龙从山上下来,碰上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在铺子里坐着和月琴说话。见马云龙回来,那个男人的表情很不自然,说了句“这是刚回来?”就不好意思地走了。
那个男人出去以后,月琴对他说:“你得赶快回来呢!要不,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你可不要怪我!”云龙问她怎么了,月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有点生气地说:“你家里的这些老人也是,你在外面顾不上,让我一个年轻女人独自住在这里,也不晓得过来看看。”云龙听她话里有话,急着问道:“怎么?难道刚才那个人……”月琴说:“那是对面制管厂里的一个开车司机,休息下,过来闲坐来了。大白天,他敢把我怎么样呢?”“我听出来了,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呢!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看把你急的,你放心吧!还没有出什么事呢!只是你回来的前两天晚上,天气热得睡不着觉,房东老宋、隔壁修摩托车家的老婆,还有外地一个开车的司机,我们几个人坐在门口一边乘凉一边聊天,一直聊到深夜十一点多,气温凉快下来才散了。我回到屋里正准备洗脸睡觉,没想到那个外地开车的司机也跟进来了,先是嬉皮笑脸挑逗,说我生得漂亮,后来就提出来给我五十元钱想和我睡觉。我因为对方是出门人不愿意伤害他,只是婉言拒绝了。却不想那人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见我没对他发脾气,他便得寸进尺,走过来对我动手动脚,逼得我没办法了,只好大声喊叫隔壁的老李,见我叫人呢,他才不得不赶紧离开。”月琴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多亏了我不是那种人!”
马去龙听了,觉得问题非常严重,心里暗想:虽然妻子不是那种人,眼下还没出事,但时间长了,中国人有句俗话叫“烈女怕三缠”,谁知道以后又会遇上什么样的男人挑逗她。自己不在跟前,月琴年纪轻轻,未免老能把持得住。两个月以后,马云龙把带锯机转让给了一个姓李的当地人,把剩余的几件家具,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雇了一辆汽车拉回老家,王河木器厂的一摊子算是彻底收拾了。过了些日子,他又把原来的小商店搬到附近刚修起的两间大门面里。从此以后,马云龙的命运开始好转,新开的店面除了一切开支,每天能挣二三十元,慢慢地又增加到四五十元。马云龙尝到了做买卖挣钱容易的甜头,感觉自己有了翻身的希望。记起云闹跟他学木匠时,父亲对他说过的话:“我把云闹交给你了。要知道,他可是比你小十九岁呢!我从小把他惯坏了,在我手里不听话。你领着他一定要对他严厉管教!我这里是放了话了,你可以像老子管儿子一样地帮我管教他。”于是,马云龙又开始考虑弟弟的前途,他想,云闹跟上自己学木匠吃了不少苦头,可现在还是干木匠活受苦挣钱,怎样才能把云闹也拖到做买卖挣钱的路上来呢?自己才刚刚缓过气来,还欠着雷大春的贷款,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