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国家的政策逐渐放宽。“发家致富”的口号到处喊得山响。看着许多胆大的有门路的人率先富了起来,马云龙心思,光凭自己的两只手永远也发不了大财,就找双平商量说:“人家村里有不少人都富起来了,我想,咱们也应当施展一下自己的才能。”双平说:“可咱们没资本,想贷款咱银行里又没人。”云龙说:“你说的这是个主要问题。我也是刚修了房子,还欠着亲戚们点债呢!”双平想了一下说:“我给雷大春做家具时他对我说过,想让我开个木厂,说是如果没资本他愿意出钱支持。”云龙问:“怎么个支持法?”双平说:“有两种方式,一是他出钱咱们出力合伙办厂;二是用他的资金咱们出利息。”云龙说:“这倒是个好事情!咱们想干一番事业,就是银行里没有门路,贷不出款来。”双平说:“不过最好是咱们能想办法先干起来,看见有个摊子,他支持咱们的信心也大点。”云龙说:“手里没钱,咱们能干啥呢?刚开始国家号召贷款的机会咱们已经误了,现在贷款还得找关系走后门。我在太原看见电杆上贴着买带锯的广告,一台带锯机才三千元。我想咱们还不如合伙买上一台带锯机呢?”双平听了有点不相信,说:“三千元就能买下带锯机?不会吧?我听说木材公司的带锯机可是两三万呢?如果真要是照你说的这个价钱能买下带锯机,你这个想法倒是可以。”马云龙说:“没错,我看得清清楚楚,上面还写着保证质量,经久耐用呢。”双平说:“那咱们就定了,每人借上一千五百元,先朝买带锯机的方向努力吧。”
双平的丈母娘有钱,他和丈母娘一说很快就把钱借上了。云龙借了两三处地方也没借到,没别的办法,他只好问宋家村当干部的连襟,按银行贷款利息借了一千五百元钱。农历二月初六晚上八点四十分,马云龙和双平两人雄心勃勃地登上了南下的火车。第二天清早,在郑州车站下车。两人围着二七工人大罢工纪念塔转了一圈,就又转乘汽车到了河南巩县(当时盛产带锯机的专业基地),花两千多元买好了带锯机,厂方照护着办完手续发货。他们从河南回来在家里等了半个多月,带锯机发回来了。正好赶上电业局下达了一个文件,每使用一千瓦电源须交二百元初装费。双平听到这个消息找云龙商量,两人合计了一下,他们买回来的带锯机最少须配置七千瓦以上的动力。这样子,一开始就又得投资将近一千五百元才能接上电源。云龙说:“这可不是个小数,安装机器还得请人家电工吃喝,乱七八糟的花费下来,差不多就又能顶得上多半台带锯机的钱了。”双平说:“可惜咱们供电局没人!我听说要是供电局有人,一分钱也不用出就按上了。”云龙说:“你这人尽说些没用的话!”说完,心里暗想:锯木头的生意还不知道好歹呢?却又冒出这么大的花费来!这可咋办呢?他忽然想到沁源。前几年他在沁源王河镇干过活,发现那里还没有带锯机。沁源是出木料的地方,他想,如果要能把买回来的带锯机安装到王河镇,加工木料的人肯定不少。马云龙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双平。双平说:“光凭想象不行!不管好歹,你先坐汽车上去看看,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究竟行不行?等你回来咱们再说。”云龙说:“要是可以的话,那咱们需要的钱可就不是小数数了。”双平说:“你先去看吧!如果可以,你回来了,咱们相跟上去找雷大春,我估计他会支持咱们的。”
王河镇在沁源与陶城的交界处,离陶城八十多华里,村口就紧靠着公路。马云龙上午九点多坐上开往沁源的汽车,临近中午时分就到了王河镇村口上。隆冬天气,山间北风凛冽,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太阳。马云龙清早起来没顾上吃饭,下车后感觉肚里饿了,在公路边上的一家小饭店里花四角钱买了两个烧饼,问店主要了碗面汤,泡着把两个烧饼吃了。进村找有过交往的朋友家里打听了一下情况,知道村里人们破木料还是用的手拉大锯,农具厂有个圆片电锯,只能破比较细的木头,遇到粗一点的木料就不能用了。他把事情问明白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从朋友家出来到街上找地方。马云龙先去了兽医站,又去了食品公司,最后又去了农具厂,三处地方相互比较了一下觉得农具厂的条件最好,他便选择了供销社对面坐西朝东的农具厂。
农具厂的院子很宽敞,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大工房,对着厂门的西面是一溜儿住人的窑洞,南面是灶房,北面还有三间小工房(东面,靠大门南的大工房里是当地的一个人占着搞木器加工,专门做绕电缆线用的大木盘)。和马云龙谈判的是一位中等身材,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黑四方脸上眼睛不大,眉毛和头发很黑,说话面部不带表情,看上去人很沉着。旁边坐着另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较大、白脸皮,嘴上没有胡须,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马云龙正要问对方的姓名,对方却主动介绍说:“这是我们的厂长王立武,小名叫贵儿,我叫郭立生,我是这里的会计。”双方谈得比较顺利,很快就把事情搞定。马云龙每月交对方二百元房费一百元管理费,对方为他们提供一间大工房、三间小工房,另外还有两间住人的宿舍。厂里就有现成的动力电源,又省下出一千五百元的千瓦费,只需每年交对方三千六百元钱的承包费就要啥有啥了。马云龙认为这里的条件不错,当场就交了二百元钱的订金,和对方签订了书面协议。从王河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和双平相跟上找雷大春商量,对方答应先给他们投资一万五千元,利润三家分成,事情大体上就这样定了。
这年春天的农历二月二十六,风和日丽。双平带着一个本家兄弟,马云龙带着云闹,还有本村两个想学木匠的小徒弟,雇了一辆小四轮拖拉机,连人带机器一下子拉到王和。经过十几天的忙碌,带锯机安装好了。厂里会计老郭,家在离王河镇十几里地的大栅村。老郭和村里的干部私下说通,帮云龙他们买了些便宜的杨树,又在镇上的木材购销站里买了些干木料,三合板、五合板钉子等都是从陶城买下带来的。云龙和双平两个人经过商量,设计出几种新的家具样式,做成了几套样品家具。农历五月十三至五月十七是王河镇的庙会。为了做好宣传工作,马云龙按照新的家具样式画了一块儿大广告牌匾,挂到厂门口上。五月十三那天,工人全停了产,把工房清扫干净,把做好的家具样品全抬进去摆好。大工房暂时成了销售家具的展厅。附近村里来赶会的人很多,街上人山人海,进来看他们展销家具的人却寥寥无几。五天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家具却没卖出去一件,而且连个订货的也没有。山里人手工拉大锯多少年了,对使用带锯一时半会还习惯不了,加工木料的生意也很冷淡。好在有个原来在厂里做电缆盘的刘青,有圆片锯上解不开的大料过来在带锯上加工,隔三差五地照顾他们点买卖,凑合维持着生计。眼看半年多过去了,做好的家具连一件也没卖,双平已经开始泄气了,云龙心里却还是不服。他和双平商量说:“我觉得这地方有问题,咱们原来的估计有点错了!”双平说:“我对这里的情况本来就不熟悉,只是听你说可以,谁能想到是这个样子呢?”云龙说:“我原以为这里是产木料的地方,却没想到这里的人少,消费水平不行。我想咱们还不如在这里做成半成品,再拉到龙城组合起来,在龙城市场上销售。”“我还是怕没把握呢!再说,那样干咱们的资本也怕达不到,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觉得没什么把握!”双平胆量小,说话显得有点优柔寡断。马云龙却不一样,心里谋下的事情,总想试试。仲秋季节,连续阴了几天,只下了一晚上小雨。最近厂里的买卖比较冷淡,马云龙决定去龙城考察一下市场,临走告双平说他去了太原跑上半天,住上一夜,第二天上午再跑上半天,下午就回来了。过去,马云龙在龙城北郊区几个学校里做过木活,知道大城市里的许多学校都有校办工厂。当时候国家号召企业横向联营,他决定先从学校入手和对方商量合作办厂的事。马云龙在王河镇村口乘坐上沁源到龙城的长途汽车,在龙城汽车站下车。按照他在龙城市地图上选定的目标,顺着建设南路径直去到离火车站最近的龙城一中,和传达室看门的老头打过招呼,到办公室找见学校的总务主任说明情况。对方听了很有合作的诚意,答应的条件是学校为他们提供厂房,房租每月一千元,另外还可以给他们一个临街的门市部,每月房租一千五百元,工商、税务、水电等一切费用,全由他们单方面负担。和学校没有谈成,他又去到山西煤炭研究所、山西省农科院,连着找了好几个单位,对方全有合作意向,答应的条件差不多。说白了,根本就不是合作办厂,只不过是花钱租赁对方的场地铺面,因为他们资金不足自然难和对方谈成。然而,马云龙却仍不死心。他想,资金不足不能大干,就先找个房租便宜的地方小打小闹,慢慢地发展。这样想着,他就在龙城南郊区背街小巷里,找下几间价格便宜的民房,和房东说定一月二百元的租金,最多一星期以内过来交对方房钱。当天下午他又从龙城坐汽车返回王河,准备和双平商量去太原办厂的事。回到厂里弟弟云闹告他说,双平前天下午就回去了,走的时候,只说他家里有点事情需要回去,别的什么也没说。
马云龙以为双平回去安顿一下家里很快就来了,结果等了六七天,眼看和龙城说定交房租的日期也快到了还不见对方的人影。马云龙决定回去看看。吃过午饭,他吩咐云闹操心摊子,说他回去一下,最多第二天就上来了。回到村里,马云龙见双平拄着一张铁锹,在村口庙前的一块儿地里呆呆地站着。马云龙走过去咳嗽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愣怔了一下说:“怎么你也回来了?”马云龙哼了声说:“回来看看你!你这人也是,怎么回来就住着不走了。”双平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怕种不上麦子,到时候连吃的也闹不住呢!”边说边拿锹拨拉地里的土坷垃。马云龙说:“看来只是我不怕没吃的了!”接着又把他打算去龙城发展的想法说出来。双平听了也不发表意见,继续拨拉地里的土坷垃。马云龙问他打算多会上去,双平也不肯说个具体时间,只是说先把麦子种上了再说。马云龙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搞不清楚对方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他觉得双平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许会告诉雷大春,听听雷大春的意见就知道了。马云龙去到雷大春家里,把他打算去龙城干的计划对他说了,雷大春听了摇头说:“‘头炮打不响、二炮怕黑捻’,去了龙城搞不好损失更大,我看不行就及早收拾回来吧!”听对方的话茬不对,马云龙便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双平说家里的事情没有办完,暂时还不能上去,他只好怀着忧郁的心情,一个人先回到王河厂里。厂里按着加工木料的带锯机,承揽着做家具的业务,另外还开着一个家具用品商店,生意虽不景气,可摊子大了哪头都需要照顾,马云龙忙里忙外,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双平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才来了,云龙问他说:“麦子种上了?”双平说:“嗯!种上了。”“那咱们这里的一摊子呢?总不能老这么半死不活的,我的意见你考虑过没有?”云龙还是坚持去龙城开辟市场。双平说:“去龙城的事你和我说了都不算,总得人家大春叔同意了才行呢!”云龙说:“不管谁说什么?我这个人的性格是要么干脆不干,要干就干出个名堂来,在这地方死不死活不活的有什么意思呢?既然你和雷大春都不想往前干了,咱们还不如及早散伙呢!”双平说:“由你吧!自始至终,啥事还不是全由你呢?”马云龙说:“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回去找雷大春商量散伙的事。”当天下午他们就坐车回去。
回到村里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人相跟上去了雷大春家里,雷大春的老婆桂花正在屋里叮叮咚咚剁肉馅,见他们进屋放下手里的菜刀说:“哦,是你们两个,你大春叔到邻居家里玩麻将去了。你们先坐下喝点水,我让孩子出去叫他。”说完,给他们倒下两杯开水,然后,走到院里朝着二楼上大声叫道:“二狗!出去到你文元叔家里叫你爸回来,就说你双平哥他们来了。”时分不大,雷大春就回来了,进门瞅着双平说:“怎么,你刚走了就又回来了?”双平说:“我们是觉得没法干了,这次回来是想和你商量收摊子的事呢。”雷大春听了又把脸转向马云龙一边说:“照这样子,你们俩的意见是都不想干了?”马云龙摇头说:“我还想去龙城试试,主要是双平没信心了。”雷大春说:“对于你要去龙城干的想法我也不赞成,一定不行就分吧!要不越铺排越大,损失的多了,将来更不好收拾。”马云龙说:“既然你们两人的意见一致,那咱们就只好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收摊子,怎么样收?你们说吧!”马云龙说完,三个人就全不吭声了。隔了一会儿,雷大春才开口说:“到目前为止,摊子上总共投资了三万元,除了你们卖带锯的三千元,我这里已经投入两万七千元了。事情明摆着,原来投资上的钱现在全变成一堆烂货了。如果要完全彻底地分,有机器、有工具、还有半成品家具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得折价,分到三个人手里就基本上全变成了废品,那样子,咱们可就损失大了。依我看,最好是你们两人中间能有一个人把摊子接下来。我想一个人干就好干了,只有这样能避免大家都少受损失。接下的人虽然暂时担点风险,说不定以后还就闹对了!”
这时,雷大春的老婆桂花从外面进来,红着脸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要投资上的钱,别的东西可是一点也不要。”经她这么一说,室内变得静悄悄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马云龙发现双平脸都吓得白了,内心里燃起一股无明之火,猛地站起来说:“大春叔,事到如今咱们就啥话也别说了,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按前面说的,从明天起,把所有的债务全转到我的名下。我保证两年以内还清你的本息!”雷大春听了根本没有考虑,立马表态说:“这事我同意!双平你呢?”见双平支支吾吾,马云龙又补充说:“如果你们两人有心思接,就先让你们。我这人痛快,随你们怎么都行!”雷大春说:“听见了吧!人家云龙已把话说清了,你的意见是什么呢?”双平说:“我不接,云龙愿意接,我也没意见!雷大春说:你说呢?”
“那咱们就这样定了吧!雷大春转过头去征求老婆的意见。”桂花带着哭腔说:“这事我不同意,我现在就要你们把原来投资的钱全拿回来。”雷大春说:“你这个人也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你就是把他们两个全逼死,也不可能把投资上的钱给你马上拿回来。”然后,又把头转向云龙说:“咱们可把说到头里,限期只是两年,不过话又说回来,两年头上给不了,我也不怕你,不管好歹你还有新盖的几间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