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龙回到家里,把买下的自行车零件放在院里的窗台上,听见父亲正在屋里怒气冲冲地说:“我骂她还受屈呢!咱二嫂亲口对我说的,大女子来伺候老的去她家串门,从衣兜里往外掏手绢,无意间捎带出来,掉在地下一个包饺子匙匙,你想想一个包饺子匙匙她还能看起来,何况别的东西呢?咱妈还没死,家里的东西就全让她倒腾光了。她这个人也就算把事情做绝了,算了吧!这门亲戚我是不打算再和她来往了!”(马虎儿死后的第二年,张氏也患了半身不遂躺在炕上不能起来,南村的大女儿过来伺候了她一段时间,张氏临咽气的时候把儿子叫到跟前,指着炕上的小柜柜唉声叹气地又摇头又摆手。腾举打开看时,见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只有几件不能穿的旧衣服,别的东西全没有了。因此,马腾举恨透了大妹妹马珍,以后一见面就毫不客气地骂她。)英子说:“说什么,你也不该把她骂得哭走了,俗话说‘好汉不打上门客’,不管好歹她也是你的亲妹妹呢!”“什么亲妹妹!难道你不记得了?那年我脖子上害了个疖子,人都病得快要死了,家里没钱治病想问她借点,她不借给咱们钱却好意思趁火打劫,把咱们的一对箱子花三十元钱便宜买上走了。我一个病得快死的人躺在炕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咱们的箱子抬上走了,泪水接连不断把枕头都流湿了。”英子说:“你要说起南村家小看咱们,我心里也是怪难受的,她大儿子铜圆结婚时咱们去了,按说你是舅爷的身份,吃饭应该坐首席才对,想不到人家却是让咱们坐了最后一桌。”
马腾举哼了声说:“你要让她说起来,她们家小看咱们家的人还有原因呢!你还记得六零年他家的两个孩子来给咱们拜年,让他们吃了红面食窝窝的事吧!”听马腾举说完,英子皱着眉想了想说:“哦!想起来了是有过这么回事,那天从食堂里领回来两个半高粮面食窝窝,咱们舍不得吃,都让铜圆和铁圆弟兄俩吃了。没想到人家还不满意呢!怪不得后来好多年也不见她家的孩子过来给咱们拜年来了!唉……这人生在世,实在是太难了!”马腾举气哼哼地说:“说来道去,她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哥哥,这种认钱不认人的人,我是不想和她再来往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农民们的生活逐渐提高。马云龙凭着他的木匠手艺,到外边给人家做家具,挣的钱虽然不多,日子却总比一般人过得强点。他每月贴老人们五元零花钱,月琴和婆婆的关系也比较融洽。一九八二年六月初三,月琴生下一个儿子,云龙给孩子取名字叫马成。月琴在家里喂了一头猪,每天都得到地里给猪挑草。英子在家里帮她看孩子,她晚上回来帮婆婆糊火柴盒子。云玲经过几年的刻苦努力考上了大学,云虎在霍州打工,晚上出来不小心让火车压坏了一只脚。云玲考上大学需要二百元钱的学费,马腾举和英子千方百计好不容易凑下一百五十多元钱,还差五十元英子提出来想让马云龙支持。当时,马云龙手里怎么也拿不出五十元钱来,他又天生面情软,从来不愿意向别人借钱,总怕开出口来掉到地下。逼得没办法,英子只好问本家里的一个侄子借了五十元钱,打发云玲上学走了。云虎受了重伤需要花钱治疗,他自然也是没钱帮助。因为一个穷字,在云虎和云玲人生的紧要关头,马云龙没有尽到当哥哥的本分。因此,在他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人生遗憾。为了改变贫穷,马云龙带着一个徒弟背上木匠工具进了南山,给人们做木活。一般普通木匠领着徒弟不开徒弟一分钱,每月才挣一百多元钱。他每月给徒弟六十元的工资自己还要挣二百多元。这期间,马腾举和英子住在中堡老人们住过的三间东房里;云龙和已结过婚的云虎弟兄俩住在堡外新修的三间土坯房里。中堡内的两间老房子院形格外低,每到雨季,院里的积水差不多可以行船。这样的房屋迟早得重修。马云龙看见村里有许多人家盖起了新房,心里非常羡慕。他干木活积攒下几千元钱,想把自家的三间土坯房拆掉,重修成漂漂亮亮的五间新砖房,全家人住在一起那该多好。马云龙心里的想法提出来和月琴商量。月琴听了说:“你这想法我不同意。房子是应该修,但不能在这老地方上修。这又不是你独自一人的地方,你只管含含糊糊地花上自己的钱重修呢!弟兄俩说不清楚,将来会有麻烦的。再说,你这想法老人们肯定不同意。”月琴见马云龙不相信她的话,又补充说:“如若不信,你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马云龙不听月琴的劝告,也不相信她说的话。当天下午就过去找母亲商量。英子听了说:“你计划修房子是一件好事,但你最好是等自己批下地基以后再修,你要把外面的房子拆了重修,我觉得不大合适。我想,这事和你爹商量也不会同意。”马云龙听了,脸上立刻就带出不高兴来,心想,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给你们长脸?听母亲的口气是连她的关也过不了。记得刚开始修外面两间土坯房时,母亲想把奶奶住的三间房子拆出去一下子修成五间正房。因为奶奶思想保守不同意,母亲气得想哭。这回又轮上她自己了!马云龙心里想不通,窝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对月琴说:“让你猜对了,我想重修房子的事我妈不同意。”“你看看,不出我所料吧!我说你就干脆死了那份心吧!”云龙听了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的性格,我谋下的事情是非办不行。再说,我是在这地方住惯了,有点不想离开。”月琴说:“在这里修房子的事,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同意!但是我知道拦不住你,也就只好由你了。等着吧!你不听我的话,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隔了两天,马云龙又过去找父母亲商量修房子的事。刚吃过午饭,两位老人全在家里。马腾举对儿子提出来的事拿不定主意,便装着没听清似的,吞吞吐吐不发表意见。英子说:“云龙,我实话告你说吧!这件事是行不通的。还是等你们批下地方以后再修吧!”云龙说:“我盖房子又不是为了我一个人。你们不是说这里的三间房子归我和云虎,外面的三间房子将来归云闹吗?现在云虎也成过家了,他脚上有病生活比较困难。这里的房子原来是一千块钱买的,如果我要,按一千五百元折价,我贴他七百五十元。如果云虎想要,还按原来的买价,让他贴上我五百元就行。你们去和云虎说,两样由他挑选。我这样照顾他,也算可以了吧?”
英子边收拾锅灶边说:“我真有点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嚷着拆这里的房子呢?”马云龙说:“我想把外边的三间房子拆掉盖成五间楼板房。我估计需要三千多元,我现在只能凑下两千五百元,还差五百多元钱呢!所以我只好这样干。”“那云闹呢?你把外边的地方全占了,丢下云闹怎么办呢?”马云龙说:“关于云闹,我是这样想的。重修了房子,大家先在一块儿住。老三结过婚以后,他要愿意就和我在一块儿住,他不愿意了我给他重修上三间。如果没办法修不起,还是大家在一起住,总不会没他的住处。”
见母亲不表态,马云龙知道她还是不同意自己的意见,就有点不高兴地说:“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好好的事情,我就不明白你们两人究竟是谁不同意呢?”英子说:“实话告诉你吧,这事,我和你爹都不同意!”云龙听了生气说:“你们还说我奶奶厉害!谁知,轮到你们比她还厉害呢?看来你们也是活着不让孩子们‘四置’的人。”英子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种话来,立即气得脸色铁青,指着云龙的鼻子大声骂道:“你这个没良心东西,我当妈的哪里对不住你了?你怎么能这样子说话呢?这又不知道听上什么人的话,专门过来气我呢!既然我在你眼里已是赖人了,那我今天就当当这赖人!实话告你说,这件事就是我不同意!你能把老娘怎样?”
马云龙心里清楚,这事其实一点都不能怪人家月琴,母亲话里却是有些不明不白的指桑骂槐,特别是母亲最后说的那两句话,他认为母亲又犯了上辈人的毛病。以前他听大人们说过,按照中国人的世俗观念,家中的大事情不应该由女人做主。想到这里,马云龙便信口开河说:“我看你是家里边的女当家。”英子听后,气得差点跳起来,过去照儿子脸上狠狠地给了一个巴掌,大声骂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看看把你惯成啥样了?自己心里谋下啥就是啥!不合你的心思,你就什么话也能说出来。你知道什么叫女当家呢?”马腾举脾气暴躁,云龙受父亲的气是早已习惯了的。母亲在他心目中是最通情达理的人,突然变得这么凶狠,马云龙心里难以接受,一股猛气窝在胸口,当场就气昏过去。英子见了显得有点无动于衷,坐在炕上的马腾举却是着了大急,连鞋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就从炕上跳到地下,抱着儿子的头,用大拇指掐住人中,连声地叫。过了一会儿,马云龙“哇”的一声,哭着醒了。“你也是,怎么能……”马腾举正要指责老婆的不是,见英子眼里流泪,赶紧把嘴边的话收住,改用缓和的口气说:“自己生下的儿子,有什么办法呢?我看,一定不行就依了他吧。”英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回想起云龙刚娶过媳妇对她说过的话,心里在暗暗地流血。马云龙心里明白,知道母亲在这件事上已经作了让步。第二天上午,他叫来本家族中旧社会过来的读书人马腾文写下字据。堡内的三间东房价值两千元,按云龙的意思,为了照顾云虎只折价一千元,云虎贴了云龙伍佰元钱全归了云虎。外面三间新房归老人和云闹,许可云龙拆掉,在原来的基础上重盖五间新房,暂时与云闹合住,等以后云龙有能力时,再给云闹重批一块儿地基,另盖三间窑洞。第二年春天,马云龙积极筹备材料,和云闹两人做好门窗。月琴的哥哥是泥匠,月琴的弟弟引来他的一伙朋友当土工,连拆带修,仅用了半个多月,便盖成敞敞亮亮的五间新房,街上的邻居们路过看见了都夸。马云龙虽然因为修房子欠下点债务,心里却感到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