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人没办法,马虎儿看见在枪局里当差的亲戚栋子来了,便向他打听高局长的下落。栋子说:“去麻巷‘菊花园’里找吧。恐怕十有八九是在那里呢!”马虎儿听后恍然大悟!他早知道高局长是有名的色鬼,连忙骑上自行车去到菊花园。菊花园的鸨娘花枝招展地在门前坐着,见马虎儿骑洋车、戴礼帽的派头,像个有油水的主儿,也顾不上和他搭话,便朝屋里喊叫:“姑娘们,有客!”又回过头来堆着笑脸说:“爷们请进!想要哪级儿的?”马虎儿说:“我是来找人的!”边说边往里走。鸨娘一听,立刻收掉粉脸上的笑容说:“我这里能有啥人可找?”说着把手中的门帘狠狠地一甩,不高兴地转过身去。马虎儿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叫:“喂!我问你,高局长可曾来过?”鸨娘听后立马转身出来,满脸笑容、闪着两颗银牙,娇滴滴地说:“哟!想不到你还认识我们高局长!他和你是啥关系呢?”马虎儿说:“高局长是我今天要请的客人。”鸨娘听了,便嗫着声儿朝屋里喊:“高局长,有朋友请你呢!”里面粗声粗气地问道:“谁呢?”“是我,马虎儿。”高局长听说是马虎儿,这才记起马家铺面今天请他吃饭的事,感觉时间已经不早了,吻了一下搂在怀中的宝贝儿,站起来摘下挂在墙上的器械,边朝身上挎边往外走。此人生得五大三粗,两道八字眉、一双鹞子眼,见了马虎儿显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说:“要不是你来,我倒把这事情忘了!”马虎儿强装着笑脸说:“高局长就差你了,快走吧!我带你过去。”马虎儿骑上自行车和高局长离开菊花园,后面拖着鸨娘“高局长,常来慢走!”的细长声儿。
这边称兄道弟,那边吆五喝六,从中午开始一直乱到半后晌。周举人郭秀才一类人物,还有和日月昌有来往的诸多客商,以及马家的亲朋好友,大家吃完饭都陆续离去。剩了些既难请又不好打发的主儿,桌子上杯盘狼藉,有点酒量的人也全喝成半醉。酒喝的多了,话也就长了。其中有几个见多识广的,还坐在那里溅着唾沫星子高谈阔论;还有两个喝得吐了一地躺在炕上睡了的,看那样子一时半会还没有离去的意思。马虎儿心事重重地把老三和六儿叫到跟前说:“外面那两摊子只有两个小伙计看着,我心里不放心。按原来的计划,你两人把随身需用的东西准备好,六儿去西圣坞,老三去东佛镇。今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清早就动身走吧!我把家里安置好了,随后就去。”马虎儿说完,便从家里出来。走到街上,发现天空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心里暗想:“这鬼天气,刚才还好好的,说变就变了。不会下雨吧?”突然间又刮来一股怪风,日月昌的牌匾“叮当”响了两声,檐前挂着的两个灯笼,被风吹掉下来一个。引得马虎儿精神恍惚,有点若有所失的感觉,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哪!”一股子不耐烦涌上心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回去往院里的台阶上一扔,也顾不上招待没走的客人们,转身回到后面的账房里睡了。开业庆典吉日过后,忙乱着收拾了一天,便开始安排三处铺面的营生。老大和店内的老伙计二成,还有新招的一个小徒弟,经管旧铺面;日月昌的事务较多,但有经过长期考验的王先生管账,可说是万无一失。老三和团子去了东佛镇。刚开张的买卖,生意自然不会太好,有老三亲自坐镇,估计也不会出多大问题。西圣坞的摊子由马虎儿分管。因为他还要顾及全面,特意安排了精明能干的表弟六儿,另外派了一个小伙计。
这时正赶上春耕季节,人们大都在地里忙活,各行业的生意全不景气。马虎儿隔三差五地这儿跑跑那儿看看,忙忙碌碌的,转眼间已到了夏收时期。村里还种着几亩麦子,又回去找人收拾了几天,农忙季节很快过去,店里的生意一天天转入旺季。马虎儿的老母亲眼睛原本就不好,因为丈夫死后流泪过多,后来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自马吉祥去世后,马虎儿弟兄俩成天在店里忙活,家中只剩老太太和三个儿媳妇。四个女人凑在一起,好像水缸里放了四个瓢,磕磕碰碰的事经常发生。老大媳妇身材矮胖、五官匀称,平时不吭不哈,她是妯娌们中间最能沉得住气的人,自然也惹不下什么事非。老三媳妇长相俊俏却是嫁过来迟,瞎眼婆婆也看不见是啥模样儿,只是听她说话的声音甜润“妈长妈短”地叫上两声,老人家脸上便有了笑容。两妯娌一个能沉住气、一个学的乖,唯有老二媳妇张氏身材高大,说话粗声粗气,走路急急忙忙,天生的直性子脾气,如能早解放些日子还她两只大脚,其操持家业的本事定会胜过许多男人。张氏身强力壮,在家里干的活比别人多,老太太眼瞎看不见,只是听见她说话走路的声音,感觉很不顺耳。要不是张氏跟前有俩拿人的宝贝——大儿子马腾举、二儿子马腾云,她在这个家庭中的地位就更差了。由于老三媳妇暂时没生,老大媳妇生的是两女娃,腾举和腾云自然成了马家的命根子。自从老太太瞎了眼睛以后,马虎儿为让母亲跟前有个解闷的人,就让腾云和老太太在一块儿吃饭睡觉,遇事给她当“小跑”。老太太心里最疼的也就是她这个小孙子。张氏脾气不好,性格倔强。她认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出力最多,婆婆不喜欢她是不识好歹,心里窝着一口出不了的气,因为小小的家事“隔三差五”总免不了和婆婆发生摩擦。她和老太太争吵的时候,常拿自己的宝贝儿子要挟婆婆。老人家受了媳妇的气便在儿子面前诉苦。马虎儿听了心里难过却又无法调解,就对母亲说:“妈,你和我媳妇在一块儿经常吵闹,长此下去‘家不和外不顺’实在也不是个办法。依我看,你老人家还不如到城里去住好呢?”老太太一听,马上来气说:“什么?你向着你媳妇,谋算赶老娘出去,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马虎儿急忙辩解:“妈,我说的不是那意思!我是因为你在家里孤闷,还免不了生闲气,怕伤了你老人家的身体呢!你住到城里热热闹闹的,又离我姐她们近了,她们想去看你也比较方便。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算了,这话全当我没说。”老太太听了转念一想:两个女儿都在城里,自己住过去确实离她们近了,脸上立马就由阴转晴,改口说:“妈在这世上的日子反正是不多了,离开点也好!要走现在就走吧。隔上几日,你们把云儿领到城里让我见见就行!”马虎儿又和老婆商量,张氏这里自然是巴不得的事。两口子趁热打铁,忙着给老太太收拾好随身用品。马虎儿在村里雇了一辆驴车,当天下午便把母亲送到城里。
从此以后,日月昌柜台后面靠里间屋门口的空地方,多了一张半新不旧的太师椅。老太太有精神时,便坐在太师椅上和店里的伙计们说闲话。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多,正好能给老人解闷。马虎儿见母亲坐在那里非常乐意,他心里自然也很高兴。老太太进城以后,家里剩下三个妯娌还在一块儿过着,轮流做饭却是完全没了约束。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知道外面的一摊子全是由马虎儿说了算,心里感到很不平衡。两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合起伙来对付老二媳妇。大媳妇的娘家是一个村里的;三媳妇的娘家是西堡,距拱极村只有二里多地。各自的亲属来往不断,两人经常瞒着张氏往各自的娘家转腾东西。时间一长,张氏心里是明明白白的,眼看家里的东西少了却是拿不住对方的把柄,因此非常嫉恨。隔壁院里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名叫富兰,丈夫在宁夏做买卖长年在外,家里经常聚着一班子打牌的人。张氏闲暇时也免不了过去凑个热闹,一来二往两人相处得亲如姐妹。张氏为了报复心里的不平,经常在家里偷上米面和食油存放在富兰家里,对机会换成货币存为私房。妯娌们钩心斗角、明来暗去,各显神通,一时间,三个媳妇全成了家里的内贼,发展到严重的程度,甚至打着日月昌旗号在村里胡乱错钱,马老太太和她的三个儿子全然不知。
马虎儿弟兄三个,另有两姐一妹都是嫁到城里。旧时娶嫁特别讲究门当户对,因当时陶城街上还没有日月昌的字号,除三凤而外,先嫁出去的两个姐姐家境都比较贫寒。母亲住到城里,闺女们自然会常来看望,于是,柜台上就多了些不该发生的小故事。这天大女儿来看母亲,见老人在柜台上坐着和小伙计拉家常,腿还没迈进门槛便甜甜地叫了声妈。老太太眼睛看不见,却能听出是大女儿的声音,应声道:“哟!是凤仙来啦,真想死娘了!”说着乐得站起来就想往前走动,好尽快摸一摸自己的女儿。凤仙赶忙紧走几步,过去扶住老人。母女俩免不了一番二凤长、三凤短,小外孙这个淘气那个乖的一顿唠叨。大女儿的长相和她母亲相似,身材不高,瓜子脸、单眼皮。凤仙在柜台里来回转悠着,打眼瞟见货架子上挂的一顶小花帽,随口说:“哟,这顶花帽好漂亮呀!”说着,把小花帽摘下来,拿在手上端详着,连连称赞:“这顶花帽真是太漂亮了!我们小平儿戴上肯定好看。”母亲在旁边听了说:“喜欢就拿一顶回去给孩子戴吧!”凤仙心里想要,却有点不好意思。母亲接着说:“自家卖的东西,妈做得主!尽管拿回去戴吧。”凤仙听了心里非常高兴,也就没再推辞。娘俩又唠了几句家常话,凤仙告辞说:“妈,我得回去啦,家里的人还等着我做饭呢。你老可要注意身子!我回去安排一下,过几天接你到我们家住些日子。”老太太说:“妈老不值钱啦,不想给你家里添麻烦,只要你抽空过来看看妈就行了。”凤仙伸手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拿起柜台上的小花帽走出店门。老太太顺着女儿走出去的脚步声,直了直腰说:“记得常来看妈。”凤仙边走边说:“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常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