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张氏专门起了个大早,匆忙生了火烧开水,泡上吃了个冷馍馍,让小花妈帮忙给家里的人做饭,自己出去到村口上搭了辆马车去到城里。守城门的岗哨大都认识她,张氏找到一个原来和儿子相熟的年轻人说:“小五子,我走得有些累了,麻烦你骑上洋车到县府里给我叫一下腾举,就说我在这里等他,让他马上出来一下。”小五子说:“大娘,干脆我带你进去找他吧!”张氏听了说:“那样自然好!可就是让你跟上我受苦了。”小五子笑着说:“没关系!大娘,我这会儿闲着没事,咱们走吧!”小五子用自行车把张氏带到县府,进去时正碰上腾举提着水壶往伙房走。小五子眼快,看见了就叫:“腾举哥,你妈来找你了。”腾举回头叫了声妈,然后对小五子说:“小五子,你和我妈先进屋子里去坐吧!我提壶水去,很快就回来了。”小王从房间迎出来说:“大娘快进屋坐吧!”两人随着小王进屋坐下。小王边准备喝水用的杯子边说:“还没水呢!小马他刚出去打,很快就回来了。”小五子说:“我不喝水,还得赶紧回去呢!”马腾举提着水壶进门听见说:“才刚进门就急着想走,弟兄俩分开见面的时间也少了,多坐会儿吧!”“不敢了,不敢了!最近的风声这么紧,下班就轮上我的岗了。说什么也不敢给人家误了公事!”小五子说完转身出去。
马腾举送走小五子回来,顺便提了个凳子坐在母亲的对面。张氏喝了口水,故意瞅了眼坐在旁边的小王却不说话。小王看出其中的意思紧赶站起来说:“你娘俩坐着谈吧!我有点事出去一下。”说着就起身走了。见屋里没人了,张氏说:“腾举,妈有件要紧事想问你呢?你可一定得对妈说真话!”马腾举说:“妈!看你说的,我多会还和你说过假话呢?”“这就好!妈问你,你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没有?”马腾举听她妈这样说先是一愣,然后就摇头说:“没有,我爹从小就教育我,为人在世是不能做昧良心事的。”张氏斜眼看着腾举说:“我问的是你做没做过不应该做的事?你好好地想想,梁堡你姨姨昨天来过了。”马腾举听她妈话中有话,却还是假装不明白说:“我可是真没干什么不应该干的事呀!”见马腾举还是不肯承认,张氏盯着儿子的眼睛几乎快把话说透了:“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可认识一个叫英子的姑娘?”一听这话,马腾举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和英子的暗中来往他心里明白,知道迟早是纸里包不住火的,未曾想,事情很快就发展到这种地步。既然母亲全知道了,还转什么弯子?便说:“那次我在我姨妈家避难时我们认识了,并和她来往过几次。”“你们是怎么样来往的?”张氏追问。腾举吞吞吐吐地说:“只是在一块儿玩耍过两次。”张氏说:“你们在一块儿不光是玩耍吧?”见腾举不吭声,张氏心里已猜透一多半,就说:“英子的肚子也大啦!”腾举听了立刻愣住了,说:“不会吧?难道只一两次就……”张氏听后什么都明白了,气得拍了下大腿说:“孩子,啥话也别说了。人家梁堡马家让你姨找过来了,这事你说该咋办呢?”腾举红着脸说:“哪能咋办?咱把人领过来就是了!”张氏哎了声说:“我正让人给你说的一门好亲事呢!东村的大庄户人家,不但是门第好,而且闺女长相也俊。只是这……哎!如今这事已逼到屁股眼上了,非得赶快定下来才行。”腾举说:“事情都明摆着了,还定什么呢?”“照你的意思是就想要那个英子?”腾举听他妈这样问就有些着急说:“妈,我和人家已经……咱总不能坏心吧?”张氏却不动声色地说:“腾举,依我看你和她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说不定那种女子原本就是个野货,你娶了她怕以后也是麻烦,你想想她今天能勾引你,往后说不定又会勾引谁呢!再说,论家底人样,就是两不见面我也敢说,她肯定比不上人家东村的那个姑娘好。”
没等张氏把话说完,马腾举便着了急说:“妈,我可不能做那种坏心事!”“什么坏心不坏心的,妈又不是没和你说,事情也不能就全怪你;再说,那事又没人能证明,只要你不认账他们家就没办法。”“妈,咱们不能那样干。”“说什么能不能的,傻小子,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情,千万不能含糊!妈让人说的这个管保比她强。”腾举气恨恨地说:“再好我也不要!”张氏觉得再往下说,一时半会也没个眉目。她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便说:“为这事妈也不和你争啦!不过说什么妈也都是为你好,这事人家那边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呢!我回去先和你姨妈商量一下再说。你和妈出去到南街上买点货物,然后把我送到西门外就行。回家的车,来时我已经约好了。”马腾举走到院里叫了声小王。这几天大概是大圆把小王给哄上瘾了,一有空儿他总肯往东厢房里钻。听见腾举叫他,小王从大圆的房里走出来问:“小马你叫我有啥事?”“我出去送送我妈很快就回来了,周县长问时,你替我告他一声。”“行,你去吧!”小王说着就又转身钻进东厢房里去了。张氏回到村里,对腾举说的话只字未提,却把她自己的打算对妹妹说了。腾举姨听了虽然觉得不大合适,但她完全了解姐姐的脾气性格,再说胳膊肘总不能往外拐,也就只好按张氏吩咐的去办。
腾举姨回去见了英子的父母说:“我姐她们家的人说,那种事情可不是胡乱猜疑的。谁能说得清楚,谁能证明就是他们家腾举干的?”马老汉一听着了急,“她婶!这事可是瞒了谁也瞒不了你的,难道我们还能拿好好的闺女去讹人家?”徐氏说:“你先别急,好歹让她把话说完。”腾举姨接着说:“其实这种事叫来谁也说不清,人家本来就完全有理由不承认,占着我姐他们原本也是门第人家,怕这事无论真真假假的一旦嚷出去,对他们家的名声不好听。说是不管长短,愿意出点钱把这事做个了断。如果你们不同意,要告要喊就由你们的了!拱极村马家的情况,我想你们也清楚些,他们家儿子马腾举可是当今县长跟前的红人。我这里,一头是邻居一头是亲戚,也无法偏着谁向着谁,只能给两家把话传到。该怎么着?你们看着办吧!”徐氏一听立刻就发了火,当着对方不好意思说难听话,便转过脸去骂英子:“这贱人,结识下连猪狗都不如的没良心东西,做下这种不要脸的事,竟然还不认账。这事我和他没完!”英子爹是一个直性子的倔老头,气狠狠地蹬了一脚,骂道:“遇上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还不愿意呢!我这闺女就是扔到粪堆里也不给他。算啦!算啦!你过去告诉你那个不说理的姐姐,我们再穷也不看起她那几个臭钱,人心是拿钱买不到的!”小花妈听了对方的一顿奚落,心里明理亏,脸面上觉着不好受,便退一步找台阶下,说:“事情已经做下了,着急也没用。过两天我去拱极村和我姐他们商量一下再说。”
他们在外面说话,被英子在里间屋听见,她还以为是马腾举变了心,暗想:自己把一颗真心全给了对方,她身上已有了……他怎么能这样子狠心呢?英子伤透了心,哭得死去活来一口一个“不想活了”,全家人过来劝她都不中用。见此情景,徐氏也不敢说什么难听的话了,摸着英子的头安慰说:“孩子,世上啥都是老天爷遗留下的!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千万不能往别处想!妈虽然没有生你,可亲手把你养这么大,哪能不疼你呢?”英子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听继母对她这样说话,把头扑到徐氏怀里“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大家又劝说了她好一阵子,英子哭得没劲了才停下来,两眼无神,显出非常绝望的样子。第二天拂晓,小花妈肚里有点不舒服,早早起来上厕所,听见对面院子里乱吵吵地,好像全家人都起来了。马老汉正在大声叫骂:“这拱极村马家,不知道缺了几辈子的德,竟能做出这种事来!”
原来是昨天晚上人们全睡了,英子寻思腾举不要她没脸见人了,便偷着喝了半瓶煤油想要寻死。多亏了徐氏早早地起来,闻见满屋子的煤油臭,推炕上睡的英子不醒,心里马上就明白了,赶紧把丈夫叫醒,生着火熬了些绿豆汤,掰开英子的口灌了一大碗。过了一会儿,英子慢慢地醒了,睁开眼看着周围的人不停地叫喊:“我要死,我要死,你们让我死吧!”英子躺在继母徐氏怀中,兄妹们围了一圈,冬儿扶着姐姐的头,含着眼泪接连不断地呼唤,昏迷不醒的英子连打了两个响嗝,然后“哇哇”地吐了几口,满屋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煤油味。
马腾举自从母亲找他谈过话以后,烦躁得好几天都不想吃饭,索性到离县府不远的“春香楼”喝酒解闷,心里想着英子有点忍耐不住,很快便和饭店的几个女招待鬼混在一起。不过没多长时间,他就觉得没意思了,因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种感觉全不如英子。从此以后,他就更增加了非英子不娶的决心。马腾举经过内心反复斗争,决定回去和老人们商量,尽快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向周国忠请假,说家里让他回去相亲,周国忠听了非常高兴,很痛快地批准了他的要求。马腾举心里着急,从城里出来也顾不上回家,径直就去到梁堡,听说英子的身体受到伤害还在炕上躺着,心里越发着急,想马上过去看她,却又不敢冒昧,只好求他姨妈,让小花过去悄悄地和英子通个信,先探探对方的口气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