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冬生夫妇见到苌弘,当即就要给苌弘下跪,苌弘赶紧阻拦,忙说“免了免了”。老爷叫家奴给冬生夫妇看座,苌弘简要的讲述了一天一夜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告诉冬生说:“冬叔你准备准备,柳家把猪和粮送来后,择个日子开工,尽快把庄园修起来。”冬生听了苌弘的情况述说,又要给苌弘下跪,老爷开口了,说:“快快免了!你是尊长,怎么好给晚辈下跪呢!”
一番客套过后,苌弘显得有些不自在。别人不清楚他心里想了什么,可他自己,却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刚才问起冬生一家,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那天匆匆见过矜贵一面,虽然时间特别仓促,也许谁都没有注意谁,但是仅就那么一眼,矜贵就给苌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那天的那一眼,苌弘觉得,那就是仙女下凡,心里当即就想“此女只可天上有,世间哪得此佳人”。矜贵状若秋波的眼神,一直使苌弘心旌荡漾,瞬息不忘。苌弘问起冬生一家,心里实际上是想见到矜贵,然而矜贵居然没有来。矜贵为什么没来,矜贵在哪里,矜贵也在想念他苌弘么?苌弘本想问问矜贵怎么样,可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试想,如果单单问起矜贵,爹娘会怎么想,冬生夫妇会怎么想,在场所有人又会怎么想。大家还以为,我苌弘这一天一夜的奔波,不就是为了个矜贵嘛。那样的话,显得我苌弘心眼就太灰暗了,为个女子就值得那样的不顾一切,是不是有点好笑呢?不过说实在的,也是掏心窝子的话,这一天一夜的辛苦,真还是为着矜贵而去的,假如不是为了矜贵,也许真还没有那么大的劲头,心里真有愿意为矜贵赴汤蹈火的念头。现在赴汤蹈火已是用不着了,顺顺当当地回来了,自己匆匆的上山来,除了给爹娘报平安,再就是太想看到矜贵了。即使不说话,不看她,只要她来了,只要感觉到她的存在,心里就很满足了。然而她居然没来,也没谁说起她的情况,矜贵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昨天柳叶的人抢掠放火,矜贵是否逃了出来,该不会出了大事吧?如果出大事,会是什么大事呢,是性命不保?还是身体伤害?不过看冬生夫妇的状况,毫无悲伤,也无忧愁,说明矜贵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既然这样,她却为何不露面呢,她到底怎么样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苌弘猜疑不定之际,院外又是人声骤起。原来,苌玖等弟兄护送着家奴、山盗等,扛着大包小包的物品来到山上,院子里立即热闹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冬生家的,老爷当即吩咐,腾出几间屋子堆放,物品太多,山盗们搬了一趟又一趟,一共搬了三趟才搬完。
这里刚刚搬完,又有人来说,柳叶送来三十头猪、四十石粮,货船已到兴义码头。老爷说,山上已是堆放不下了,横竖以后要用于冬生家修庄园使用,就在兴义码头租几间房,暂时堆放。三十头猪嘛,真还不好办,喂养,没地方,既要饲料,还得人工。苌弘说,这个好办,全都杀了,把肉风干起来,吃起来还别有风味。“好,就这么办!”老爷吩咐人去兴义码头,联系租房的事宜。又安排人到码头杀猪宰羊,一切就绪,接着便商议如何设宴的事宜。本来嘛,早两天就该设宴的了,就因为柳叶这桩事儿,把设宴的事情给耽搁了。
此次宴会,苌弘决意要好好露一手。师父曾经传授他《美食经略》,他要“照本宣科”,依样画葫芦,把经略上的菜品操练操练。师父曾经说过,《美食经略》还将对他出人头地带来好处,只是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管它什么好处不好处,而今先操练操练,操练得纯熟了,说不定将来还真会有用处。
宴会在异常热闹的气氛中筹备。足足忙碌了三天,苌弘制作的每一个菜品,都是一件极其精美的艺术品。它们首先是供人观赏,人们为苌弘的精湛艺术而惊叹,忘了这是来赴宴。无人知晓苌弘从哪里学得这般技艺。有人认为苌弘根本就不是俗子凡胎,要不他肯定想不出那么多的花样,更弄不出这些个艺术菜品。被宴请的人们感到,不要说亲口吃,就是看上一眼,闻闻香的气息,都是永远的福气。现在,不仅饱了眼福,还要饱口福,大家心里无不是十二分快活!
正午,随着隆隆的爆竹之声,老爷宣布宴会开始。人们不断地推杯换盏,互敬美酒。酒是苌弘从鼓楼山运回的猕猴桃窖酒,很多的菜品又是鼓楼山打来的野物,经苌弘按照《美食经略》的方法制作,实在是香沁肝脾,味美入骨。
就在人们赞不绝口、放怀畅饮之际,却听高岩山下鼓锣齐鸣,人欢马叫。苌弘正要叫人下山看个究竟,不料早已有人跑上山来禀报说,雁城令亲自带领满城官员衙役,前来给苌弘道贺。苌弘纳闷:自己一直不曾在雁城,应该是毫无声名,雁城令是道的什么贺?再说,此前出外五六年,基本没在雁城留下什么印象,堂堂雁城令何以亲自来道贺?苌弘正在猜疑不定,锣鼓已到跟前,雁城令与满城官员衙役统共有三十多人,齐齐的向苌弘施礼,异口同声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公子高升啦!”
苌弘高升了?人们惊讶不已,不知道苌弘怎么会高升。大家面面相觑,互相询问,都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苌弘本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来,苌弘大闹柳家庄,尉史受柳叶蒙蔽,前往阻止苌弘,不想被苌弘治得服服帖帖。尉史回城添枝加叶给雁城令禀报,雁城令一听,非常振奋。多年以来,城东老鸦山、狮子岭一带,有一伙山盗,经常打家劫舍,扰乱乡民,在沱江上拦截过往客商,无恶不作,官府一再清剿,但山盗凭借茂密山林,神出鬼没,行踪飘忽,实难铲除。山盗为患,蜀王震怒,几次三番调兵遣将,却无能为力。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苌弘,仅凭几个人手,就把山盗制服,真乃神人。雁城令立即把这个情况快马上报蜀王,蜀王大喜,下令雁城令即刻把苌弘送到蜀都,蜀王当有重用。蜀王有令,雁城令赶紧就到高岩山向苌弘道贺,希望苌弘稍作准备,即日进都。
蜀王有令,不敢不遵。预计三天的宴席,眼下才刚刚开场,苌弘是主角,不可能撇下众多亲友乡邻,独自而去。无论如何也得把三天的宴席操办完毕才能启行。今天是首日,雁城令赶上这样的好事,当然应当奉为上宾。于是,再添座椅,又备碗碟,官员衙役一一排定座次,宴席继续进行。人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飞禽走兽,山珍美味,应有尽有。陈年美酒,更是倾倒所有食客,一醉方休。席间,苌弘向雁城令道出自己的苦衷,说:“小子多年在外闯荡,未曾敬奉父母双亲,也未孝敬诸位太太,此次回乡,本要好好侍奉长辈,尽孝义之责,然而蜀王有令,不得不从。原定三日宴席,我苌弘乃是主角,不可离席。因此,还请雁城令无论如何宽限三日,宴席完结,立刻进都。苌弘此心此意,想来雁城令当应理解,宽限为是。”
雁城令觉得苌弘孝心可鉴,情义可贺,表示同意。因而希望苌弘,三日后即到城里,雁城令当陪同一道去见蜀王。当日席散,雁城令即行告辞,回城而去。
苌弘就要进都,蜀王定当重用,老爷太太以及合家上下甚是高兴,齐来祝贺弘莹,说弘莹有这样的儿子,真的是为苌氏光宗耀祖,世代沾光。乡邻亲友也是纷纷道喜,祝贺不断。弘莹表面上高兴应酬,喜形于色,内心里却忐忑不安,忧心忡忡。为什么呢?别人也许可以忘记,弘莹却始终常隐于心。那就是,苌弘自幼不能进城,进城就要患病。蜀王召苌弘进都,本是大好之事,但愿苌弘进都一切如意。如若像在雁城一样,进了城就大病不起,那样的话,不仅不能光宗耀祖,有负蜀王,还有可能性命难保。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去都城。心里虽是这样想,然而蜀王有令,岂敢不遵,不遵将会招祸。如此进退两难,弘莹反倒忧心不已。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老爷,又怕老爷年事已高,心里也为苌弘担忧,一旦惹出病来,麻烦可就大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苌弘还没去都城,雁城不同于都城,苌弘去不得雁城,但不一定去不得都城,说不定去都城不会发病呢,岂不多此一虑么。这样想着,弘莹把忧愁埋在心底,暗暗为儿子祷告,望儿子此去都城平平安安,万事大吉。
倒是苌弘,心里才真真是焦虑不已。这几日,一直忙于备办宴席,压根儿就没机会与矜贵谋面,更不用说说话呀什么的了。连日来总是在心里想着矜贵,掌刀时甚至走了神,差点没把自己的手切伤了。也不知矜贵心里究竟有什么想法,家里遭遇那么大的灾难,心里自然是十分痛苦。这些天自己也未能安慰安慰她,想必该没憔悴吧?蜀王之令真不是时候,这一去不知又是什么时候才回来,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那时候,矜贵会是什么状况,她会嫁人么?肯定会嫁人,嫁给谁呢?矜贵美若天仙,会嫁个什么样的人,那人会对她好么,会真心实意爱她么,她会幸福么?苌弘想,要是那个人对矜贵不好,或者那个人十分丑陋,岂不鲜花插在牛粪上,可就是罪过,是对美的糟蹋!假如我苌弘能娶矜贵,一定要真心真意爱她,一定要让她享尽幸福,绝不能让她受到丁点儿委屈!
苌弘转念又想,矜贵一家遭受磨难,从痛苦中逃离出来,本来就是为逃婚而遭难,自己行侠仗义,解救了她一家,被传为美谈。假如我要娶她,且不说她和她爹娘是不是愿意,人家外人会不会说,苌弘所谓行侠仗义,只不过是贪恋矜贵的美色,从柳家把矜贵抢了过来,哪里还是什么行侠仗义!
这么一想,苌弘又觉得为难起来。即使自己相思着矜贵,也只不过相思而已,不好就向矜贵提及。一旦被人说成夺人之美,岂不把我苌弘说得狗屁不是了么?如此想来,真是十分的为难!
苌弘本想不去想矜贵了,可是满脑子却总是矜贵、矜贵的意念,眼前也总是矜贵的影子。苌弘想,要把矜贵从脑子里抹去,要把矜贵从眼面前挥去,已是比登天还难。既然挥之不去,那就想办法得到她!既然担心别人对她不好,既然不希望鲜花插在牛粪上,那就把这个鲜花捧在自己手里,细心地呵护她,全身心的爱着她,给她一生的幸福。别人说什么不用去管他,夺人之美也好,虚伪的行侠仗义也罢,谁爱说什么,让他说去,通通不去理睬,给矜贵幸福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这样想着,苌弘就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矜贵,要娶矜贵为妻。然而又一个难题紧跟着冒了出来,苌弘即日就要去都城,和矜贵的事儿还没有丁点儿眉目,难道说走的那天,叫上矜贵一起走,那不让人笑话?又成什么体统,再说矜贵及其爹娘,又是怎么想呢?
苌弘继续地想。再说,矜贵家现在基本是无家可归,说好了要给他们修庄园,假如这一走,谁来领头修庄园,修房造屋,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十天半月,少说也得三五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庄园没有修好,矜贵他们住在哪里,日子怎么过,一切的一切,真的是让人放心不下。
苌弘想,不去都城就好了,不说修庄园有他领头,只要常在高岩山住着,总会有机会见到矜贵,日久天长,不信就没办法向矜贵表明心迹。只是蜀王有令,不敢不遵。离去在即,却无法向矜贵表露心思,真真是愁煞人了。
苌弘翻来覆去地想,想得脑瓜心心里都发痛了,总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这边苌弘想得苦,背后也有一个人,想得更苦。这人不用说,那就是矜贵。
却说矜贵,这些日子以来,脑子里从没清灵过,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苌弘归来很多天了,一直忙于备办宴席,人多眼杂,自己根本就没机会接近苌弘,就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用说说话、表心迹了。也不知苌弘心里是怎么想,先前嘛,苌弘还算是比较普通的一个人,凭我矜贵的颜面,给苌弘做侍女还是够格的。然而现在,蜀王召唤他,眼见着他就要高就了,将来必然是达官贵人,到时美女如云,随他挑随他选,在他眼里,哪里还有矜贵呢?矜贵算是命运多蹇,家遭大难,心上爱上一个苌弘,却又无缘相聚,萍水相见,匆匆别离。苌弘此去都城,必然久难相见,甚至永无再见,人之苦痛,无非生离死别,也许死了一切就都了了。连日来矜贵满脑子总是装满着死,想着一死了之。可是仔细一想,自己莫名其妙去死,谁知道她是为谁而死!为苌弘,苌弘会知道她是为他而死吗,如果不能向苌弘表明心迹,就这样糊里糊涂死了,苌弘并不知道她是为他而死,这样的话,苌弘顶多就是一声叹息,说这个矜贵太莫名其妙,尔后谁都会把矜贵忘记,苌弘当然也不会把矜贵记在心上,自己死了,不久就被人淡忘了,谁都不会在意了,矜贵的死,实在太没意义了。矜贵想,即使要死,也一定要向苌弘表露心迹,要让苌弘知道,矜贵的心里,曾经有过苌弘,而且只有苌弘,没有苌弘,自己宁可死,这就是自己要死的原因。矜贵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向苌弘表明自己的心迹,哪怕就是只说三个字,“我爱你”,只要苌弘能听见,就算心迹表露了,死亦无憾了!
矜贵到底怎样向苌弘表露心迹,请看下回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