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贵春情萌动,爹娘看在眼里,心上明白,只是不便挑明。矜贵无语沉默,气氛一下子反倒沉闷起来。于是又想起苌弘来,眼看东方已然鱼肚泛白,天就要亮了。苌弘一天一夜未归,状况如何,是凶多吉少,还是别有原因?一旦苌弘有个三长两短,不仅仅是苌家的不幸,更是冬生一家的罪过,那样的话,冬生一家该到哪里求助,又该到何处立身!越往坏处想,一家人就越是害怕,不知不觉都落起泪来。尤其那矜贵,心上真就把苌弘当着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如今郎君生死不明,吉凶难晓,心底为郎君担惊,生怕意中人从此一去不见踪影,因而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是泪水泉涌,以至于无以自控,一头扑在娘的怀里,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不说冬生一家通宵未眠,也不说老爷、弘莹以及苌玖如何为苌弘担心。再说苌弘等弟兄押解着物资和山盗连夜兼行,来到沱江边,江水阻隔,无法前行。此时尚未天明,江上没有船只往来,要过江显然不行,无奈只好在江边歇息。山盗们被绳索捆绑,时间太久,大都叫喊受不了了。苌弘观察,发现有的确实因捆绑太紧,血脉受阻,脸色十分难看。苌弘问大家,如果给你们松了绑,你们会逃跑吗?山盗们异口同声:“不跑,一定不跑!”领头的也说:“谁跑就杀了谁!”于是苌弘给苌极等弟兄耳语了一番,弟兄们分头站到人群之外加以警戒,然后柳家掌火把的几个家奴一一的给山盗们解开绳索,山盗们松了绑,如同获得解放,一个个在地上滚来滚去,呻唤连天。苌弘吩咐:“都坐好了,该睡就睡,不要装疯迷窍的喊什么喊!”山盗们被这一吼,只好老老实实,相互背靠着背,就地打瞌睡。折腾了一天多,又走了很久的路,山盗们确实很困乏,很快就有人打起鼾声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苌弘与弟兄们也是十分辛苦,困意袭来,也不免昏昏欲睡。不过苌弘还是吩咐弟兄们强打精神,不可就睡,以防万一山盗们作乱就不好了。
苌弘与弟兄们终于等到了天明。就在大家都盼望着有船只过江之际,忽见沿江远远地来了一帮人马,叫喊着“不要跑了他们”,苌弘眼明心亮,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一个是柳叶。柳叶这个时候急匆匆而来,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见那帮人急匆匆的样子,苌弘立马就高度警惕起来,告诉弟兄们:“都到一起来,不要分散!”随即指着山盗领头的说,“你们,全都老老实实待着,不准乱动,谁敢乱动,小心他的小命!”山盗们唯唯诺诺,都说不动不动。
眨眼间那帮人已到跟前,其中果然有柳叶。原来,柳叶根本就不甘心苌弘要他赔偿冬生家二十头猪三十石粮的要求,待苌弘他们走后,柳叶当即就去给里正报告,里正觉得事情重大,连夜就进城报告雁城令,雁城令即着令尉史带领兵士追击。因为苌弘说过要柳叶把财物送到兴义码头,估计当晚苌弘他们过不了江,所以就沿江追来,果然在江边追上了苌弘。尉史不曾见过苌弘,也不知道苌弘是什么人,一声断喝:“大胆强人,还不快快束手待擒!”苌弘反问:“你什么人,胆敢助纣为虐,没有王法了吗!”尉史道:“我乃雁城尉史,受命前来捉拿你等,还不快快跪地受绑!”苌弘道:“要我跪地可不是那么容易!你可看好了,看看是谁跪地!”就在苌弘话音落口之际,只听柳叶“啊呀”一声惨叫,已是双膝跪地,痛苦不堪。
原来,苌弘眼疾手快,话刚说完,手中的两枚石弹已然飞出,正中柳叶两膝,柳叶哪里经得起击打,喊爹叫娘的跪地不起。
“给我上!”尉史高叫,“快上!”尉史声嘶力竭的叫喊,但却没有人听他的指挥。有两个跃跃欲试的兵士,还没到达苌弘跟前,只见苌弘左右开弓,石弹子飞出,两个兵士分别抱着自己的一只膝盖,原地转着圈,转着转着就因头晕而倒地,哼哼哈哈的起不来了。尉史暴跳如雷,挥起手中的大刀直朝苌弘扑来,苌弘不慌不忙,身体往旁边一闪,一只脚伸出,轻轻一勾,手肘在尉史背后猛的一击,尉史便狗啃泥扑倒在地,那大刀则飞出去老远,深深的插在了沙土里。不等尉史翻过身来,苌弘一脚踏在尉史背上,怒视众人:“谁还敢上,都上来!”兵士们连连倒退,都说“不敢不敢”。苌弘像提小鸡一样把尉史提来立起,问尉史:“知道我是什么人?”尉史说不知道好汉是哪路神仙。苌弘说,我乃苌晟三公子苌弘,知道吗?
“哎呀我的妈耶,原来是苌弘公子!”尉史膝盖一软,当即跪下,磕头说,“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公子在此,多有得罪,请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尉史气不打一处来,爬到柳叶跟前,左右开弓,狠狠地抽了柳叶一通耳光。柳叶晓得事儿弄大了,唯一的只能给苌弘磕头求饶了。于是顾不得自己膝盖疼痛,爬到苌弘脚下,连连磕头,不停地叫喊“饶命,饶命!”
苌弘想想,得饶人处且饶人。冬生一家要恢复家园,还得柳叶拿出二十头猪三十石粮,命可以饶他,东西可不能少。于是苌弘说:“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冬生无家可归,你将如何办理?”苌弘故意不说二十头猪三十石粮,就看柳叶该怎么惩罚自己。柳叶听说苌弘饶他不死,心里已是放下心来,连连的又磕了几个头,虽是在河边沙滩上,磕头不痛,但也听得出“噗噗噗”重重的响声。磕了头,柳叶问苌弘:“苌公子,你饶小人不死,小人感恩戴德,没齿不忘。昨晚说好的二十头猪三十石粮在外,再加五头猪十石粮,就算是对小人的惩罚,苌公子以为如何?”苌弘说:“好吧,就这样,今天天黑以前,必须送到兴义码头,能办到吗?”“能能能,一定能!”柳叶又是连连磕头。
苌弘不再理睬柳叶,而是转对尉史说:“把你的人马带走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尉史说:“苌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调遣,小的听从安排。”正好江上来了一艘大船,于是苌弘叫尉史安排兵士,帮着把货物搬到船上,马匹则叫柳叶和他的家奴带回去,以便及时把四十石粮二十五头猪送到兴义码头。柳叶得了这个话,当即招呼家奴上马回庄。临走,不忘留下两个家奴在江边等候船只,以便到时候装船运行。说着告别苌弘、尉史,策马而去。这边苌弘等弟兄押解山盗们上了船,与尉史道个别,起锚顺水而行。
苌弘等人行船非只一个两个时辰,姑且搁下不提。却说老爷苌晟与弘莹担了一夜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却不见苌弘等人归来,不知道苌弘他们怎么了,出没出什么事。若要出事,一定就是大事,因为苌弘就才几个弟兄,一旦出事,还不被砍瓜切菜,尸首不全么?老爷这番担心非同小可,弘莹就不免落下泪来,说儿子几年不回来,心里还没有这么伤痛,毕竟儿子常年在外,还有个挂念头。而今儿子刚回来,仅仅就见了那么一面,万一被砍瓜切菜了,再也没有儿子了,彻底的没了念头了,那还不如不回来。不回来,即使一百年,都觉得儿子还在,假如儿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就没儿子了,当娘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由此弘莹越想越悲伤,越想越感到活得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么一想,弘莹就一口气上不来,真就晕了过去。
弘莹晕了过去,老爷太太、姑爷小姐们全都着忙起来。大家手忙脚乱,赶快抢救,好一阵功夫,弘莹才缓过气来。这边弘莹晕倒了,那边冬生一家也是惊恐万状。苌弘一天一夜未归,肯定是凶多吉少。前日苌弘打退了柳叶的家奴,一个个头破血流,柳叶恼羞成怒,这才指使许多家奴恶人把冬生家烧成了灰烬。苌弘不知好歹,只带了那么几个弟兄就去找柳叶,哪里得行,柳叶人多势众,还不把苌弘几个弟兄打成肉泥!苌弘和弟兄们遭了殃,柳叶肯定还要赶尽杀绝,说不定这阵正往高岩山来,一场血腥必是难免。冬生一家越想越恐怖,越想越可怕,绝望得抱头痛哭,就像世界的末日就在眼前。
“老爷、太太,苌弘回来啦,苌弘回来啦!”突然,山下有人高喊起来,“苌弘回来啦,回来啦……”听到喊声,人们齐齐的迎上前去,纷纷问苌弘在哪,苌弘在哪?来人是苌极,他说,苌弘和弟兄们在兴义码头,正在卸船下货,苌弘怕老爷太太着急,所以叫苌极赶紧回来报平安。老爷非常激动,说:“我说嘛,我儿乃大贵之人,怎么可能就出事呢?走,去码头!”
大家欢天喜地,簇拥着老爷,都要去兴义码头。还没走出半里地,苌弘已往山上走了来。看见老爷太太,苌弘几个箭步飞身来到老爷太太身边道安:“孩儿给爹娘请安,让爹娘担心了,孩儿甚是过意不去!”弘莹拉住苌弘,激动异常,连连地拍着苌弘的脸庞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哇!娘这心里,总算踏实啦!”
人们簇拥着苌弘回到山庄,一直都在问这问那,苌弘回答了这个,又回答那个。突然苌弘想起冬生一家,说:“冬生家被柳叶的人烧得精光,冬生一家也逃得不见了踪影。我叫苌玖带人寻找,不知找到没有。你们可有冬生一家的消息?”
“有有有,有哇!”老爷说,“冬生一家早来高岩山啦!快快,快去叫冬生!”
冬生和夏月被叫了来。其实,冬生一家早就听到了人们的嚷嚷声,也知道苌弘已经平安归来。他们也想象苌弘的家人亲友那样,跑出去迎接苌弘,可是细细地想又觉不是那么个事儿。因为,自己一家是来逃难的,与苌弘非亲非故,苌弘回来了,他的家人亲友是应该高兴,跟冬生你这一家逃难之人没什么关系。即使有关系,也只能等他们高兴过了,一切都平静了,冬生一家才能去道安,去说感谢的话。人家一家子正在兴头上,冬生一家自然不便去扫兴。
不过话又说回来,苌弘乃是为冬生一家出生入死,连日来,大家都在为苌弘担忧,都怕苌弘有个三长两短,现在苌弘平安回来了,最应该感激的理应是冬生一家,即便给苌弘下跪,也是完全应该的。只是这阵子苌弘一家都在高兴,去给苌弘下跪,假使人家不理睬,可又怎么下得来台呢?就在冬生一家不知进退之际,没想到有人叫冬生来了,冬生、夏月两口儿好生高兴,说一声“走”,赶紧就到院厅里来了,居然把个矜贵撇下了也不知道。
那么矜贵会是无动于衷吗?那才不会呢。矜贵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还五味杂陈。昨天夜里,矜贵曾想给苌弘做侍女,给苌弘当牛做马。后来娘的一句话,挑动了矜贵的春心,矜贵就把苌弘当作了如意郎君。苌弘一天一夜未回,生死不明,人人都在担心,矜贵更是肝肠寸断,生怕苌弘回不来。现在苌弘回来了,她本可以大大方方跟着爹娘去见苌弘,然而正是因为她把苌弘当着了如意郎君,心里反倒十分羞涩,羞涩得不敢面对苌弘了。所以有人来叫爹娘时,矜贵迟疑了片刻,爹娘未曾注意她就走了,她这一迟疑,居然就更不好去见苌弘了。因为,那么多人都围拢着苌弘,她如果这时候去,肯定落在人群之外,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她,她的样子一定就会很冷落。再说苌弘这个时候应酬都应酬不过来,也不会特别注意她。即使注意她,又会是什么状态呢,轻描淡写地点个头,或者是毫不在意地扫她一眼,与其这样不被当一回事,还不如不去凑热闹的好。假使苌弘对她十分在意,撇开众人,非常高兴的和她打招呼,特意和她说上几句话,那么其他人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他们。再说了,苌弘和她并未直接说过话,又怎么可能和她打招呼,怎么和她说话,即使说,又该说什么?
矜贵心底乱七八糟,胡思乱想,深感坐立不安,真的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欲知后来如何,请看下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