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贵要把心迹抖搂给苌弘,想起来倒是很容易,真要做起来却又很难,难就难在没有说话的机会。按理说,同在一个园子住着,说几句话有什么难处,问题是,这些天苌弘总是忙忙碌碌,一点儿空闲也没有。再说,苌弘身边总是人来人往,即使有时候能够看得见苌弘一眼,也是眨眼就晃过去了,根本就没机会停留。而且苌弘还总是有人在身边,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冲着苌弘说“我爱你”,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说矜贵原来是个浪荡女人,毫无教养。再说苌弘知书识礼,他内心里的女人一定是非常有涵养,不要说大家闺秀,就是找个普普通通民间女子,也得有涵养。假如唐唐突突冲苌弘说“我爱你”,别人不说矜贵浪荡,苌弘也会说矜贵轻浮,不是正经女人,正经女人哪能见到男人就说“我爱你”?
矜贵想呀想,也是想得脑瓜心心都痛起来,脑瓜一痛,精神就萎靡不振,茶不思,饭不想,仅仅几天时间,眼看着人就消瘦了,到第三天,矜贵居然就病了,一点儿也打不起精神,以至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爹娘问她哪里不舒服,她说没哪里不舒服,话是这样说,眼角却隐隐的渗出泪水来。因为矜贵起不来床,要见苌弘可就更难了。而苌弘,也是一心想见矜贵,可是矜贵不出门,哪里得见。两颗相思的心就这样煎熬着,谁也放不下谁。
话说三天的宴席终于结束。亲友们也都一一的离去。老爷太太们也是忙着要进城。老爷告诉苌弘,蜀王之令,推辞不得,也耽搁不得,准备准备就要启程。苌弘说,他这一走,冬生家修庄园的事儿不知交给谁来办才好,看来交给任何人都不是很放心。假如蜀王留我,可能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也不能回来,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冬生叔一家无家可归,庄园修不好,我走了也不得安心,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说,修庄园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冬生一家可以暂时住在高岩山,等一等再说。苌弘说,我走的时间长的话,我娘则不可能老是住在高岩山,还是要进城去,要不我不放心。弘莹说,苌弘你不要管我,你走的这五六年,我不也在高岩山住着嘛,习惯了,我就住这里,有你冬生叔一家,互相有个照应,没关系的。苌弘说,这样也好,如果我在都城定居下来,就把爹娘接到都城去,全家在一起,岂不快活。弘莹说,实话说,我觉得高岩山就很好,习惯了,哪儿都不想去。苌弘说,今后怎么办,那就再说吧!
大家正说着话,冬生突然闯进门来,说矜贵病了,病得很严重,这阵子正在发高烧说胡话,一口一个“苌弘,苌弘”没完没了,老爷见多识广,可有什么法子救救矜贵。老爷说,快去快去,快去看看。于是大家争先恐后,都去看矜贵。苌弘自然十分担心,急匆匆地跑在了最前边。
苌弘最先来到矜贵的卧室。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一进门苌弘就喊,矜贵,矜贵,矜贵你怎么了。矜贵迷迷糊糊的,似乎睁眼的那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眼皮轻轻地抬了抬,眯成一条缝,可能看见了苌弘,嘴唇嚅动了两下,似乎要说什么。苌弘俯下身去,毫无顾忌地紧握着矜贵的手,摸摸脉,探探额头,说,烧得烫手,快,快烧些姜汤来。矜贵娘赶紧烧来一碗姜汤,照顾着矜贵喝下。苌弘好似旁若无人,一直就那样紧紧地握着矜贵的手,害怕一松手,矜贵就会不辞而去。姜汤下肚以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矜贵出了一身汗,终于有了一点精神,她似乎感觉到是谁握着她的手,内心的幸福随着脸颊的泪水缓缓地流出,老爷太太们觉得不好搅扰了他们,示意大家都出去。
人们悄悄地离去。屋子里只留下了矜贵和苌弘。如果矜贵不是在病中,这样的时刻,该是她最好表达感情的时候。然而她却处于半昏迷状态,虚弱的身体似乎没有一点儿说话的力气。唯有眼角的泪水,总是不住地流。苌弘给她拭去流到颈项的泪水,越是拭去,矜贵的泪水却流得越多,拭了流,流了拭,好像总也流不完。苌弘就那样陪在矜贵身边,久久的给矜贵拭着泪水。
却说老爷与太太们离开矜贵的房间后,当即把弘莹叫到卧室,问弘莹有什么想法。弘莹说,还能有什么想法,我看苌弘与矜贵就是天生的一对。老爷说,先前我也是这么想来着,可是你看那矜贵,却没那个福气。苌弘不日就要去都城,矜贵病得那么严重,能不能好起来还很难说。你看苌弘那副模样,好像对矜贵很在意,问题是,他马上就得进都城,蜀王有令,谁敢抗命。抗命不遵,全家都得掉脑袋。所以我说,趁着矜贵迷糊着,快快地走掉,说不清矜贵哪一天才会好。万一矜贵好不起来,死掉了,苌弘带着晦气进都城,那会影响他一辈子。就是矜贵能够好起来,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苌弘不可能守她十天半月吧。
老爷一番话,说得弘莹心乱如麻。矜贵这孩子,模样儿乖巧,让人看一眼就会生情。苌弘肯定是对矜贵动了情。矜贵呢,也不知是怎么了,骨子里也对苌弘有意,要不怎会说胡话也叫苌弘呢?两个人你有情他有意,偏是老天无情,要让矜贵如此大病,假如不病,苌弘要去都城,就叫矜贵一起去又有何妨。如今矜贵病得那么严重,好得起来好不起来也说不清,可却活生生的苦了苌弘。看苌弘的样儿,好像已经把矜贵爱得非常非常深,如果叫他狠下心一走了之,绝对不可能。但是不及时去都城,蜀王怪罪下来,不仅苌弘的大好前程丧失殆尽,还可能全家遭殃。如此想来,矜贵到底是福还是祸,还真叫人犯疑。因此弘莹说,这个事情真的很为难,叫苌弘赶快走吧,他一定放不下心,不走吧,蜀王怪罪下来那可不得了,老爷你说怎么办才好呢?老爷说,怎么办,当然是遵命进都城。弘莹说,如果苌弘执意不肯就走呢?老爷瞪大着两眼,语塞得没了话说。
老爷和弘莹这里还在犯愁,却听得远远的似有天籁之声。美妙的音乐,如天外飘来,随风而落。飘逸、安宁的乐声,好似给平静的夜投下一颗飘忽的玉石,在人们的心间荡起微微的涟漪。
神秘的高岩山,醉人的旋律,诱人神往。老爷和弘莹走出庄园,聆听良久,原来音乐真是从天而降,忽而东,忽而西,辨不清到底来自何处。老爷和弘莹十分诧异,猜想世间真有神仙,这便是仙乐不成?老爷担心苌弘和矜贵,就说去看看他们,然而令他们大为惊讶的是,苌弘、矜贵双双已不知去向。老爷、弘莹当即着忙起来,纷纷寻找,人们都说没有见到他们,也没有人看见他们往哪里去了。谁也猜不透苌弘和矜贵这是怎么了。矜贵病得那么严重,难道眨眼间就好了?再说苌弘,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可能把个病情严重的矜贵弄到哪里去。假使有什么不测,凭苌弘的武艺,谁敢近得他的身?再说了,即使有什么不测,矜贵卧房并不太远,有什么风吹草动,总能听到一点点动静,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弘莹、冬生、夏月以及太太们挺担心,叫老爷赶快想办法寻找,苌玖等兄弟们也是担心不已,嚷嚷着就要去找寻。“且慢”,老爷想了片刻,说,“不用寻找啦,没有的事,不用找!”大家很是不解,老爷也不解释,叫大家各自回房,安心睡觉。弘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也劝大家都回房,各自安歇。人们狐狐疑疑,各自散去。
你道老爷猜出了什么?别人不理解,老爷和弘莹却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想,不用说,那天籁之音,必是苌弘所为。矜贵不是重病不起,必是相思染疾,一碗姜汤提起了精神,见到心上人,一切疾病都被驱到九霄云外了。他们心里正有许多情愫需要互为倾诉,在这样难得的夜晚,便去了高岩山山巅,以音乐述怀,除此别无解释。
老爷和弘莹确实猜对了。苌弘给矜贵拭着泪水,不知不觉间,矜贵苏醒过来,只有苌弘在她的身边,心底幸福的暖流倾巢而出,泪水顿时双流双滚,久久难止。苌弘看着矜贵,没有语言,没有惊喜,甚至没有了任何表情,只是久久的,看着矜贵,此前心里的那份担心,已是全然释放,整个的身心都已轻松,轻松得没了分量,所以很久很久,整个身心都没有缓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矜贵说,她很饿。苌弘一下子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想叫厨子,可是矜贵却轻轻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惊动别人。苌弘一时无计,手足无措,猛然想起这些天他一直在厨房里忙碌,厨房里有什么食物,他最是了如指掌,于是他说,你等等!转身而去,很快就回来,去厨房时黑灯瞎火的,也没想那么多,抓了个东西就走,到屋里一看,原来是一只烤得喷香的野兔。苌弘刚刚进屋,矜贵就说,她已经闻到了香气,苌弘激动不已,顾不得什么讲究了,三下五除二,撕下一片兔腿肉送到矜贵嘴边,矜贵确实饿极了,三下两下就咽进了肚里,苌弘不停地撕,矜贵不断地咽,那只野兔肉很快就所剩无几了。说书的到这里要赘述几句。这个野兔原是来自鼓楼山,是苌弘亲手烤制而成,这天夜里,苌弘毫无讲究的用手把野兔撕给自己心爱的人吃,故而叫手撕兔。这段美谈从而千古流传,至今不衰。
不大工夫,整整的一只烤兔都被矜贵吃下肚了,苌弘问,还要吗?矜贵说,要!苌弘很快又拿了一只来,这次还有酒,甜甜的猕猴桃酒,矜贵要苌弘也吃,两个人你给我撕,我给你撕,一块兔肉,一口美酒,不知不觉就喝得云里雾里了。矜贵说,她已经躺了好几天了,好想出去走走。苌弘很乐意,也顾不得夜已很深,陪了矜贵,就往高岩山山巅走去。苌弘随身总是携带着埙、篪、竹笛,还有特制的骨笛等乐器,于是,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吹奏,因为身在高处,又是行进着,所以人们听到的,就好似天籁之声,飘飘如仙乐盘旋,久久回荡在枕畔耳侧。直至天将破晓,苌弘方才把矜贵送回住房,各自安枕歇息。
是日天明,老爷、弘莹早早地来到冬生的住处,说,昨晚的事儿,大家都已经看见了,不说也都明白。苌弘和矜贵也算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想来他们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那天就那么的遇缘,冬生家遭遇不幸,恰好就被苌弘看见了,然后呢就有了一连串的事儿发生。如今之计,不如趁热打铁,给他们把事儿办了,苌弘去都城也就放心了,不知冬生你们夫妻怎么样想法?
老爷的话正中冬生夫妇下怀,夫妇二人高兴异常,连连说“好,好好好!”
“这样的话,修庄园的事根本就不用着急了!”冬生说,“或者,修不修庄园都无所谓了。这个怎么说呢,高岩山有这么宽的宅子,不修也是很宽敞了。我和夏月又没个一男半儿,老爷你们进城了,我俩就给你们守着这个园子,开垦土地种果树,不要很多年,这里一定是一片花果山。有我冬生在这里守护,也省得你们另请人手看顾了。”
老爷觉得冬生这个主意不错,当然是满口同意。两下一商量,打算近日就为苌弘、矜贵他们把喜事办了。
要办喜事,礼节是必须讲究的。该置办的要置办,该请的亲友要请,尤其婚宴要好好张罗。当然,这个是苌弘自己结婚,尽管苌弘厨艺高超,但是婚宴总不能他自己操作。老爷打算,从城里把厨师请来,婚宴一定要搞得气气派派、热热闹闹。
却说这天老爷、冬生正紧锣密鼓地策划着为苌弘、矜贵办婚事,忽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老爷当下就明白,定是蜀王派来的令史催促苌弘来了。果不其然,来人翻身下马,二话不说,直接高叫:“苌弘接令!苌弘快快接令!”听得喊叫,苌弘匆匆而出,匍匐在地。令史大声宣读道:“蜀王有令,着苌弘三日内必须赶到都城,违者严惩不贷!此令!”苌弘接令在手,叩头谢恩。老爷急忙把令史让进客堂,上坐看茶。令史交代说,蜀王威严,不可儿戏,本令史就此坐等苌弘一道上路,片刻也不敢拖延,苌弘还是快快准备,马上出行。老爷说,无需多言,苌弘即刻准备动身,三日内务必赶到都城!苌弘也无言分辨,赶紧准备行李,挑选良马,准备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