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扑哧一笑,受不了他的装模作样,索性旋身挣脱他的手臂,遂足尖一点宫墙之瓦,独身跃起。披风顺势被气流卷起,在身后开出一朵张扬的朱色异花;细软的绒毛不断扫过脸庞,撩得人心尖泛痒。
“宫中景色早已看得腻味了,活雷锋公子若是得闲,陪我去那宫外瞧瞧可好?”脚下踏上另一堵宫墙的同时,我回眸看他。
时宁宥目不转睛地望着几丈之外的我,古剑回鞘:“乐意之至。”
古人总说棋逢对手,我却是好奇,于寻欢作乐一事上,是否真有配得上与我争锋之人。
王不见王?
嗤。
“原本打算带户儿你前来一品我水封月余的柚子酒,却没想到湖面竟被这场大雪给冻住了。这世上还有比之更没情调的天公了吗。”
清月之下,我与时宁宥二人漫步在临淄湖畔,听他闷声抱怨。
初雪尚在继续,不过已化为细如牛毛的雪雨。前一次来还微波荡漾着的临淄湖,眼下却被一层薄冰给凝固。遥遥一望湖面,可见一只小舟被薄冰困在湖中央,寸步难行。远方忽有阵阵钟鸣传来,倒真应了那句“上苑钟声过雪闻。”
我撑伞的手一换,侧颜看着时宁宥,神色不快:“听说有好酒,我才随你来此的。”
时宁宥立时凑上前来解释:“户儿你别生气,待我想办法渡到湖中心去,自然就能取出藏在船下的柚子酒了撒。”
“不必,我自己去取。”说完,我将油纸伞抛到他的手上,折身踏入雪中。
所谓轻功,当是要身轻如燕,踏雪无痕。
落到小舟上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情。
我踩在静止着的小舟上,朝立在岸边的时宁宥摆了摆手后,便埋下头去仔细寻觅时宁宥所说的柚子酒。不多时,我在小舟底部发现一处暗格,掀开来看,果然绑着几盅巴掌大小的酒瓶。我不由心下一喜,遂蹲下身把柚子酒拽出湖水,而后揭开一盅来嗅。
顿时柚香醉人。
身后衣袂声微响,是时宁宥踏冰而来。
单一的白面油纸伞被他执在手中,倒像是乘着素伞,御风而来。嫩黄的衣衫款摆在雪风之中,好比雏菊绽开。我满目欣赏地看着他翩翩的姿态,暗自在心底感叹。
果然风流须趁年少时。
“户儿,你怎么可以不等我来,就先行独酌呢。”
带着撒娇意味的一句话自他口中吐出,紧接着,他落至小舟舟头,不曾带起一丝震感。我不由眯眼,他却趁机抢过了我抵在唇边的柚子酒。见我瞪他,他一笑,就着被我喝过的瓶口,仰头饮下。末了,他以指轻拭水光潋滟的唇角,笑得愈发放肆。
“虽然一直没能一亲芳泽,但如今总算是间接接吻了。”
间接接吻你妹夫。
在心底默默一声咒骂后,我揭开另一瓶柚子酒,朝他举了一举。而后返身走向船尾,边走边酌。
时宁宥踱下船头,跟在我的身后,喋喋不休道:“我可请你喝酒了,户儿你难道不打算表示一下?”
“去开房啪啪啪吗?”我扯着嘴角冷笑着。只要一想起李时一那个白痴所谓的泡妞手册,我就不禁咬牙。
身后默了一默,却又在下一刻响起时宁宥试探中隐着激动的声音:“天王盖地虎?”
我翻了一个白眼,头也不回道:“少来了,我才懒得回你什么宝塔镇河妖。我会知道这些,权因为我有个朋友跟你一样,是来自遥远的中国。虽然我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国家。”
“是吗。”时宁宥的语气里泄露出一丝失望。
直至走到船头,我方才转身坐下,遂抬眼去看他,看他将愁绪留在眉间心上:“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李……我那朋友说过,中国人都喜欢老乡见老乡,刀子背后藏。按理说你应该很高兴我不是你的老乡吧。”
“他是这样说的?”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时宁宥便一扫失态,进而站在两步之外,兴致勃勃道:“那他有没有说过,中国男人都很喜欢建立后宫啊?”
“就他那个白痴。”我嗤笑,轻啜一口凉熏的柚子酒,“他当然说过,不过他看上的后宫最后都跟着我跑了。”
时宁宥的眉梢甚是古怪地一挑:“他喜欢断臂?”
“不不不。”兴许是柚子酒真的很合我意,以至于我难得一次好心情地向他解释道:“是因为我以前是男子。他没我风流倜傥,姑娘小姐们自然都跟着我跑。”
听我这样讲,时宁宥的眉梢不是挑,而是抽了:“男……”
“女扮男装。”我直接打断了他。
“呼,这样……”时宁宥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遂走到我的旁边坐下,后又侧过头来看我,“想听我的故事吗?”
“不想。”我直言不讳道。
他挤了挤眼睛:“懂得配合的女孩才是好女孩。”
我哼了一哼:“一直以来我都喜欢和你对着干不是么。只有状况频出才比较有趣啊,活雷锋公子。”
“既然如此,那我更应该跟你讲我的故事了。”说着,他露齿一笑,眼中写有“我也喜欢吟诗作对只取其尾。”
眉心稍紧,我睨了他一眼,只望他的故事不要太长。可令我意外的是,他埋头酝酿半晌后,竟只是吐出了深藏忧伤的四个字。
“我失恋了。”
我哽了哽,遂略一颔首,评价道:“很精确的故事梗概,我喜欢。”
闻言,时宁宥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不甘心道:“你的故事是什么?”
我让他的表情逗得乐了一下,不由将“无可奉告”四字咽下,换成了另外四个字:“我恋爱了。”
“和谁?”时宁宥紧追不放,眸光跟着一深。
“你猜。”笑眯眯地打着太极,我不曾避让他的目光。
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后,我终是忍不住眼中酸涩地迅速眨了一下眼睛。见此,时宁宥“嗤”地一笑,遂转回头去浅酌柚子酒。
“不管那人是谁,你一定会是我的。”
我摇了摇头,懒得吐槽他的狂妄。
还真当我是在陪他玩恋爱游戏呐?
唉。
问我浣熊去哪儿了?在红绛深那里被修剪毛发呢。
明日即是大雪时节,一切也已准备就绪。
用过晚膳后,我便窝回卧房,趴在贵妃榻上抽起了水烟。再次被剪成了狸猫状的浣熊一直在身前拱着我的肚子,眼角甚至挂着控诉红绛深恶行的清泪。我含着烟嘴笑了笑,遂俯下身,把烟吹到了它的脸上。
“嘁”地一声,浣熊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打水归来的悉语端着面盆推开了房门。
余光瞥见悉语正蹙眉瞪着我,我想也不想便丢开了水烟,然后坐直身体:“悉语亲亲,不是说好这种事情就交给侍人来做么?你经期刚过,应该多休息休息。”
是的,悉语又月经不调了。光是替她想想心就好累。
唉。
“小姐,悉语说过多少次了,不可以在就寝前抽烟,您非要悉语把水烟没收了才好吗?”边说,悉语边走上前来,将面盆放到了小几上,然后拿开了险些烧到贵妃榻的水烟。
我顺势抱住她的手,腆着脸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走开,一嘴烟味。”悉语故作嫌弃道。
我嬉皮笑脸地往她身上凑,一副你越嫌我越要这样的德行。
悉语嗔怪地剜了我一眼,遂任由我吊着她的手,兀自将挂在面盆边沿的面巾浸入水中,打湿并扭干。我配合地挪到小几旁,接过了她递来的面巾。
洗漱完毕后,我坐到梳妆台前,一一拆下头上的发钗。悉语则在床前替我铺床。我透过铜镜,餍足地看着悉语的背影,后又自妆奁里取出安放在里面的,属于我的那支柳形血簪,将之执在手中把玩。
柳形血簪的簪体与红绛深那支无异,只是在簪头处多出了一缕流苏。这是悉语后来镶上去的,并不是说不好,只是不太适合素雅的簪形。不过既然是悉语的一番心意,我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再者,绛色流苏倒是真的替玉簪添了一抹亮色。
如是想着,我摇了摇玉簪,将流苏摇得簌簌作响,遂突发奇想道:“悉语,过来替小姐我分析一下。有一个人啊,小姐我怎么看他怎么讨喜,就算他老是背着我耍小心机,搞小动作,我也不觉得他讨厌,甚至连浣熊也愿意拿给他欺负。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您八成是喜欢上那人了吧。”悉语头也不回道。
“喜欢?”我挑了挑眉,轻声喃喃,“不会吧,我明明觉得我喜欢悉语比较多一点。”
“多谢小姐的厚爱,可是悉语一点也不想和小姐闹那禁忌之恋。”说着,悉语一抖锦被,让锦被摊开在床面上。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身走到了我的身后,拿过玉梳替我梳头。
我不禁忧伤:“我如此喜欢悉语,悉语竟毫不领情。”
悉语又气又笑地看着我,索性埋头梳理起我的头发,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讨了个没趣的我不高兴地闭上了嘴巴,却又在下一刻再次开口:“哦对,悉语,明日你就待在兰陵息那厮的身边罢。记得照顾好自己。”
“悉语晓得。小姐也须得小心,莫要让悉语担心。”
隔日未时正,群侠拜谒新一任武林盟主之典礼正式开始。地点,临溪崖顶。
临溪崖,顾名思义,就是一座与溪流相邻的山崖。
历来拜谒典礼都是在临溪崖举行,无可厚非。各大武林门派如数到齐,无一异常。新一任武林盟主时宁宥黄衫古剑,始终如一。
一切皆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到我忍不住犯困。
武林大会那日的爆炸事件早已查出结果,乃九州之西的一家邪恶组织藤莲斋所为。
据说,该组织自四年前兴起,发展至今,已成为西面的一方霸主。前两年尚是低调神秘到连该组织的人员都不知道自己门派是做什么的。然而自去年年初起,该组织便开始变得狂妄邪恶。四处打压他门他派不说,倘若有任何门派不顺,该组织就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里,将那门派中人赶尽杀绝。如此便罢,该组织灭人门派不说,还将其武功秘籍、金银财宝通通洗劫干净。
这让其它门派很是苦恼,因为他们企图瓜分被灭门派之财产的计划被该组织残忍地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