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爸爸当年留学美国时的患难之交现是一家德国银行驻中国分行的高管,得知浩然想出国,就对浩然爸说,“先到我这里做两年吧,我来锻炼锻炼他。虽然也是从底层做起,但总好过在别家银行做无意义的打杂。”
刚工作的浩然对新生活充满从热血青春剧中偷来的美好憧憬。满心以为自己上面有人作保,自然会被委以重任。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展身手,没想到公司第一天,就将顶头上司得罪了。
浩然的部门经理是个海龟,在常青藤毕业后几经拼杀,成功进了华尔街的一家小型投行。雄心壮志地准备成为华尔街新秀,把爹妈多年的教育投资赚回来,谁想工作才半年,本·拉·登就派人把他的公司门脸炸了去。海龟的父母受了惊吓,惊觉美国太不安全,生怕儿子壮志未酬身先去,急忙以命相逼,求儿子回国避难。
海龟被本·拉·登刺激成了祥林嫂,回国后一有机会便讲他在911中的遇险。而且常常随兴发挥,恨不能将遇险讲成遇难。每当看到有相关双子楼某一层楼的死难者报道,海龟就一脸沉痛地说自己当时就在那层楼。为了加强效果,还会指着脸上一处他妈生他时送他的胎记,说是拉·登送他的伤疤。
后来有好事的下属把海龟每一次叙述时声称所在的楼层作了统计。这一总结,发现海龟还真是身手矫健。灾难发生的几个小时内,海龟在逃命之时竟然还有闲情在百层高的双子楼之间楼上楼下蹿了个遍,然后毫发无损地跑了出来。对此,与浩然一同入公司的新人,林志扬的解释是:“要么说人的潜能无限呢。估计头儿在受了极度惊吓的时候小宇宙瞬间爆发,把‘慌不择路’给演绎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浩然上班第一天,海龟召集大家开会,介绍新人。除了浩然,另一个新人林志扬也是应届毕业生,长了一副浑不吝的样子,自我介绍时竟是毕业于北京的一所顶级名校,让浩然在心里着实吃了一惊。新人介绍完毕,海龟照例开始就上个月的业绩进行总结。
海龟虽然在美国只呆了三年多,回国后却表现出了极端的水土不服,并将邯郸学步这个成语发挥到了极致。每每开会时,总要讲着讲着就做词不达意状,随后只好很无奈地用英文词语代替,同时很抱歉地对与会者说,“Sorry,这个词不知道中文该怎么说。”
“刚才开会前,我刚跟我们的那个,嗯,那个,client,啊,就是客户,谈了一下。我们上个月的performance,嗯,就是成绩,很不理想。”说到这,海龟停下来,用想象中克林顿般霸气十足的眼神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圈,但在众人看来,却是一副黄世仁讨债般的表情。“I’mverydisappointedatyou!!Yes,verydisappointed!!我对你们非常失望,非常失望。”
会议结束,浩然和林志扬走在走后面。回想起刚才会议室里的表演,浩然忍不住好笑,扭头对林志扬说,“靠,高科技哦,还他妈带同声传译的。”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一个短发女生回头朝浩然笑了笑,同时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浩然低声。
浩然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看看几米开外海龟的背影,心想应该不会听到吧。
海龟虽然长了对招风耳,但却天赋异禀,擅长听背后闲话。浩然的这句话,七拐八绕之后,准确地落到海龟的耳朵里,并在他那并不宽敞的心底深深扎根,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
从那以后,但凡有出力不讨好的大批量计算核对工作,海龟总是慷慨地说,“拿去锻炼一下新人吧。”等浩然加班加点赶完了,海龟只一句话,“连最基本的excel格式都搞得乱七八糟,拿回去重改。”同时把自己做过的表格甩给浩然让他当模板参考。
浩然满心愤恨,但看了那图表之后却又不得不服。同样的东西,海龟的确就是做的精确漂亮,计算思路一目了然。
人品差已经很让人无法忍受了,可最恨人的是:海龟人品虽差,能力却超强。于是浩然只好咬牙穿上海龟送的小鞋,同时还忍不住由衷赞叹这小鞋做得漂亮精致。
浩然倒也有骨气,化郁闷为力量,玩命加班。不管海龟如何难为他,从未想过要找爸爸的患难之交告状,对家人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低迷期,浩然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左右逢源很快进入了状态。新工作虽说不像浩然想像中那般热血青春,但浩然头一回恋爱,正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实在没有太多的剩余精力去像电视剧中的人物一般一边暴雨中狂奔一边思索未来。他还得留着体力每两周见一次晓恬呢。
转眼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前段时间组里忙得不可开交,连着一个月,浩然天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情人节的前一天,浩然下班的路上给晓恬打电话,说明天去看她。晓恬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要了,你这段时间这么累,有时间还是在家休息吧。下周再来好了。”
浩然语气坚决地说,“没事,该忙的都忙完了。明天就算下刀子我也要去看你的。”
有时候,话千万不能说得太满。
许是老天爷要考验浩然的诚意;许是情人节这天太多爱得昏头的人一失足成千古恨,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原本气象预报的小雪竟然越下越大,到了中午,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虽是二月,却有股子窦娥冤的味道。
浩然坐在办公室,看着外面一片银白,满心焦急,担心大雪封路。到了下午一点,他实在坐不住了,跑去向海龟请假。海龟一脸猥琐的笑,“小丁不错啊,要美人不要江山,为了约会连班都不上了。。。注意身体啊。。。”
浩然懒得理会海龟,满脑子计算着平时五个小时的路程,这种天气会需要多久才能到晓恬那里。
上了路,发现果然不妙。雪天路滑,路况极差。汽车走走停停,三个小时过去了,竟然还没有走出全程的三分之一。浩然看看手表,已是近五点钟,心想再这么下去,到学校的时候还不得半夜了。咬咬牙,冒着雪冲下汽车。连着拦了几辆出租,一听说要这种天气走高速,都摇头拒绝。走得匆忙,帽子围巾都没带,浩然站在雪中,沮丧加绝望,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家,明天等路清出来再去,手机响了,是晓恬。
电话里,晓恬很是着急地问浩然现在哪里。听浩然说还没出市区时,晓恬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你快点回家吧。这么大的雪,路很难走的,千万别过来了,好么?。。。”
晓恬后面还在说着,信号却断了。浩然对着手机喂喂了半天,拨了几次,都不通。握着手机,浩然有些失神地站在雪中。晓恬没有手机,浩然几次说要帮她配一个,都被拒绝了。上学期晓恬开始给系里的教授做试验员,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实验室的,想必是担心浩然,偷着从实验室跑回寝室打的电话。
浩然冲到路边,再次拦住一辆出租,生怕车子跑了,死扒住车窗,拿出钱包对的哥说,“师傅,求你了,只要你肯载我,我有多少给多少。”
的哥看了看浩然,叹气说,“上来吧,上来吧。别那么死扒着窗户,雪都进来了。”
上了车,一放松下来,浩然开始觉得冷起来,头发,脸上,领口里都是雪,暖气一吹,化成水湿嗒嗒地顺着衣领往里流,难受极了。浩然低头从公文包里找了一些纸巾,没头没脑地开始胡乱擦了起来。
的哥从后视镜看着浩然的狼狈相,笑,“这是去看女朋友的吧?看你刚才急得,跟只红眼兔子似的,我要说不载你,你吃了我的心都有。”
浩然脸冻僵了,话也说不利索,只嘿嘿傻笑。
车子到学校时已是晚上九点,寒假的校园里空空荡荡,雪花只是零零星星地下着。浩然满心感激地掏出钱包,正要付钱,的哥摆了摆手,“就按计价器给吧,留点钱给女朋友买个花什么的。情人节男朋友没送花,她面子上不好看。”
的哥一番话如五雷轰顶,浩然这才想起自己竟然什么都没有给晓恬买,回头看见校门口的礼品店还亮着灯,谢过的哥后急忙赶了过去。
礼品店的女孩正要关店,远远见浩然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以为是打劫的,吓得赶紧拉卷闸门。浩然急忙喊,“别关门,我买花,我是买花的。”
女孩隔着门喊话,“没有花了,都卖光了。”
浩然拍着门,软声央求,“大姐,不不,小妹妹,我求你了,什么花都行。我是来看我女朋友的,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她了。。。我忘买花了。。。今天过节,我不能空手见她啊。。。”说着说着,一阵懊恼沮丧突然袭了过来,浩然无力地靠在卷闸门上: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这是他和晓恬的第一个情人节,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这时,门突然被拉开,浩然一个趔趄,站稳后满脸央求地看着门后的女孩。女孩有些犹豫地看着他,“真的没有什么花了。。。情人节,花卖得特别快。我这就剩几朵康乃馨了,是被挑剩的。。。你要的话,我给你好好包一下。”
浩然随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到屋角的一个大桶里,孤零零地散着三朵康乃馨,一朵白的,两朵粉的,花瓣已经有些蔫了。
站在晓恬宿舍楼下时,浩然心里很没底的看着手里的这束花。那个好心的女孩真的是尽力了,淡粉色的绵纸外佩着白色印花包装纸,层层叠叠地裹着,遮掩着花的凋敝寒酸。浩然叹了口气,这么寒掺的礼物,还不如不给。看看四下无人,他很敏捷地将花塞到楼前的灌木丛后面。
浩然打电话的时候晓恬正趴在被窝里一边啃黄瓜一边看书。室友们都走了,只剩下她和老三,晓恬是因为要打工,又想省回家的路费;老三上学期高数没过,留下来补考。从晓恬八点钟进门到现在,老三一直抱着手机跟男友吵架,声音凄凄哀哀,没完没了,晓恬想不听都不行。翻来覆去就那两句:“什么叫你不是故意的?你要不是故意的,干嘛那么说?我不听,太伤人了。。。呜呜呜呜。。。”
晓恬叹气,扭头扫了一眼桌上那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那是老三男朋友从外地订购的,今天一大早鲜花公司送了来,附带着又是巧克力又是毛毛熊,琳琅满目,好大一堆。
“不对,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很清楚,你先说了那句话,然后发现我生气了,才道的歉。也就是说,我要是不发脾气,你根本就不会知道自己错了。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啊~~~呜呜呜~~~”
这书是没法看了,晓恬把书扔到一边,仰面躺下继续啃黄瓜,心里无比烦躁,很想扯开帘子对着老三大吼,“有完没完?实在受不了就分手!!电话费很贵的!!!”想了想觉得不妥,欠骂的是老三男友,守着这么一个女人还要当宝,就没想过将来娶回家的后果么?
正在心里比较着这两个人哪一个更欠骂,浩然的电话打进来了。一听说浩然就在楼下,晓恬吓了一跳。下午电话断线之后,她又给浩然打了几次,一直打不通。晓恬估计是雪天信号受干扰,想着这家伙应该已经回家了,就没有再打。
晓恬扔下电话跑到窗口,果然浩然正在楼下冲她挥手,昏暗路灯下,晓恬依然感觉得到那脸上的笑容。
慌里慌张地在屋里转了几圈,晓恬摸了摸头发,还好还好,不是很乱。来不及穿袜子了,光着脚穿上棉鞋,披上大衣,晓恬就冲下了楼。老三也忘了自己的伤心事,扯着嗓子在晓恬身后喊,“哎哎哎,穿条裤子啊,怎么穿着毛裤就跑了?”
当看见晓恬从楼前的阶梯上蹦蹦跳跳地跑下来时,浩然觉得今天的一切周折都值得了。
刚一站定,晓恬就当胸给了浩然一拳,“你怎么回事?告诉你不要来的,下那么大的雪,出事怎么办?”
挨了打的浩然笑得一脸得意,顺手将晓恬拉入怀中,深深地看着,“看见我开心么?”
晓恬用鼻尖蹭了蹭浩然的下巴,“嗯。”
浩然心满意足,“那哥哥我就来对了。”想了想,忍不住叹气,“其实本来想过来跟你好好过一个情人节的,对不起呵。”
“傻瓜,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晓恬仰头看着浩然,满心幸福。她喜欢这样靠在浩然怀里从下往上的看着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浩然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买了礼物的,只是。。。那个,你要不要看一下?”说着,他松开晓恬,朝灌木丛走去。“你等一下啊,我记得就在这的。”
晓恬站在一旁,困惑地看着浩然黑灯瞎火地在灌木丛中摸来找去。过了一会儿,只听浩然开心地大叫一声,“啊哈,找到了!!!”
“花!”晓恬看着浩然手里的花,惊喜地叫了一声,接过花,“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呢,好漂亮啊!!!”
晓恬由衷的快乐,愈发让浩然内疚。他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对不起呵,前几天一直都在忙,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刚才到了学校才想起来,人家都要关门了,只剩这三朵。”
晓恬低头看花,摇头打断浩然,“傻瓜,这已经很好了,真的,我喜欢,我真的喜欢。”
晓恬越开心,浩然越来劲地自责,“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花,我真不该忘了的。明年情人节,我保证,一定送你一大束玫瑰。以后年年都要送,用缸装,一缸一缸地摆在你宿舍门口,花干巴了你就当柴禾烧。”
晓恬双手环住浩然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说,“不要,我就要这样的花,就要三朵,一朵白的,两朵粉的。。。明年。。。以后,我只要这样的花,只要这三朵。。。”
浩然有些感动,又不知该说什么,摸着晓恬的头发,“你没事吧,听上去鼻子囊囊的。是不是冻着了?”
晓恬抬起头,眼睛湿湿亮亮的,“丁浩然,你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这么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