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技巧里有一招叫“fadingopportunity”,就是给对方一个时间限制,让其在有限时间内作决定,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所开出的条件也会越来越对其不利。其实就是变相的最后通牒:“就这么多东西了,你爱要不要,越犹豫给你的越少,到最后老子不耐烦了,收摊走人,你嘣子儿没有。”说白了是利用人的贪欲。人类的贪欲表现得最彻底的地方并不是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而是害怕失去还没得到的。
随着毕业日渐临近,fadingopportunity的效用在大四学生身上开始彰显出来。
如果说女孩子是蜜桃,那么大学时代的女生应该正是*****。刚入校的男生一个个眼比嘴大,梦想着摘一个色香味俱全的贡品桃,所以总觉得身边的桃子水灵有余,品质欠佳。挑挑拣拣三四年下来,好桃吃不起,烂桃看不上,眼瞅着鲜桃越来越少,临到毕业时,看看社会上烂桃满街跑,突然觉悟,本着宁尝鲜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的原则,开始在校园内奋力抢桃摘桃。而桃子们也有着同样的窘迫,原本就不经放,摘桃的又有限,万一成了一块钱一筐的处理桃,岂不亏大了。
于是,在fadingopportunity的推动下,孤寡了三年多的横二,突然跟还了俗一般,一夜间摘了桃,恋了爱。而被摘的桃子正是妞子。妞子虽说才大二,正水灵着,无奈她是个危机意识极强的桃子,还没开始烂呢,就急着找下家了。
横二的摘桃成功,对浩然无疑是个极大的刺激。毕竟先动手的是他浩然,而横二也是通过浩然追晓恬才认识妞子的。现如今人家都啃上桃了,浩然还在桃树下转悠呢。
其实,在与晓恬相识的初级阶段,浩然一直是顺风顺水的,先是标枪男,再是暴露狂,一路都有贵人相助。可是离了贵人的浩然就象扶不起的阿斗,在剩下的几个月内一直原地徘徊,除了周六的接送,两人关系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郁闷得浩然夜夜挠墙。
哥几个心疼那面墙,更担心墙倒房塌人被砸,出于自保纷纷撺掇浩然向晓恬表衷心。用老大的话,“要是成了,那他开心还来不及,自然不会有体力继续挠墙;要是没成,我们就一起落井下石,把他刺激出自虐倾向,就算挠也是挠自己的脸,反正无论如何那堵墙是解脱了。”
浩然经不起大家的一夜的苦口婆心,自信心极度膨胀,决定向晓恬表白。
“不,是摊牌!我要告诉她,就剩仨月了,你看着办,要么结婚,要么离婚,爷我还忙着呢!”
浩然光着脚丫在地上来回溜达,情绪极端亢奋。
在浩然唠叨到第十一遍的时候,老大终于忍无可忍,从布帘后伸出头,可怜兮兮地说,“耗子啊,哥听懂了,知道你威猛,知道您这是去示威的,不是去示爱的。差不多就行了啊,洗洗睡吧。”
老大上铺的阿三也无比幽怨地说,“就是,就那么点破事,丫还没完了。你小子倒是有工作了,可怜我们整宿整宿地听你挠墙,陪你聊天,白天还要顶着个熊猫眼四处拜码头。容易吗?”
周六晚七点半,浩然准时来到晓恬打工的餐厅。佛说,眼睛所见,即心中所想。北方的三月依然乍暖还寒,可浩然自己心里春得厉害,自然觉得路边也随处春意盎然。
照自然界的规律,一般是先发春,再求偶,后结果。浩然还没来得及求偶,却已心怀鬼胎,于是一路上羞羞答答,欲言又止,眼看车要到站,却迟迟鼓不起勇气诉衷肠,心里一阵绝望,难不成要胎死腹中了?
晓恬这边完全不知道浩然心里的春意闹。这段时间的实验做得不顺,也不知道这学期的成绩会怎么样,奖学金如果保不住生活费就更紧张了。。。。系里新来的教授要找一个试验员,虽然给得不多,但若申请到了,就可以免去外出打工通勤上的麻烦。。。。上个月由于一些意外,花销又超支了,如果这么持续下去,毕业前可能一分钱都省不下来,都说找工作很需要点银子垫底的。。。。
就这么在脑子里茫然无序地想着,晓恬一脸倦意地看着窗外。车子已经开出市区,失去了霓虹的映衬,夜色愈发显得孤独;零星的几处民房中透出的灯光,在无边的黑夜中格外温暖柔和,让人忍不住去猜想那柔光后该有着怎样的温馨与平实。晓恬下意识地闭上眼,仿佛双眼被灯光刺痛了一般,同时,心也跟着隐隐地痛了起来。
这边厢浩然终于鼓足勇气,翻着手中的红宝书,假装随意地说,“那个。。。我们系有个毕业舞会,听说挺不错的。。。你如果时间方便,我们一起去好吗?”
说完,用在镜子前练习了无数遍的杀手级眼光神情款款地投向晓恬,却见晓恬的头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已经睡了。浩然愣了一下,满心的失望,懊恼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语气和表情;同时又忍不住担心晓恬就这么睡了会感冒。
正要推醒她,车子一颠,晓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浩然作了亏心事一般,忙收回手,眼睛却不由控制地收不回去,只是呆呆地望着。缩在座位里的晓恬,长长的睫毛在小小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小猫一般地安静柔弱。车窗里晓恬的投影和她相互依靠着,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孤单瘦小。浩然静静地凝视着熟睡的晓恬,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一个急刹车,车子到站了。晓恬睁开眼,先是发了几秒钟的呆,懵懵懂懂的眼神愈发像个让人怜爱的孩子,随后意识到自己睡着了,扭头见浩然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流口水说梦话吧?”
浩然见晓恬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之前的心痛更加加深了几分,“你看上去很累,没事吧?”。
晓恬笑了笑,“最近有点忙,没什么。”,表情淡淡地,一如平日的坚强内敛。只一瞬间,那个无助的孩子便消失了。
浩然看着晓恬下车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尽管他不停地为成为晓恬生活的一部分而努力,可事实上,晓恬生活的空间,一直都大门紧锁,门禁森严。这个女孩的快乐与悲伤,过去与未来,都锁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而他,从不曾真正了解过。浩然叹了口气,在心底暗问自己,“丁浩然,你有能力走进这个世界么?”
刚一下车,小贩们的叫卖声就扑面而来,夜市的喧嚣和刚才车内的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到临近期中期末的时候,校门口的小摊贩就跟雨后春笋一般,各种宵夜一应俱全。有时运气好了,还能被某个贼眉鼠眼的人拉到一边,“要不要,要不要,真刀真枪,原版**。。。”
一开始学校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和平共处,互不干扰。但据说某个校领导在买到图像失真的盗版碟之后,龙颜大怒,于是开门放狗,校保安隔三差五就要扫荡一次。好在很多摊贩本身就是校职工家属,内部消息灵通得很,往往保安声势浩大地跑来时,看到的只是摊贩们仓皇撤退时跑掉的鞋子,和几个站着看热闹的学生。
浩然正要扭头问晓恬要不要吃点烧烤,突然听到有人大叫,“来了来了,快走啊。”然后就见一群保安如神兵天降,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掀炉子踢菜篮,煞是威风。显然今天的线人没起到作用,搞不好已经被校领导做掉了。
一时间,周围一片混乱,菜汤水果撒了一地,不时有小贩推着车子慌不择路地冲过来,浩然下意识地拉住晓恬的手,一路左躲右闪,杀出重围。
跑出很远了,浩然才回头望了望,长吁一口气,扭头冲晓恬笑,“真够乱的,那馄饨汤没洒到你身上吧?”
晓恬也笑,“没有,不过你跑得太快了,我本来还想在地上捡两个苹果的,没来得及弯腰就被你拽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二人突然意识到手还是拉在一起的,一时间俩人都沉默地向前走着,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一阵冷风吹来,晓恬不禁缩了缩肩膀,冰冷的手依然被浩然紧紧地握着,阵阵热度从指尖传来,蔓延至全身。晓恬不由地脸红,偷眼看浩然,见他神态自如,看不出半点的局促,仿佛手里牵的是自家的狗一样平常,忍不住在心底暗骂,“果然是个流氓惯犯,肯定经常随随便便拉女孩的手。”赌气想把手抽回来,却又贪恋那温暖而有力度的感觉;贪恋那放心而笃定地被一个人牵领着,保护着的感觉。。。那是一种很遥远而又熟悉的安全感,就好像小时候的自己,被爷爷牵着小手,去海边,去幼儿园,去学校。。。
恍惚间,晓恬的思绪飘回那年秋天。应该是十岁那年吧,爷爷的病越来越重,整夜整夜地咳个不停。晓恬开始偷偷地在心底担心爷爷会突然离开她和奶奶;担心有一天从学校回来,她就再也看不见爷爷,就像那年从海边回来,她再也见不到妈妈一样。
后来,大人聊天,说蒲公英的根茎对爷爷的病有奇效,坐在一旁的晓恬听了,扭头望向窗外的院子。家里的院子每年夏天都开满蒲公英。黄黄的小花,开在墙角,花坛,风一吹,一摇一摇的。爷爷说那是杂草,年年都花很多时间去清除。。。想到这儿,晓恬抿了抿嘴,目光飘向门外。
第二天一放学,她就拎着小桶小铲出发了。
深秋的城市街头,有蓝色的天,黄色的落叶,五色的广告牌,独独缺少晓恬熟悉的蒲公英。偶尔在路边看到,也只是孤零零的小小的一两棵。晓恬一路找一路走,她相信,只要往前再走一走,一定会找到更多的蒲公英。
不知不觉中,天色越来越暗,当晓恬再次抬头四处张望时,周围已是陌生的街景和行色匆匆的陌生路人。
万家灯火时,爷爷终于找到晓恬。小小的人儿站在街角小声哭泣着,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那一把蒲公英。爷爷领着晓恬,一路往家走,一路安慰着依旧抽抽搭搭的小人儿,许诺明年夏天院子里再长满蒲公英的时候,一棵都不除掉,全部留下做药。
晓恬听了,放心了,笑了。就是呢,明年蒲公英还会长的,只要吃了药,爷爷的病就会好了。到那时,爷爷还会牵着晓恬的手,去海边,去学校,去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
街灯下,爷爷宽大温暖的手牵着晓恬冻得冰冷的小手。投在地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紧紧地连在一起。那时候的晓恬,真心地以为,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夜多深,风多冷,爷爷总会牵着她的手,安慰她,带她回家,就像这影子,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第二年,蒲公英如约而至,这所宅院却已是人去屋空。花儿不解人世忧愁,执著地守着那年的约定,洋洋洒洒地开了满院,年复一年。待晓恬再次搬回这座老屋,黄色的花儿已经等白了头。风吹过时,小小的种子漫天飞舞,随着风起风落,在城市的角落走走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