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阵子,刚能勉强下地走路了,浩然就一瘸一拐地跑到生物系女生宿舍门口蹲点去了。每次,晓恬都不在,不是出去打工,就是上课。大概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旺导致精力无处发泄,大学时代的男生都有一个显著的共性,就是喜欢知难而上,总对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心生渴望。浩然也不例外,属于愈挫愈勇型,是个典型的贱坯子。到了后来,浩然已然习惯了这种无功而返的空等,把它当成生活作息表中的一部分来严格执行,风雨不误。
不记得是第几次的等待,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浩然懒洋洋地坐在女生楼前的长椅上一边抽烟一边晒太阳,长长的四肢摊得开开地摆了个大字形,左小腿上裹得层层叠叠的白纱布引来路人的阵阵侧目。随着身后一楼窗户的开开合合,各个宿舍内的人声,嘈杂声不时忽大忽小地随风传来。
一阵轻风徐徐吹过,浩然无比惬意地仰起头,对着阳光深吸了口烟,很自我欣赏地慢慢吐出两个漂亮的烟圈,同时心里暗自遗憾晓恬没能看到这么帅气的一幕。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今天还要去医务室换药呢。正准备起身走人,从后面某扇开着的窗内传出一段清楚的对话:
“那个男的是谁啊,怎么老在咱们窗户下面转悠,是不是偷内衣的?”
“他你都不知道?就是那个被标枪扎伤的家伙。”
浩然苦笑,那标枪算是把他扎出名了。不管是去食堂打饭还是图书馆实习,总会有人在他背后嘀嘀咕咕地说,“看,他就是那个被标枪扎了的家伙。”然后就是一阵窃窃的偷笑。室友们也为此一夜间成了学校里的热门人物,常常被邻系的学生追问浩然到底是被扎到了哪里。果真象政府宣传的那样:一人被扎,全屋光荣。
像横二这种重色轻友的无耻之徒,更是经常会在女生议论此事的时候,从后面探着脑袋极为殷勤地说,“那人我认识,一向变态,要不要我带你们去看看案发现场?”
浩然对这些早就习惯了,一般也不以为意。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实在太让他崩溃了。
“真看不出来啊,长得也不象是那么变态的样子,怎么会干这种事呢?”
“就是,也不知道学校怎么不开除他。留着这种人,多危险。”
“肯定是家里有背景呗。你们看他那副样子,一看就是个好色之徒,还抽烟呢,我妈说这种人活不过三十的。”
“奇怪了,不是说被扎了那里嘛,怎么腿也裹上了?”
“这你们就不懂了,这么丢人的事,肯定要遮掩一下,故意一层层裹着腿,好让大家以为扎伤那里只是误传而已。其实呢,欲盖弥彰。。。”
浩然实在听不下去了,拐着个伤腿一个高蹦起来,扭身愤怒地对着窗里面的人大吼,“nitama的看见了啊,说得跟真的似的。有本事出来跟我当面对质,少窝在屋里背后恶心人。出来啊!”
一阵安静之后,一只手伸出来,迅速地把窗户关上,象扔垃圾一样扔出一句话:“跑到女生楼窗户底下偷听,还说自己不变态!”
浩然更怒了,冲上前去拍着窗户大叫:“你说谁变态,你们才变态呐!nitama看见我耍流氓了?nitama看见我被人扎下面了?出来啊!要不要我脱裤子给你证明一下!!!”
一嗓子吼完之后,四周一片寂静,浩然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好像更加证明了自己就是变态,无比郁闷地转身准备走人,发现身后远远地围了一小圈人,一个个一脸惊恐地望着他。见浩然转过身来,大家急忙转移视线,同时作鸟兽散,似乎很怕浩然真地会当场解开裤子验明正身。
完了完了,以后没脸来这了。都是他妈的江晓恬害的。浩然愤愤然地正要离开,正好看见晓恬远远地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晓恬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刚才收工的时候,餐厅经理找到她,说让她从下周起改做前台收银。收银员的工资跟招待差不多,但轻松了很多,而且没客人的时候还可以抽空看看书。这样一来就可以有时间准备一下英语四级的事了。
晓恬一路想着后面的时间安排,一路叮叮当当地很开心地往前骑着她的破车。通往女生宿舍的路是个下坡,每次起到这里,晓恬都会习惯性地松开闸,任由车子向前飞奔。乌黑的长发和白色的衣摆随风恣意飞扬,午后阳光一路追随着,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条亮丽的金边,远远地投射到浩然的眼里,在他的脑海中映成一道世间最美的风景,自此挥之不去。
浩然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晓恬由远至近,看着她把车停好,直到晓恬要进楼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人家根本没看见自己,急忙张嘴叫人。
晓恬扭头见是浩然,不由得愣了一下,刚才的好心情一时没有刹住闸,笑着打了声招呼:“咦?怎么是你啊?有事吗?”
浩然并不知道这笑容只是因着惯性而来,其实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只觉得晓恬这次的态度没有象前两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立刻满心欢喜,刚才被一群丑女人诽谤的怒气一扫而光。
晓恬见浩然也不说话,只是傻傻地笑,不觉有些尴尬:“你要没事我就回去了,再见啊。”
“哎,哎,那什么,我是找你有事的。”
晓恬没想到浩然真的有事找她,有点惊讶地停下脚步,一脸询问地看着浩然,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动着。浩然记忆中,晓恬还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颗心顿时欢喜地少跳了几个节拍,原本早就想好的借口趁机从脑袋里溜掉了,留下一个空空的脑壳。
慌乱中,浩然脱口而出:“我今天要去医院换药,想让你陪我去。”话音刚落,浩然就后悔得很不能把舌头咬下来,这借口不仅烂而且逊,简直不像男人说的话。见晓恬一脸愕然,浩然试图补救,红着脸又加了一句:“不是你说让我有事找你的嘛,所以,所以我就来了。。。”这话的确管用,晓恬的表情在愕然的基础上立刻又添了几分不屑。
都说男人只用下半身思考。不知道这个负责思考问题的下半身包不包括两条腿。如果包括,那么浩然的腿伤就不是简单的皮肉伤,而是脑损伤。刚才的无赖言语由此便可被理解为后天外因导致的语言神经中枢受损,所以词不达意,绝非浩然本意。
但显然,晓恬更倾向于认定浩然是个先天的低智商无赖,不值得同情。她扬着眉毛看浩然,“这是你能想出来的最好的理由了吗?”
浩然原本正在心中为这个拙劣借口懊恼着,晓恬的态度一下子唤醒了他沉睡了一下午的男人的自尊,于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说:“怎么了?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好啊。试一下又不犯法。”
晓恬嗤之以鼻,心想真是个无赖,没什么好说的了,仰起头盯着浩然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还要打工养活自己,不象你那么闲,可以一边晒太阳一边泡妞。拜托你以后不要总来找我,我丢不起这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推开寝室门,晓恬就看见窗台边的三个屁股对着自己,不用说,一定是妞子她们趴在窗台上看浩然的窘相呢。没办法,打探八卦跟生孩子一样,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当然也有不好八卦的女人,但这就象不孕症,属于生理上的缺陷,不值得效仿。
扭头见是晓恬,几个人急忙冲过来,把晓恬一屁股摁到妞子的床上,一个个目露精光,“说说,说说,刚才那么半天都讲什么了。少一个字都不行!”
晓恬很惊讶:“什么都没听见你们还趴在窗台上干什么?屁股撅那么高,也不怕掉下去。”
妞子愤愤然:“掉下去反倒好了,至少能听见点。少废话,讲内容!”
晓恬简单把事情讲了一下,妞子听得开心,作为回报又把浩然和一楼女生互骂的经过详详细细的给晓恬演了一遍,中间略有遗漏,老三和老四都很及时地做了补充。
几个女生讲得眉飞色舞,晓恬听着却不由地想起刚才见到浩然时他一脸阳光灿烂的笑,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刚被一群女生骂成变态。突然觉得浩然也很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大男生,四肢健全地满场飞奔的正开心,却惹上这么一个飞来横祸,没人同情不说还要被学生们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晓恬不禁后悔刚才说话太重。
正想着,听见老四低声惊呼,“晓恬,他还在楼下呢。咦?好像要走了。。。呦,好像很痛苦唉。。。”晓恬走到窗前,正好看到浩然拖着一条裹得层层叠叠的伤腿,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远,垂头搭脑的背影衬在天边的夕阳西下中,显得格外落寞凄凉。
天时地利人和,那场景要多惨有多惨,如果能有横二在旁边破着嗓子唱些失恋情歌的话,估计这会儿女生们就要哭成一团了。
其实晓恬真的是高估了浩然。这个人在泡妞方面的自尊心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晓恬的那番话只让浩然失意了一分钟不到,他就以着无比强悍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这女孩已经注意到我了,还是有进展的。Ohyeah!
事实上,浩然之所以在楼下徘徊良久,只是饶有兴趣地在研究晓恬的自行车。
晓恬的车的确是个稀罕物,破破烂烂,锈迹斑斑,估计比浩然的年纪还要大。好马配好鞍,这种车的主人应该是像横二那样动辄一个月不洗澡的强人,而不是晓恬这种视面子为生命的女孩子。浩然看了半天,总结出一句:看来这姑娘是个不要命的主,难追啊。
感慨完毕,看看天色已晚,肚子也叫了,浩然于是很悠闲地拖着条伤腿慢慢往医务室溜达,完全不知道此刻楼上几双眼睛正无限爱怜地凝视着自己。以浩然表演欲这么旺盛的个性,如果知道有观众,肯定会做出更痛苦的样子,趴在地上打滚前行都有可能。
不知道实情的晓恬最终决定去安慰一下浩然那颗脆弱的少男之心,不管怎样,她总是要对浩然的腿付些责任的。
晓恬骑着老爷车,一路叮叮当当地追到浩然身边,一个猛拐把,差点把浩然的另一条好腿也给废掉。浩然吓了一跳,正要骂是谁这么不长眼,见是晓恬,惊讶大过于开心,心想难不成刚才骂完了觉得不过瘾,直接骑车过来杀人灭口,以免他日后再做纠缠?
晓恬停下车,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有些尴尬,“上车吧,我送你去医务室。”
浩然吃惊地看着晓恬,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摇摇头,“开什么玩笑,算了吧。我今天被折腾得够了,你要想整我还是改天预约吧。”
晓恬闻言更加内疚,挡在浩然前面不让他走。“我是认真的。你的腿是我弄伤的,陪你去趟医院也是应该的,上来吧。你别看这辆车破,但是挺结实的,肯定摔不到你。”
浩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心花怒放的同时却也没忘记做男人的本分,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女孩子载着满校园跑,还不被人笑死,以后怎么混啊。正犹豫着,但见晓恬急切地说:“你放心,我很有劲的,我家的煤都是我来运,比你沉多了。”
浩然看着晓恬一脸的诚恳和坦率,忍不住笑了。这样毫不矫饰的直率实在是可爱,机会难得,豁出去了。
于是,那天浩然就这么满面春风,心安理得地坐在车后座,一路迎着众人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被晓恬载到医务室,然后又迎着众人或羡慕或鄙夷的目光,被载回男生宿舍。不就是张脸吗?不就是个面子吗?拿去拿去,都拿去。
沿路,浩然每经过一处,就给晓恬讲一些跟此处相关的奇人奇事。晓恬虽然在学校呆了一年多,但平时除了上课,业余时间都花在校外打工上,对本校的野史知之甚少。本来就是扑风捉影的事,经浩然说评书似的渲染,晓恬听得到也有趣。虽然对浩然典型北京人的口若悬河依旧颇为不以为然,但也不象以前那么讨厌他了。
到了宿舍楼下,浩然才意识到刚才只顾得卖弄口才,竟然忘了大事。急忙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知道学校旁边的一个面馆不错,一起去吧?”
晓恬笑了笑,心说陪你去医院,陪你聊天,现在又想让我陪你吃饭,真拿我当三陪呢。心里刻薄着,嘴上却很礼貌地说不用了,我已经让妞子替我留饭了。说完,趁着浩然皱眉苦思第二方案的时候骑车走了。
子曾经曰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话到了浩然这,还得再加上一个“臭其名声”。
浩然跟晓恬去医务室的时候,他在女生楼下与一群恐龙斗嘴的事情已经通过各个渠道传了出去,每个渠道都有一个更新版本。最终,当经管系的两个男生在厕所一边嘘嘘一边议论此事时,一米开外的一个蹲位门后,正蹲着运气凝神的横二。横二隔着门,伴着水花四溅的声音,实在是听得不很真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浩然在生物系女生宿舍门前久候晓恬不果,遂心生歹意,脱了裤子向一群女生示威抗议。横二连分神带激动,那泡屎拉得极不清爽。不过算了,他横二向来是个肯为哥们两肋插刀的人,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五分钟后,横二提着裤子慌里慌张地跑回宿舍,嘴里嚷着,完了完了,耗子耍流氓了。大家一听立刻来了兴致,本着对同寝室兄弟浩然的关心,急忙让横二坐下慢慢说,细细说,千万不要省略一个字,或一个情节。
十分钟后,宿舍里一片寂静;又过了五分钟,老大打破沉默,“我觉得这不象耗子平时的为人。耗子很有自知之明的,怎么会把自己的短处拿着到处现呢?”
众人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耗子不会蠢到妞还没泡到,就主动让人验货的。”
宿舍楼下,浩然痴呆呆地望着晓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变成望夫石之前终于决定回寝室,瘸着条腿并不影响他象踩弹簧一样一路欢快地上楼。刚一进门,浩然就看到众人殷切询问的目光,不禁得意,心想一定是刚才在窗口看见晓恬送我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哈啊哈哈~~~浩然心里失心疯地狂笑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走到床边,大剌剌地躺下。
哥几个面面相觎,半天,老大小心翼翼地说:“耗子,刚才在女生楼。。。”
浩然这会儿完全忘了他在女生楼曾经叫嚣着要脱裤子验明正身的事,满脑子都是刚才被晓恬载着满校园兜风的快乐回忆,一脸得意,“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说吧,我无所谓。泡妞这种事,就是要豁得出去,没有付出哪有得到啊。”
横二震惊:“哥们你也忒想得开了吧?不就是个妞吗?这付出也忒大了点。”
浩然傲视群雄:“看来你们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人就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的,做个彻底。你们看吧,这只是个开始,就等着看哥们我所向披靡吧!!”
哥几个在极度崇拜中集体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