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在谈话中提到分手的时候,要么将其当成一个已经完成的动作,“我们已经分手了。”;要么将其当成一个即将发生的动作,“他们长不了,肯定要分手的。”。很少有人会说,“我们现在正在分手中。”受这种概念的影响,人们选择分手的一个主要动机就是,“长痛不如短痛”。但其实,大多情况下,分手并不是一个瞬间完成的动作。碰上运气不好的,分手的过程可能比恋爱过程还要长,典型的钝刀子剌肉,疼不死你也拖死你。
晓恬提出分手的时候,就是在这种被误导的心态下,认为可以快刀斩乱麻。可浩然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认定他们之间只是有误会,谈开了就没事了。于是,接下来的一周里,浩然天天三班倒,白天上班,晚上跟晓恬谈心,回家还要应付老妈的盘查考问。两个人都累了一天,又各自觉得委屈,于是谈话的过程就变成了:心平气和――〉自我批评――〉互相批评――〉互相揭短――〉恼羞成怒――〉拂袖而去。周而复始。
随着和晓恬的争吵逐日升级,浩然的情绪也日渐低落,整日垂头搭脑,将精神上受到的打击由内至外地在肉体上表现了出来。
圣诞party前一天午休时间,浩然一个人在公司的楼前抽烟。浩然本没有烟瘾,大学时为了耍酷,时不时会抽一两根,后来因为晓恬不喜欢,便从了良。这段时间急火攻心导致失眠,白天头晕脑涨,他又不习惯喝咖啡,只好抽烟提神。
浩然正叼着烟发呆,突然一张脸出现在面前,而且距离近得鼻子对鼻子。浩然大骇之下一口烟没吞好,鼻口冒烟地咳了半天,定睛一看是林志扬,怒骂,“你tm大白天的玩诈尸啊?”
“靠,我隔着两条街就开始冲你招手,弄得跟拉客似的,你愣没反应。来,给根烟。”
浩然和林志扬虽是同年进组的新人,但因为都各自忙着准备出国,并不打算在公司长久发展,再加上对海龟志同道合的鄙视,使得两人的关系没有一般同事之间的客气和防范,反倒保留了学生时代的单纯的哥们情谊。
林志扬抽口烟,眯眼看浩然,“最近气色不大好啊,怎么着?那厮又给你小鞋穿了?你*丫就是太软。你看哥们我,那天他拿着年终总结来找我,我一看就知道丫要找碴。哥们我啥也不说,就他妈坐那玩我的折叠刀,给丫吓得,问我在干吗。我说没啥,就是有点轻微强迫症,一紧张就喜欢摸刀。后来听小文说,我的年终总结他连个屁都没敢放,通过。”
浩然深吸一口烟,“我现在都懒得理那白痴,跟他妈疯狗似的。。。没什么,就是缺觉,让我女朋友给闹腾的。”
林志扬一脸淫笑地做恍然大悟状,“那就难怪了。”想想不对劲,“不对啊,你女朋友不是还上大学吗?这也没到虎狼年纪,怎么会这么凶猛?”凑近浩然低声道,“是你的问题吧?我说怎么一副肾亏相。哎,哥们知道一偏方,巨灵,要不要?”
浩然郁闷得想杀人,“你才肾亏呢。跟那没关系。”顿了一下,垂眉搭眼地说,“她要跟我分手,我不肯,这都谈了好几天了,越谈越糟,估计是没戏了。”浩然越说声音越低,心忍不住一下下抽疼着。
“怎么搞得?这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闹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反正肯定是我做了什么惹着她了。”浩然一脸茫然地看着街对面,几个女孩子正结伴站在烧烤摊前吃羊肉串,彼此交头接耳地,笑语嫣然。晓恬此刻在做什么?她会跟自己的朋友提起他们的分手吗?记忆中,似乎晓恬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妞子算吗?
“咳,这你就不懂了。这男女谈恋爱的时候,没有做错的事,只有说错的话。我跟你说,恋爱中的女人是蝙蝠,全凭耳朵和感觉。你做得再多,如果话没说到,照样白瞎;相反,你做得再错,只要你把话说圆了,说满了,总是能把事挽救回来。你丫肯定是说错话招人家怨恨了。”
浩然扭头看林志扬,“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经验的。”
林志扬得意,“那当然了,哥们也算是情场老手,分手的经验一堆堆的。”
浩然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该表达佩服还是同情。
林志扬也觉得这话不像是自夸,急忙补充,“都是我甩她们。”,想了想不对,这人品也太成问题了,再次改口,“其实就是他妈的没缘份。。。不说我了。听哥们一句话,别再谈了,谈不通的。赶紧麻溜认错,甭管有错没错,先认了再说。就说以前都是你不对,辜负了她的心意。。。反正怎么让她解恨怎么来劲就怎么说,千万别拿自个当人。不就是认个错嘛,又不是让你去死。再说改不改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至于吗?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谈个恋爱这么往死里作践自个。”
林志扬不屑,用夹着烟的手指着浩然,“没劲了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死要面子。面子是什么?是泡妞路上的拦路虎。专家都说了,男女双方坦诚相见是完美感情的必要因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女方肉体上要坦诚,男方精神上要坦诚。而这个面子,就跟衣服一样,出门在外才要穿的。既然精神上都要赤裸相见了,你TM还穿什么衣服啊?听哥们的,今晚就去找她,把面子扔掉,赤膊上阵。只要你精神先坦诚了,她很快就会对你肉体坦诚的。”
回到办公室,浩然发了半天呆,决定再试一把,虽然林志扬不靠谱,但反正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试试又何妨。
浩然先给妞子打了个电话,央求妞子找个借口将晓恬约出来,本以为举手之劳的事情,没想到妞子断然拒绝。
“门都没有!晓恬被你折腾得够惨了,她不想见你。我可不干那种卖友求荣的事。”
浩然咬牙,“行啊,那你就自己来见我好了。带着钱来,咱们把过去几个月的晚饭钱算一下。”
“你!你这人真卑鄙!还钱就还钱!还敢要挟你大姐!”妞子恶狠狠地挂掉电话,对浩然满腔愤怒的同时又忍不住佩服自己的骨气。哎,晓恬有我这样的朋友真是万幸。
一分钟后,妞子收到浩然的短信:饭钱1000¥。
五分钟后,浩然意料之中地接到妞子的电话,电话里妞子磨牙声声,“丁浩然,算你狠。”
妞子话多,却不善撒谎,路上想了无数理由,到了家却觉得哪一个都拿不出手,在晓恬身后转悠了半天,故意弄出许多动静,也不见晓恬回头,抻脖一看,晓恬拿了本杂志,始终只盯着一页,半天也不翻。
妞子叹气,心说这是何苦,径直过去把杂志拿走,“出去走走吧,再这么闷下去非臭了不可。”
晓恬摇头,把书拿回来,接着对着那一页较劲。
“走吧,我请客,咱们今天吃大餐去,也不枉你照顾我一场。”妞子央求着。
晓恬扭头看妞子,半天,点头说好吧。
妞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逞,即开心又内疚,鄙视自己为了一千块就把晓恬卖掉了,但随即又自我安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撮合他俩和好,是做积德的事,将来会升天的。
她倒也不担心出卖朋友会出门就遭雷劈,当场升天。
到了约定地点,浩然早就到了,晓恬看见浩然也不惊讶,俩人对视着,沉默不语。妞子做惊讶状,“咦?你怎么也在这里?怎么会这么巧?哎呀,这个概率也太小了吧?今天真该买六合彩才对。”说着,自顾自呵呵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发现没人回应,尴尬地哼哼俩声,没声了。
晓恬打破沉默,“妞子,你先回去吧。我呆会就走。”
妞子如蒙大赦,瞬间消失,一路上恶狠狠地骂自己,“该!让你嘴馋!看你下回改不改!”
浩然尴尬地冲晓恬笑,“是我让妞子带你出来的,别生她的气。”
“我早就猜到了,之所以来只是不想让她中间难做,我们的事别把朋友牵进来,行么?免得大家都难办。”
浩然无语,有些委屈,也有些不满。自从吵架之后,晓恬变得咄咄逼人,一张嘴就摆出一副吃人的架势,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柔。浩然黯然感慨,心想自己还不如自然界的蜘蛛螳螂,人家好歹还是交配后才会被母虫子吃掉。
晓恬见浩然不说话,狠心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浩然急忙拉住晓恬,“那个,我知道错了,真的。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都改,全都改还不行吗?别生气了,好不好?”
晓恬站住,回头看浩然,没想到他会转变如此之快,不相信地问,“真的?”
浩然一见有戏,拼命点头,“是啊是啊,真的,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能告诉我你错哪了吗?”
浩然愣,心想,错哪了?我没做错什么啊。。。嘴上支吾着,“我,我,我应该早点告诉家里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晓恬盯着浩然,好半天,叹气说,“浩然,你觉得这样浪费时间很有意思吗?我今天真是不该来。”
“晓恬,别生气了。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了,可不管怎样我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没什么大事,就别闹了,好不好?”说着,浩然伸手拉晓恬的手。
一股无名火突然从晓恬心底蹿了出来,她用力甩开浩然的手,“丁浩然,你根本没弄清我们为什么吵架。我生气是因为你的不成熟,你的自以为是。我在意的不是你拖着不告诉家人我是你的女朋友,而是我知道你根本以我为耻,你觉得我拿不出手,上不了台面。你表面上弄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哭着喊着要给我幸福。可是坦率地说,我真不知道你凭什么有这么大的信心能给我幸福。论生存能力你不如我,把你扒光了扔到野外,我敢说你活不过一个月;论适应能力你不如我,离开家庭和父母的庇护,你敢一个人到这社会上从零开始地跟我较量吗?”
晓恬一口气地说完,觉得憋在心里多日的闷气终于发泄了出来,无比清爽,但见浩然脸色发青,隐约后悔不该说话太狠,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又怕他以为自己在服软,于是咬牙僵持着不说话。
有些伤人的话就像利箭,一旦离弦,便无法回头。平生第一次,浩然感觉到自己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攥紧拳头,努力控制着情绪,“你曾经受过的伤害,不是我的错;我过得比较幸运,也不是我的错。我不过是爱你爱错了方式。真要是有种,你就去向那两个生而不养的人发泄仇恨去。就知道冲着对你好的人耍狠,典型的心理失衡。”
一时间,晓恬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她努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如果说一周前提出分手是出于无奈和逃避,此刻的她却像只被揭了伤疤的小兽,已完全不知道最后一搏是为了自保还是反击。
“好啊,今天看来真是没有白来,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也算分个彻底。。。”
晓恬还想再说点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转身看见一辆公交车刚好停在路边,想都没想地就冲了过去。
刚一上车,晓恬只觉得天旋地转,靠在车门停了一下,勉强撑起精神低头找钱投币。浩然紧随其后地追了过来,门却紧擦着他的鼻子关上了。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刚才远远地看见晓恬一脸仓皇绝望地跑过来,后面还跟了个气急败坏的花花公子,便知这女孩是遇见流氓了,见晓恬此刻凄凄惶惶的样子,当即决定替天行道,安慰晓恬,“后面有位子。小姑娘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个流氓上来。”
晓恬愣了愣,也懒得解释,低声道了谢,走到车尾,颓然地缩在车座里。
浩然用力敲门,示意的哥开门。司机扫了眼浩然,轻蔑地转回头,目视前方,任凭浩然把车门敲得山响。
眼见红灯变黄,浩然放弃,决定先回自己的车上再说。刚一转身,却被拽住了,扭身一看,发现大衣的一角被车门死死地夹住。浩然用力拽了拽,衣服纹丝不动。此刻灯已变绿,浩然大骇,急忙再次狂拍车门。
司机理都不理,慢慢启动车子,嘴里骂着,“什么人啊,耍流氓还耍得挺执著。”
浩然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拍门,语无伦次地大声叫着,“开门啊,快开门啊!!夹住了,夹住衣服了。”
万幸的是前面正好堵车,公交车的速度始终提不上来,只是缓缓行驶。浩然跟头踉跄地跑着,同时告诉自己要镇定,拼命在脑子里搜寻平素看到的各类紧急状况下的应急自保措施,好死不死地脑子里跳出的都是五马分尸,或西部牛仔被恶人绑在马后活活拖死的恐怖画面。偏偏此刻汽车开始提速,吓得浩然魂飞魄散,卖力狂奔。
靠车窗的人闲着也是闲着,探头看热闹。冬天车窗紧锁,由于角度问题,车内的人只看到浩然如影随形地跟着车飞奔,时不时还很high地大叫两声,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不禁感慨,“小伙子真执著啊,看来感情还挺深。”,同时纷纷用眼角瞥晓恬,心里揣测着到底是男孩脚踏两只船还是女孩嫌贫爱富。
路边的人见浩然如此契而不舍,纷纷驻足观看现代版的夸父追日,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了,急忙挥手大叫停车。
一直缩在位子里的晓恬听着车内车外动静不对,担心浩然出事,站起身走到车门前,正好看到随着急刹车踉跄倒地的浩然。
浩然刚才迎着冷风一路跑一路大叫,此刻一停下来,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生疼,同时鼻子受了冷风刺激,鼻涕不争气地使劲往下流。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只觉得膝盖某处火辣辣地疼,估计是磕破了,抬头看见晓恬正站在车门处,心中顿时怒火狂烧,狠狠地吸了下鼻涕,哑着嗓子吼道,“你这个女人真够恶毒的,眼看着我被车拖着跑,竟然管都不管。我他妈要是被五马分尸了,你还不得爽死!分手就分手!自从遇见你我就开始倒霉,这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分了更好,也该老子时来运转了!”
晓恬还来不及解释,浩然已经愤然转身走了。她看着浩然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被撕坏的衣角拖在身后,随风摆动,想起两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也曾注视着同样的背影。如果,那次她没有追上前送他去医务室,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那时的浩然,真像他所说,每次遇到时,不是刚丢过脸,就是在丢脸的过程中。想到这,晓恬动了动嘴角,想笑,眼泪却一串串地滑落脸颊。
浩然,希望分手后你会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