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经过实验室时晓恬正在往试管里加溶剂。实验室顶棚嵌着四个硕大的白炽灯,明亮的光线在晓恬的肌肤上折射出瓷器般的冷凝和细腻。叶城停下脚步,静静地注视着晓恬。实验室里其他几位实习生看见他,小心而又有些讨好地打着招呼,而晓恬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那瓶溶剂,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叶城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顿了一下,站在门口说,“江晓恬,待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门边的两个女实习生互相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晓恬回头,与叶城的眼睛相遇。叶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晓恬来到叶城办公室门口时,叶城正在看晓恬的履历,确切地说,他在看晓恬的家庭住址,听见敲门声,他抬起头。晓恬站在门口,“叶经理,您找我?”
叶城点点头,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吧。”
晓恬径直地走进来,坐下,安静地等着叶城发话。
叶城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从进来到坐下,既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如同刚才实验室中的她一样,永远只专注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不知为什么,叶城总觉得那专注的神情后掩藏着一股漠不关心和冷淡。他不知道当一个人对周围的世界不再感兴趣时,是出于冷漠,还是出于自保。
叶城开门见山地说,“记得你在面试的时候曾说过希望能在毕业后成为公司的一员,充分发挥你的个人才能。怎么样?现在还想吗?”
晓恬愣,“你是说。。。”
“是的,公司对你很满意,很希望你在毕业后能回来继续做。”
“噢。。。”晓恬迟疑着,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倒退几个月,不,只要倒退一个月,晓恬会很高兴接受这份工作的。毕竟,能留在北京和浩然呆在一起,又是自己满意的大公司,何乐而不为?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城看出晓恬的犹豫,有些惊讶。他想当然地认为晓恬得到这个消息应该是高兴的。
“怎么?有了更好的去处吗?”他笑着问。
“不,不是,只是最近生活有些变动,所以需要时间来仔细考虑一下。。。”晓恬垂下眼帘,心止不住地一下下地痛了起来。
“没关系,这是大事情,当然需要仔细想一想。考虑好了告诉我。”
有些走神的晓恬抬头看叶城。是错觉吗?从公事公办的话语中,她感觉到一丝牵挂和关心。她礼貌地冲叶城笑了笑,“谢谢你,叶经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正事说完,叶城有些犹豫,正踌躇着要不要说那句憋了很久的话,却听见晓恬说,“叶经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晓恬走到门口,叶城突然鼓足勇气说,“西河区这些年规划得很漂亮。。。”
晓恬停下脚步,回头看叶城,脸上带着些许惊愕和不解。叶城也意识到这话的突兀,摇了摇头,好像一个正在自言自语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注视,有些尴尬,也有些害羞。“没什么,回去忙吧。”
晓恬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晓恬消失在门外,叶城苦笑了一下,坐回位子,对着晓恬的履历轻声自语,“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西河区呢?”
顺阳市西河区桃源街302号,这个地址,在叶城十岁之前,一直都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着生日时收到的大大小小的包裹;代表着银行汇款;代表着一封封会让奶奶絮叨不已的来信。这一切加在一起,便是叶城儿时对父母的记忆总和。
叶城的童年,是在三亚的海边长大。那里有蓝色的海,金色的沙,像海水一样湛蓝的天空,和爬不完的椰子树。
那时的叶城,并不认为自己的生活中需要爸妈这样的角色。对他来说,有阿公阿嬷爱他疼他就足够了。只是,阿公阿嬷不这么想;爸爸妈妈也不这么想。
每年春节,爸妈都会回来看叶城,带着各种乡下孩子不曾见到的糖果玩具,和尺寸永远不合适的新衣服。而叶城,总是躲在奶奶身后,从奶奶的臂弯里偷偷打量着这两个被称为爸妈的陌生人,任凭大人连哄带吓,也不肯走到妈妈伸开的臂膀里,然后在妈妈失望的目光中跑出门去。
晚上,奶奶会搂着叶城,告诉他阿妈很想他,很爱他,劝他过去跟阿爸阿妈睡,而叶城,小牛犊一样将头拱在奶奶怀里,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执拗地摇头。
在以为叶城已经睡下的时候,奶奶会摸着他的头,向爷爷抱怨,“天下的女子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跑到大北边娶那样一个人,忙得连侬仔都顾不过来。将来侬仔跟他们走了,我想他都没处去看。。。”说着,声音便哽咽起来。
于是,在叶城小小的脑子里,便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如果跟阿爸阿妈走了,就再也见不到阿公阿嬷了。小叶城在心底坚定地想,一定不要跟那两个人走,他要永远呆在阿公阿嬷身边。
十岁那年,爸妈终究是如愿以偿地将叶城带走了,带到了那个叶城只在信封上见过的家――顺阳市西河区桃源街302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