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四月,甄爱爱身孕六个月了,身形已经很明显地大了一圈,甄家的家业她也算管理得井井有条,那个叫明夜的也没有再出现过。红千惹每日闲来无事不是跟着甄爱爱查看甄家店铺的情况,就是到处吃喝玩乐,有时甚至还跟街市孩童一起玩耍,弄得全保定城的人都简直不拿他当王子看,当街对他勾肩搭背,直称起名字也是常有的事。最开心的还要数甄心心,虽然招亲大会搞砸了,但是她的魅力还在,她的裙下之臣也日益增加,她完全没有必要急着嫁人,享受着他们的追求,尽管可以慢慢地挑选。
与此同时,在保定城西南方一带的城镇却发生了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洪灾,灾情很是严重,死伤数百,游离失所的灾民更是无数,桑未落被下派到了救灾前线。保定城倒还是一派安定,并没有受到影响,城中之人唯一有所烦恼的是找不到懂得种植棉花的人,甄爱爱早已派人外出寻找,过了月余仍没有结果。
这日,阿雪少见的掩不住喜色跑到了正在庭院石桌前低头认真看帐本的甄爱爱面前,也不理会正宗闲人和“正牌相公”红千惹在旁,一把握住了甄爱爱的手的同时,一块小石头当着他的脸飞来,他情绪虽处于激动中,但自小非人的环境迫使他无时无刻保持着警觉,这已经成为了他一种本能,当下他眼也不抬,轻松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小石头,仍抓着甄爱爱的手不放,“我成功了。”
甄爱爱横眉瞪了瞪正拿着碎石准备再扔向阿雪的红千惹,脚在石桌底下使劲踩了他一脚,痛得他叫了起来,才满意地回眼看向阿雪,“你成功了什么?”
阿雪呲牙一笑,难得露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显宝似的递给她一枚镶着贝壳形式样的银戒,她将银戒左瞧右瞧,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你戴上看看。”她正想戴上,他忙指着银戒上贝壳形式样较窄的那一边,“应该这边朝里戴着。”她应了声,按照他所说的戴上,张着手无聊在阳光底下晃了晃,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你看看银戒上是不是有微凸的一点?”她往指间的银戒瞧了瞧,确实在戒上贝壳形式样较窄偏里的这边发现微凸的一点,若不是细眼察看,决计不会发现。他往旁走开了几步,“你现在你按下那凸点试试。”
她依言稍稍用力才能按下,三道细小得几乎不能目视的银光倏地从微厚的戒身射出,她惊诧地瞪大了眼,望向阿雪,“这是怎么一回事?”阿雪走到一丈外的地上用手帕捡起了比毛发还细小、短若毫毛的银针放在石桌上,“这戒指是我做成的第一件暗器,戒身藏了三十六根像这样的银针,按下银戒上面那凸点一次会齐发射三根,射程大概一丈左右,这银针上我涂了毒药,被射中者不消片刻就会即时毙命……”
“那可就惨了。”红千惹怪叫了一声,“我每晚跟你睡在一起,要是哪晚你不小心按到了,银针射到我身上,那我可就死得太无辜了。”
甄爱爱微微蹙了蹙眉,倒不是因为担心真不小心毒死红千惹。而是这样的暗器也确实太毒了,逃离赞善庵那晚她杀死那个男人那事,至今她还一直心存疙瘩,无法释怀,更无勇气对人提及。而且她在保定城里又能有什么非杀死对方的危险?耳边回响起红千惹说阿雪戾气太重的话,不由一阵忧心。随着她肚子一天天地大,一天天越加明显地感觉到肚子里孩子生命的跳动,虽然不过短短数月,但那种天生的母性也使她想法日益成熟,再加上独力管理甄家家业这期间也让她的性子也沉稳了不少,对人对事比以往也多了几分细心。跟阿雪相处了些日子,多多少少也注意到了他性子里的残暴,何况她早已待阿雪为亲弟弟,更无法任由他下去。
目光扫过阿雪那张让她在内的很多女人都自惭形秽的脸,不过数月,这张脸越发散着致命的美丽,太美则成妖,再过三四年,他长大成年,又该是怎样的勾魂摄魄?到时只怕梓言也逊色他三分。定了定神,她才低眼摘下银戒放置他手中,“阿雪,你这个银戒做得很好,但照我看,把里边的银针改涂一般的麻药,也足够应付危险了。”
阿雪接过银戒,默然不语,她正想把话说下去,四四急急小跑了过来,没头没脑地连声说道:“小姐,外面有个叫莫离的男人,说是你昔日的老相好,硬闯进来要见你。”红千惹故意大声哼了哼,她又在桌底下踩了他一脚,才吩咐道:“把他赶走,他要是死赖着不走的话,就干脆把他打晕了,有多远扔多远,反正他一身贱骨头,耐打得很。”四四犹豫地躇了躇,在她目光的威慑下才一溜烟跑了,一个黑色陶埙从她身上掉了下来,滚落到了甄爱爱脚边,她好奇地捡起,红千惹从她手中拿过,“这玩意我也好久没碰了。”
“你会吹吗?”
“你想听吗?”他问她,她含笑微微颌首,他缓缓将陶埙放到唇边,长指在音孔轻按下,抬眼朝她笑了笑,古朴醇厚的埙声才自他唇间婉转扬开,迂回柔润,仿若揉搓尽了心血,抚开了最深处的情,歌出了最纠心的情绪。跌宕之间茫茫无所从,似大漠悲风般萧瑟,似黑夜冷月般岑寂。呜呜然,低回苍茫……戛然而止……
她用手将陶埙从他嘴边岔开,“埙声太悲伤了,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阿雪冷冷说,拿着银戒径自转身离开。红千惹淡淡一笑,低眼再将陶埙送到唇边时,已然送出了轻盈悠游之境,她手托着腮,长睫半掩聆听着,唇角不自觉微扬,天地间静谧得仿若只剩他们两人,定格成画,晕开那一抹*,那树下并肩而坐的两道背影,鲜绿如滴。待到刹那芳华逝尽,才知其色。
埙声止,她意犹未尽地发了会呆,才一脸谄媚对上他,“不如你教我吹吧?”
“不行。”他一口拒绝,她才不满嘟起嘴,身*院高墙上一个人影重重跌下,惨叫声杀猪般响起。她翻了翻白眼,普天之下一个大男人能惨叫成这个样子也只有莫离了。红千惹将陶埙搁放在石桌上,站起身朝长廊走去,她出声叫住了他,他回头一笑,流转着化不开的温柔,随之转过头,不紧不慢走开。
“莫名其妙,整天淫笑。”她哼了哼,莫离已经鼻青脸肿东倒西歪地朝她走了过来,厚着脸皮地趴在了石桌上,“可怜巴巴”地瞅着她,“你好狠的心,人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找你,居然这样对我,幸亏我身手敏捷。”
她就是太清楚他的身手有多敏捷了,特别是在被别人打的时候,身体也不知道是哪个物种混杂而成的,几乎天天被打,还天天生龙活虎得吓死人。要是甄府下人能把他打晕,她才觉得奇怪。至于他的鬼话,傻子才会相信。
“你不会也跟我一样在都城呆不下去了吧?”
他的脸垮了下来,“真真是知己无疑,你一猜就中。花汐和紫姬离开后酒色楼生意已经稍差了一点,谁知连你也出事不再来了,酒色楼的生意简直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入不敷出,我又欠下了巨额赌债,连酒色楼都让他们拿去抵债也还不够,到处被他们追杀,没有办法之下,只好逃离了都城。”
“哦。”她笑笑故意将尾音拉得长长,“那你确实也挺可怜的,我不收留你看来也说不过去,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知已。”莫离拼命地点下了头,她笑容即时冷了下来,“可惜,我出了名的铁石心肠,趁我现在心情还算好,赶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亏他还说得出因为她出事导致酒色楼生意不好的话,要知道她可是差点被烧死,要不是她此时挺着大肚子,她早就将他就地狠揍一顿。要她救挤他?除非她再投胎,那样还比较有希望生出一颗慈悲心来。
“我又不是白吃白住。”
“呵呵,甄家不需要龟奴。”
“但需要会种植棉花的人。”
她双眼一亮,不敢相信地回以正色,“你懂得种植棉花?”
“当然,要不然我提这个干什么。”
“发了发了。”她喜难自禁地碎语,想不到懂得种植棉花的人这会就自己送上门了,可是,也未免来得太及时了吧。不管怎样,但不能白白放过。怕莫离仗着其能狮子大开口,她忙掩下喜色,满不在意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谁知道你会不会来骗饭吃的,甄家的饭也是很贵的。这样吧,我先拨一块地让你种种看,到时要是真种出棉花来,再按能力给你酬劳。当然,在此期间,我也不会让你饿着,会先给你一小部分的钱。”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虽然他懂得方法,种植棉花却也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干得来的活,那些同他一起下地的人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学,再一一传给保定城的百姓,人人都会了,哪还用得着他。到时候,他若是乖乖听话,勤劳做事,她倒也不介意让他继续做下去。
“好,就按照你说的。”
她反为一愣,本以为要同他周旋一番,没有想到他这么快一口答应,心正生出猜疑间,甄夫人人未到,声先到,气急败坏地直朝她飞奔了过来,“你这个忤逆女,都嫁为人妇,肚子也这么大了,还同一些杂七杂八的男人厮混,把我的宝贝女婿给气走了。”甄老夫人也随跟其后捂着心口飞奔了过来,跟甄夫人两人一人一脚踢开了莫离,泪如泉涌地齐齐扑在了石桌上,“我的心肝,就这样走了,我不想活了……”
走了~~她不发一语,直直坐着,怔怔拿起了石桌上冷却的陶埙,吵闹喧嚷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