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抬起脸,细雪飘落在她滚烫的脸颊,微凉,舒服的触感。喧沸的骂声中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哭,她半抬起眼,在刑场围栏外看到了三三四四哭嚷的样子,会为她的死而伤心也只有她们了,看来她们并没有受到牵连,这样她就可以放心了。奶奶,娘和姐姐过两天也会知道她的死讯,她知道她们一定会伤心,幸好甄家的女人无论是身子还是心都很坚强,不会因此倒下。
飘忽的视线忽而定住,对上了人群中梓林的眼,他居然来了,这个时候不去参加妹妹和妹夫的婚礼,反而挤在这里看她行刑,看来他真的很想她死,非亲眼看见她被活活烧死不可。唇角一勾,她对着他淡潮一笑。
“午时到。”鼓声催命般连击数声,骤止,不远处监刑台前监刑官朱笔一圈,令牌在漫漫飞雪中抛出,落地,站在她身边等候已久的大汉点燃了四周的柴木后走开,火焰藏于她眸底,冷却了,所有喧嚣都消寂了,太亮了,她无力地合上了眼,小腹阵阵疼痛,孩子,她的孩子,要先离开了她吗?
雪花落在渐渐肆虐蔓延的火焰中,“叭叭”发出声声闷响。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全身热得几乎被融化得尸骨无存,忽一阵狂风扫过,阿雪的声音讶然在她耳边响起之时,一阵阵惊慌的尖叫声骤然四起,勒得她发痛的绳索应声而断,她即全身瘫软了下来,被人接住扶坐在了地,随着一股冰凉清甜的液体滑入她喉间,她腹间的疼痛渐缓,神智也恢复了几分,隐隐又听见了阿雪的唤声,长睫颤了颤,勉强抬了抬眼,随之又虚弱地垂下,却已然是苏醒了过来,知是阿雪来救了她,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不、可以。”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见,阿雪要是真救走了她,甄府上下必定遭罪,这是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其发生的。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在心里嘶喊,却孱弱得连一点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无力任阿雪一边护着她一边与官兵打斗。
“住手。”红千惹的声音倏地闯入,她强自半抬起眼,只见围在她和阿雪的官兵退后了几步。茫茫雪中,红千惹披着白色裘篷缓缓走来,仿似从画中走出的仙人,脸半隐于裘篷中,不染半点凡俗尘杂质,清亮的眼淡淡扫过她,转向阿雪,“你不能就这样带走她。”
“除非我死。”阿雪瘦弱单薄的身子贴紧了她,令她有了一丝暖意,这傻小子,竟真的为了她不要命了,真的好傻。她清楚他的执着,真的除非死,否则他不会放弃带走她。她不希望他死,但她同样不希望甄家上下受她牵连受罪。正在她陷入两难痛苦之时,红千惹说出了她的担扰。
“你这样带她走,只会祸及她的家人。”
阿雪一愕,低眼望着她,在她半睁含泪的眼中得到了回应,抱紧了她,悲痛地咬牙低声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离开的话……”话未尽,声已哑,他的眼泪直直滴落于她颊边,灼热的烫心。
红千惹解下裘篷披在她身上,转过了身,望向了监斩台里的监斩官,“与她私通的那个男人是本王,要烧的话就连本王一起烧。”
哗然四起,皆是惊诧的脸,包括甄爱爱和阿雪。
监斩官也半晌反应不过来,吞了吞口水,才支吾道:“翼王殿下仍千金之躯,下官又怎敢冒犯。眼下午时已过半,还望殿下不要为难下官,让下官完成圣上的旨意。”
“目前你的选择,一把本王和她一起烧了,二放我们走,本王自会进宫向圣上交待,一切与你无尤。”
监斩官虽担心红千惹就此带甄爱爱逃走,但除了这样也别无他法可想,只好放他们走。
红千惹从阿雪怀间抱过甄爱爱时,她已经又昏厥了过去,陷入了梦境之中,梦里来救她的人是桑未落,他抱着她离开,说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下一刻她替代了梓言穿着一身火红的新娘衣裳,厅堂主位上坐着笑盈盈的奶奶和娘,她与桑未落各执着红绸一端行至厅堂前,两人低下腰行礼。她直起身之时,已置身于山谷间,一个陌生长相俊雅的年轻男子一身白衣朝她缓缓走来,有那么一瞬间,红千惹的相貌与之重叠。年轻男子微笑向她伸出了手,她竟也痴痴地伸出了手,却只触到一片噬心的阴寒,她眼前忽然暗了下来,绝对的黑暗,没有一点点声响的死寂,连她自己的呼吸声也似乎不存在了。不远处角落里,或许更远的地方一点青光微烁着,她像受某种蛊惑走近,那颗幽幽发着青光的青色圆石异常通透晶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流动着。她才想要低身捡起,眼前骤然青光大炽,一条青龙盘旋而出卷住了她,她腹间同时一阵剧痛。
她倏地惊醒,急喘着气,冷汗已湿了额际,阿雪关切的脸映在了她眼中,她一只手按着仍余痛不止的小腹,另一只手颤颤抓住了他,“我、我的孩子呢?”
“还在。”
她这才缓下心,发现她身处于花间别苑她原先的房内,忽又想起刑场中红千惹居然说是她腹中胎儿的父亲一事,急声连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红千惹呢?”
阿雪还没开口,四四已趴在床边哭了起来,“小姐,二王子为了救你,向圣上认了自己是与你私通的男人,还说圣上若是要处死你,便是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孙儿,圣上一怒之下,削了二王子翼王的封位,还当着满朝文武鞭打得二王子只剩半条命。”
她原就不是足够善良无私之人,只对她喜欢在乎的人好,倘若有人真心待她好,她自然也会待那人好。但自踏进落帝城来,她接连遭人暗算和出卖,识清了人性的冷暖阴暗。真心爱一个人却落得这般下场,心里早就对男女真爱灰了心,更硬生生长出了一层铠甲,不再轻易相信人,被揭发之前已日益冷漠的性子此时更多了几分凉薄,听了四四这番哭诉,心里只是微诧,不仅全无感动之情,对红千惹的伤势更无多少担扰,转念只想到自己身上,不问红千惹半句,犹自寻问起了自己的处境,“那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都平安无事了?”
阿雪点了点头,她才情绪复杂地叹了叹,没有半点留恋朝三三四四吩咐道:“打点一下,明天我们就启程回保定城。”
“你之前阴气侵体,寒毒攻心,腹中胎儿差点不保,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如果再舟车劳顿,恐怕不仅胎儿不保,连性命也有危险。”阿雪严色道,三三也满脸担虑带着浓浓哭腔附合出声,“是啊,小姐,你都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城里的大夫个个都不肯医治你,药也不肯卖给我们,连永安候府的人都把我们赶了出来,我们本来想再求救于二王子,可是二王子自己也重伤昏迷不醒。没有办法之下,我们只好又回到花间别苑,还好孙嬷嬷并没有赶我们走,也幸亏阿雪医术高超,又日夜守在床边才救了小姐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命。”
“辛苦你了。”她笑着覆住了阿雪的手,眼中含着亲和的柔光,“只是想不到你还懂医术。”阿雪干瘦的小手反握住了她仍显得过于冰冷的手,“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之前他离开是意识到了她身边有太多潜伏的危险,而以他目前本领还保护不了她,不得不回到原先被囚禁的地方拿走那个男人有关武术,医术,毒术,各类暗器制法及巫术的秘籍。以前他苦学这些只不过是为了杀死那个男人获得自由,现在只是为了她。
听阿雪这么一说,她只好又延迟了回保定城的日子,心中不免生了忐忑,怕又生出了什么变化波折来,但也只能听天由命。现时她不过说了几句话,已觉得疲乏,服下药,勉强喝了碗稀粥才躺下合眼安歇,阿雪和三三四四的脚步声才刚远去,一道亮光闪过她紧闭的眼。
她不适睁开眼,枕头边下的青色圆石正幽幽发着青光,随即黯了。她的心震惊地漏跳了一拍,侧眼定定地注视着身旁平凡无奇的圆石,醒来之前那幕景象闪过,挥之不去。
青光……青龙……青龙石……莫非这颗圆石真是红麒国和黑麟国两方国君都想争夺的青龙石?这样重要,传说中的东西居然一直在她身边被她随意搁置着,可能吗?若这块圆石是普通的石头又怎么会发光?她稍稍迟疑,从暖被里伸出手拿起了它放在眼前细看,暗沉错痕交杂的石头上好像真有隐约可辩首尾相接卷曲的龙形,她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圆石。
若这颗真是青龙石,那她该如何?
她又不争天下,青龙石于她是全然没有用处。换了以前的甄爱爱,估计是随手丢掉,谁喜欢谁拿去。可对于现在的甄爱爱而言,这颗能够颠覆天下局势的青龙石虽然仍没有什么用处,却说不定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拿它交换保自己一命,谁知道类似于这次的火刑会不会再来一次,留着这颗不知真假的青龙石总是有益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