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甄爱爱气血上涌,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昏过去,耳边忽听大王妃亦然温声说道:“母后,祸及无辜胎儿于心何忍,目前此事尚未传出去,甄爱爱刚才所说之法又何尝不可。母后一向心持宽厚仁慈,圣上和大王子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眼下母后若施以怜悯放过安夫人和她腹中胎儿,也算是为圣上和大王子添加福荫以庇安康。”
亦然句句在理,又搬出了圣上和大王子的身体安康,要知道,这可是王后心中一大忧虑。虽然王后不喜欢甄爱爱,甄爱爱近些日子来的作风也确实令她不悦,但甄爱爱和她腹中胎儿又确不是非杀不可。叶妃见王后面露犹豫,正想出言左右,王后已摆了摆手,“现已晚了,等明日再作决定,先将甄爱爱收押暗房。”
暗房!
叶妃和亦然皆一怔,前者随之露出喜色,后者则不由替甄爱爱担扰。暗房又黑又湿又冷,就是盛夏之时也湿冷异常,寒冬之时更是阴寒刺骨,湿气侵心。平常人呆上一两夜都难免不适要生病,就算身子骨硬朗的抵得过阴寒湿潮,也难抵暗房内伸手不见五指的恐惧。更何况甄爱爱现时怀有身孕,身子自然比平常人羸弱,这一夜呆下来,恐怕腹中胎儿难保。王后此举虽说是让甄爱爱听天由命,却也着实令人心颤。
不知暗房可怕的甄爱爱还以为看到了希望,嗑着红肿的额头一番千恩万谢后身形晃晃被押了下去。当铁门“咣当”关上,她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点光时吓得尖叫连连,却很快用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平静了起来,因为梓言说过她情绪不能太过于激动,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还很脆弱,所以她必须不能害怕。
不能害怕——她拼命地告诉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怕,睡觉时闭上眼睛不也是一片黑暗。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睡觉,全身冷得直发颤,根本无法入睡。她能捱过去,也必须捱过去,即使她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结果,即使她很清楚明天就算侥幸逃过这一劫,今后她也很难见到奶奶,娘和姐姐了。如果几天前她不听梓言的话启程回保定城,兴许她能回到保定城,腹中胎儿也能平安。说不定连胎儿会不保这样的话也是梓言骗她的,他们兄妹俩根本一直都想要她死,她为什么要这样傻傻地轻信于人。
桑未落呢,是三三没有通知到他,还是他真的完全不在乎她和他们的孩子的死活?
这一夜,即使对她来说反反复复得如同一场沉陷的梦魇,她也心存希望盼着从恶梦中醒来的那一刻。却不知即使她能捱过这一夜,还有更大的风浪等着吞噬她。
都说,人总要受一些伤才会成长,却没有想过如果伤太痛会活不了,即使侥幸生存,也许已是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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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爱爱与男人私通怀了孽种。
是谁先说起的,没有人知道。如果换做是别的女子,也许只是引起非议而已。但这个人是放荡流连于烟花之地与男子公然嬉戏调笑的甄爱爱,从第一张嘴说出这句话开始,已经注定落帝城百姓爆发喷涌式的愤怒,那股暗涌已久的诛妖风也瞬间席卷了落帝城及其附近一带的城镇,更震动了高高在上的老国君。
原来王后得到秘报后并未告诉老国君,私下打算解决此事,一是这本是她分内之事;二是老国君对甄爱爱原有不满,近来身体也日渐衰弱,若知此事必定大怒伤及肺腑;三是此事免不了给老国君一个打击眼中钉桑未落的机会,桑未落势力若被削弱,对她和大王子红千息也势必不利。此消彼长,反而助长了叶妃和大将军林峰那方的势力。何况老国君已是病危之际,在这个时候失势无疑是致命的。而且目前局势已对她这方不利,一个月前老国君封了红千惹为翼王,翼,辅佐之意。很明显老国君是想让红千惹日后辅佐新君,而红千惹和红千野同为叶妃所出,在红千息和红千野之间,必定倾向于红千野。将来谁继承王位不过是老国君一念之间,却关乎她和红千息这一方的生死存亡。如果让叶妃的儿子登上王位,他们定会赶尽杀绝。
王后这一番心思担扰,老国君又岂能不知,如果红千息身体健壮,他尚能容桑未落,未来国君之位,红千息不仅是最好的人选,而且还是红麒国历来最有希望吞并黑麟国一统天下的帝王,可惜红千息徒有惊世之才智谋略,却拖着病残之躯难以有所作为。若让其继位,在位其间或许尚能压制桑未落,一旦发病身亡,大权势必尽落于桑未落之手。若让红千野继位,以其之能只能固守红麒国,也是难有所作为,同样也压制不了桑未落。无论由谁继位,桑未落在他有生之年都是必须除掉的心腹大患,他不动大将军林峰也不过是为了牵制桑未落,不让其一人独大。只可惜他已垂垂老矣,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下甄爱爱做出了这等丑事,又激起了百姓的众怒,杀了她不仅能平了风浪,更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王后已失先机,为免惹老国君不悦也一力主张处死甄爱爱以正民风;由于甄爱爱腹中胎儿的父亲仍引人猜测,朝中官员因大部分都有去过酒色楼,为避嫌疑都出声应和;没去过酒色楼的官员本来就都是严谨古板之人,对甄爱爱放荡的行为早已深恶痛疾,此时更是声势如洪。
“罪妇甄爱爱今日午时于刑场执行火刑。”这是最终的宣判,选在今天,也是对桑未落的示警,宣布这个结果时,桑未落并没有在场,今日是他和梓言成亲的日子,他正准备做他的新郎官。
被押出暗房时甄爱爱神智已有了几分涣散,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颊却浮着潮红。初冬灰沉沉的天空下,
她完全站不住,只能被拖着走过这高墙深宫,眼几乎是睁不开的,光,是刺眼的,也是阴寒的,怎么也感觉不到一点点温暖。腹中胎儿是她支撑下去仅存的温暖,她没有放弃,尽管她自己已经频临在发疯的边缘,但腹中胎儿还在。即使得知宣判结果被关进囚车押赴刑场,她还没有放弃。
可是,还有希望吗?桑未落会来吗?
囚车经过之处,挤压压的人,纷杂四起的声音,都跟她第一次踏进落帝城那天多么相像,不同的是那天他们挤压围观她是因为好奇,今天是因为愤怒。她和他们没有任何交集这点还是没变,她不懂,她并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凭什么愤怒,又凭什么指责她?即使她错了,受罚获罪的也是她自己,完全与他们无关,凭什么他们认定不能做的事她也不能做,凭什么他们不高兴她就得理所当然地受罪……她有太多的不平,却没有恨,不恨任何一个人,包括梓林,梓言和桑未落。她只恨自己太过愚蠢,不懂这些毫无道理却挣脱不掉的束缚,看不清这世上的人和规则。
一支声乐震天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从街的另一头正对押解队伍而来,鼓瑟锣钹声中,她隐隐听得“永安候府,桑未落,梓言”这些尖锐字眼,心一窒,强撑抬起了眼。是啊,桑未落和梓言是今天成亲没错;是啊,穿着大红新郎服骑在马上的人是桑未落没错;是啊,他嘴角带笑,一副标准新郎官春风满面的样子没错。
他也看到了她,却只是漠漠擦过,仿若陌生人。
到街道路口时,迎亲队伍转向左,押解队伍转向右,没有交集,彼此背身渐行渐远。
她没有眼泪,只是无声地颤抖,安静得承受了,连心也安静了下来,似乎不再跳动,死了,原来她竟到此刻才心死。爱,原来是这么滑稽,这么奢侈,她不爱了,放弃了。
“****,妖孽……”街道两旁骂声一波高过一波。
骂吧,骂吧。她冷笑,骂得越彻底越好,本该如此,最好烙入骨,就算她下辈子也不会忘,绝不会再重蹈这样的愚蠢。只可惜她腹中胎儿也要跟她一起死,他们总是一声又一声的孽种。是,她和桑未落之间不过是一段单方面的孽缘,她沦落至此也是她自招的苦果,可是她腹中胎儿又有何孽?
囚车出郊外到刑场时,又飘起了细雪,卷着落落寒风,细碎得没入尘土,天有些低,虽将近午时,仍是灰的。官兵边将她从囚车押了下来,边大声喝斥围挤挡路的百姓让开,好不容易才将她拖往刑场中间设着木架的空地,木架上搁着粗绳,四周堆积着高高的柴木,一个大汉举着火把站在旁。
官兵动作利索地除去她双手的镣铐将她绑在了木架上,她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如果有希望有机会活下去,哪怕很渺茫,她都会拼尽全力。可是,没有,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她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