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有了脚步声。
她的心不觉提起,等着,门被推开了,而他,桑未落出现在门外,终于还是来了。她对他一笑,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他还是那张无动于衷的死人脸,只是现在,她已知道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才会是这张脸,她听了太多梓言和紫姬所说的有关他给她们的温柔,而她,从来没有份。
他在她对面坐下,脸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你有什么事?”
“这都是我煮的,吃吧。”她夹了菜往他的碗里,他却始终没有拿起桌上的筷子,她放下了筷子,垂眸笑了笑,“这两天我就会离开都城回保定城,这样,你总该吃得下了吧?”他也低下了眼,“离开了就不要再来了。”
长睫颤了颤,染了些许湿气,她点了点头,“嗯,不要再来了。吃吧,再不吃菜都凉了。”他起了筷,她自己喝起了雪酒,看着他吃,他吃得很慢,似乎她煮的东西很难吃的样子。她想记清他的脸,却越发觉得模糊。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他很给她面子都吃光了,吃完即想要走,她忙站起,兴许是有了几分醉意,眼前忽然一片黑,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对他说:“我送你。”他没有拒绝,两人并肩安静地走着,这还是第一次,雪仍细细地飘着,落于他们衣上发间。冷风吹着他们的衣衫,偶尔牵绊着。出了门,他上了马车走了,还是没有一句话。
她独自一人站在门外望着早已没了踪迹的马车,不觉打了冷颤,小腹也一阵阵痛,正想进去,一阵昏天暗地的晕眩向她袭来,她随之不支晕倒在地。
不远处,又一辆马车驰来,不久,马车在花间别苑大门前停下,从马车下来的梓言发现了倒在地的甄爱爱,急忙上前扶起了她,把了她的手脉,不由一惊,赶紧让马车夫过来抱她进去。半个时辰过去,她才脸色苍白地苏醒过来,梓言守在床边,房内只有她们二人,烛火摇曳,风雪扑着窗棂,竟有几分凄切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问着,她想起身,梓言赶紧阻止了她,“别起来,你的身子还很虚弱。”
她没起身,不是因为听梓言的话,而是没力气,怎么会这样,她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这么虚弱?见梓言神色闪烁犹豫不决,她疑声问:“我是得了什么急病吗?”
“你真不知道吗?”梓言顿了顿,“你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甄爱爱半晌没回过神来,想想她的月事的确一个多月没来了,只是近来烦乱竟忽略了,想着,脸上不觉淌了脸,梓言见状忙拿手帕为她擦泪,“你不用担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会……”她蓦地抓住梓言的手,深吸了口气,却还是有窒息的感觉,定了定,才一字一顿问:“我真的怀了孕?”双眼看着梓言确实点下了头,她才松开了手,泪水盈满了眶,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她好不容易才决定要放手回保定城,却在这个时候发现有了身孕,发现她有身孕的人还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即将过门的妻子。更可笑的是,她此时居然是高兴多过于伤悲,她爱这个孩子,正如她还爱着桑未落。可是该怎么办,告诉桑未落吗?他会承认这个孩子吗?
不会的,他不会承认这个孩子。他根本不想要和她的孩子,那晚她问他是否要生个属于他们的男孩子时,他不是没有回答吗?只是当时她还不懂他沉默的意思罢了。更何况那晚是她主动引诱他,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喜欢他,连一点点好感的表示都没有,他根本不需要负任何责任,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那么,她究竟在挣扎彷徨些什么?反正都要走了,不是吗?不应该,也不能有改变,现在是非回到保定城不可,落帝城已经容不下她了。
“你不要再伤心了,你现在的身子经不起的。”梓言带着哭腔说道,甄爱爱微怔,若是梓方知道她腹中孩子是桑未落的,该是怎样的反应?她苍白地低嘲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有身孕的?”
“我略懂医术。”梓言握紧了她冰冷的手,“你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你知道吗?因为你之前一直酗酒,作息日夜颠倒,胎儿不足两个月,尚未成形,随时都有滑胎的危险,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喝酒,每日好好休息,也不要出去外边乱跑了。”
“我只想知道我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
“好好休养半来个月……”
“这么久。”她烦躁地急声追问:“能不能快点,吃些补品和药之类的?”
“不行,非得好好休养不可,不然对胎儿很危险。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的。”
“你不好奇我腹中胎儿的父亲是谁?”
“是谁啊?”梓言睁大了眼,甄爱爱扯了扯嘴角,“不知道。”闻言,她惊讶得眼睛睁得更大了。不知道为什么,甄爱爱这才对她有了些许好感,也只好听了她的话,暂缓回保定城的日子,在别苑里大门不出安生休养,至于桑未落会不会觉得她食言或是故意骗他,那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梓言也屡行了承诺,为她保了密,在成亲前一天仍还来花间别苑探望她,抓来药并亲自煎药为她调养身子,她不是铁石心肠,自然心生感动。
然而,这份感动却硬生生地支离破碎了。
十二月十八晚,桑未落和梓言成亲的前夕,一群人冲进了花间别苑,押走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被出卖了,除了梓言,没有知道她怀孕。梓言出卖了她——在她被秘密押往王宫的途中她脑子里重复只回响着这一个事实,若是梓言一开始就揭发了她,她是会怨恨,但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更不会有被出卖的可笑感觉。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对她好,然后再狠狠地插她一刀?她不懂,真的不懂。
一个多时辰后,普通不起眼的马车晃晃驶进了宫门,押解她的官兵也并没有穿官服,一切一切都直白地告诉了她,等待她的即将是什么。这是一桩丑闻,他们打算秘密处治她,从他们没有声张悄然冲进花间别苑强行带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到了这一点。她的命保不保得住,她不知道,但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可是,她唯一想保住的只有她肚中胎儿。
在官兵冲进她房间的那一瞬间,她出奇地冷静了下来,连忙让三三从窗口逃走快马连夜赶去永安候府找桑未落。尽管她完全没有把握他会来救她,但是除了他,她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帮自己了。落到这种地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不过随意任人宰割。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官兵押着她下车,迎眼牌匾上是“华浮宫”,她面无表情被押着走了进去,在紧闭的殿门前止步,“吱呀”一声冬夜深寂的推门声,太监轻手轻脚进去了半会,才示意她一人进去。她缓了缓,才抬脚踏过高高的门槛,“吱呀”又一声,门在她身后又紧紧关上。
她平静朝前走,每一步都回响在空旷的殿堂之间,瑟瑟阴湿的夜风从窗棂缝间呜咽透了进来,殿堂角落高脚灯盏轻纱里的火红轻扑,摇曳,映着殿堂上端坐的王后单氏,叶妃,大王妃亦然三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她们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臣妾参见王后娘娘,叶妃娘娘,大王妃。”她缓缓跪下,行礼,从未有过的恭顺淑静。这样的礼,这样的模样,她早就学会,也看多了,却做不好,抑或是单凭着一分任性一分天真不想做好。但今晚她确确实实伏心跪下了,硬生生自已折断了所有天真任性,所有骄傲自尊,顺从得连骨子里都透出了低贱,只求一个活着的权利。
王后望向了旁边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低了低头,在甄爱爱跟前蹲下,把了把她的脉,起身低眼垂手立着,“禀王后娘娘,安夫人确实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说完即退到了一旁。
“说,你腹中胎儿是谁的孽种?”沉寂半会,王后冷声问道。
“臣妾不知道。”她低着眼,言刚落,“哼。”一声低低的冷哼,叶妃森森紧逼向她,“不管你是有意包庇那个野男人,还是夜夜放荡周旋于男人之间竟不知腹中胎儿是哪个男人,这个孽种都留不得。而你身为三品安夫人,新丧不过几月,竟不顾礼法贞节与男子厮混做出这等无耻苟合的丑事,更是难饶。”
“臣妾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已是悔之不及,但腹中胎儿是无辜的,求娘娘容臣妾生下孩子,到时臣妾甘愿领一切罪罚。”明知道叶妃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对付她,她还是不得不苦苦哀求。她清楚这也是她自招来的恶果,怪只能怪自己当初不懂得其中险恶,一昧放肆争强逞口舌之争。
“留着这个孽种岂不是等于让所有人知道这丑事,丢尽……”
“娘娘,臣妾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只要离开都城就不会有人知道臣妾的身份,甚至、甚至连保定城也不去了,只寻一处偏远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生下孩子,念在稚子无辜和臣妾年纪尚轻一时糊涂以致误走歧途,求娘娘大发慈悲。”她声泪俱下,额头直叩碰坚硬的地面,声声带响。
“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迟早也会被揭穿。”王后冷颜沉声道,“你腹中孽种始终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