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安寂。
梓言无助地摇着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桑未落仍是低着眼,一动不动仿若石雕。红千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神色自若地点起了房里的灯,挥手示意吓呆了的孙嬷嬷退下。
“我不会让你死的。”小男孩伸手紧紧牵住了她的手,她颤了颤,转过了身,只为不想在人前露出脆弱。
“这么热闹啊。”莫离忽然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冷不防见到梓林满脸是血躺在地,倏地蹦开,恰恰蹦到了甄爱爱跟前,边惊吓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边慌声朝她问道:“安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也不关我的事,我来是向你讨债的,你欠我的钱可不能再拖了,你再不还我的钱,明天我可就要横尸街头了……”
她回眼瞪了他一眼,什么都不管,抛下众人,拉着小男孩径自出了房,让孙嬷嬷暂时安排了间房间暂作歇息,另外让人拿来梓林用的药膏纱带和端来温水,亲自为小男孩清理背上的伤。
房内,暗红的火光隔着薄纱轻晃着,仿若一颗心在颤动着。
暖暖火光轻笼下,小男孩生硬羞涩地背着甄爱爱脱下了上衣,她眉心紧蹙,难以想象地看着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伤,除了刚才被梓林抓伤的几条新伤外,瘦小纤弱的背上还满布着大大小小深的浅的长的短的伤疤,他还只是个小孩子,究竟什么人居然能这么狠心?
心底一酸,她微凉的指轻轻抚过,触到粘稠暗红的血,忙回过神来拧干湿毛巾尽量小力擦拭着他背上的血,他始终动也不动直挺挺坐着,她心疼地柔声问:“痛吗?”
“不痛。”
“那以前痛吗?”她将已满是血的毛巾放进水盆中,水盆里的清水很快也红了。
小男孩微愣了一下,“刚开始痛,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顿了顿,手指抹了些土黄色药膏往他背上伤口轻轻擦着,“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你爹娘呢?”
“不知道。”小男孩平静说,“或许还活着,或许早死了。”
“你没见过他们?”
“没有,我自懂事以来就被那个人养着。”
“你身上这些伤就是那个人打的?”
他眼中仍藏着强烈的仇恨,“每次我逃跑被他抓回去后他总是要打的,不过他没那个机会再打我了,我已经杀了他。”
她将纱布缠过他的肩头,“就是那天?”
“嗯。”他点下了头,“是你救了我,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
她对他真的好吗?那****喂他喝水与其说是一时怜悯,还不如说是同病相怜,比起他今晚拼死救她根本不算什么。她缓缓低下了眼,将纱布打上了死结,“我昨晚不是让你走了吗?”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今晚你也救了我,你已经不欠我了。”
“不,我喜欢你,想要跟你在一起。”他回身紧紧抱住了她,她微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吧,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反正我也没有弟弟,以后你就做我弟弟,要是奶奶,娘,姐姐知道了肯定很高兴。你没有名字,就让我给你取,叫什么好呢?”
“夫人。”孙嬷嬷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放开小男孩,先帮他披上残破的外衫,她才让孙嬷嬷进来,孙嬷嬷端着一壶酒进来搁放在外室桌上,隔着半掩的轻纱说道:“夫人,酒色楼老板那笔账已经清了,这壶雪酒是他特意交待赠送给夫人的。”
“他们呢?”
“大祭师伤势加重,身子很虚弱,怕是性命保不住了,三王子和少爷一直守着他,梓言姑娘刚刚走了。”
“她走了?”甄爱爱不由惊讶,这个时候,梓言怎么反而离开了,她想不通,也没有心思想,起身走到外室对孙嬷嬷说道:“我知道现在这里已容不得我做主,你也不会听我的话,不过还是要让你告诉他们,如果真有人要死,也绝不会是我。”孙嬷嬷低眼不语,她在桌前坐下,长指擦过酒壶光滑冰凉的壶身,倒满了一杯,“把里面收拾一下,另收拾一间房间让他住下,再准备一些干净衣物之类,你总知道怎么做的,这你总不会违背我吧,孙嬷嬷。”
“是,夫人。”孙嬷嬷正领着小男孩退下,雪酒那又冰又苦的滋味正麻痹她的心,她抬起了眼,“阿雪,你就叫做阿雪。”他点头灿烂地笑了,他有了名字,阿雪。
后来,在他临死前,他问她为什么给他取‘阿雪’,她笑言不过是随意一说,凉薄,无情,这就是她。
第二天一早,梓言又来了花间别苑,在独自与梓林在柴房呆了几个时辰后,她煞白着脸开了门,梓林也醒了过来,神智也已恢复。除了他们兄妹俩,没有人知道梓言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救了梓林,更没有人知道是谁把梓林伤成这样,一切都是谜。
梓林清醒后,桑未落和红千惹就走了,这一出闹剧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谁都莫名其妙。
“不要和梓言结怨,别让她对你心生怨恨。”在梓言踏出柴房门口那时,阿雪这样对甄爱爱说,她想他知道些什么,但她没问。她和梓言之间若是结怨,心生怨恨的也只会是她吧。
梓林仍留在别苑里养伤,梓言也留了下来。尽管满城传的都是一些不利于甄爱爱的话,尽管甄爱爱对她的态度也实在不怎么好,但除了梓林和桑未落,她最喜欢的人还是甄爱爱。其中除了她自已一厢情愿认为甄爱爱好心救了伤重的梓林外,还有一份奇怪的崇拜羡慕的心理在作祟,在她看来,所有甄爱爱备受非议的行为都是勇敢的,令她羡慕的。就算甄爱爱对她不好,那也是因为梓林之前失去神智要杀她,她做为妹妹被迁怒也应该理所当然地承受。她不仅为甄爱爱的行为找了借口,还近乎虔诚地加倍对甄爱爱好。
这恰恰是甄爱爱是所不能忍受的,自梓言也在别苑住后,从早到晚,大概她就只有睡觉那几个时辰可以摆脱梓言的纠缠,无论是冷言冷语还是直接让人难堪都不见效。没办法,她只好吩咐人好好照顾好梓林,让他早日恢复早日离开。她只好又往都城里转,酒色楼倒是不常去了。
但有些早该知道的事还是知道了,紫姬初ye竞拍的第二天,从酒色楼里离开的不止花汐,还有紫姬,是桑未落替她赎了身,并接进了永安候府。令她奇怪的是,梓言也早已知道此事却没有一点不悦,更让她觉得自己极为可笑。更奇怪的是,紫姬也有事没事地跑到了花间别苑,对梓言直称起了“姐姐”,两人相处融洽得令她完全无法理解,正如她无法看她们顺眼一样,往都城里走得更勤了,也不顾城里百姓的指指点点,哪里热闹去哪里,虽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看在城中百姓眼里也过分明目张胆了。
她自己又何尝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但她没办法在别苑里面对那两个女人,更没有办法让自己陷于安静之中,只有热闹人多的地方她才不会觉得慌。其间,保定城也来了家书,除了关心她的近况之外,最关心的还是她有没有找到男人再嫁。
她以前觉得嫁谁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她谁都无法嫁,爱的她不敢嫁也嫁不了,不爱的她不想嫁。当初离开保定城的那份期盼激动的心情已经没了,回保定城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哪怕就这样守寡一辈子。
十一月十七,她听闻红千惹被封了翼王,在宫外另赐了府邸。
十一月十八,说不会离开她的阿雪没留下一句话突然离开了。
十一月廿一,梓言还在花间别苑照看着梓林,永安候府于是将嫁衣送到了别苑。
十一月初一,梓林伤势大有好转,搬离了花间别苑,梓言走了,紫姬也不来了。
十二月十二,离桑未落和梓言大婚只有七天,已进入初冬,她给桑未落送去了一封简短的信,亲自入厨房做了一桌的菜,桌上摆着莫离自酿的雪酒,放着两副碗筷和两个杯子。桌上的菜都是在永安候府时为了桑未落学的,今日她又做了,还是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窗外,已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今天是她的生日,往年这个时候保定城也常常下着雪,不过没有这里的冷。她怕冷,决定回去了,在他们成亲那天之前离开落帝城。她想亲口跟他说,不是希望,也不奢望他出口挽留,单单只是想,就如同她想让他吃到她为他的煮的菜一样。
房内炭炉“嗤嗤”地发出了细响,她飘忽的视线定在了微烁暗红的火焰上,恍然回到了她刚离开保定城山上那晚,那时的她以做为他的继母能在辈分上压过他而高兴,那时的她说他总摆着死人脸以后会讨不到老婆,那时的她还不喜欢他……
她坐在房内桌前安静地等着,等着他来。他会不会来?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