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甄爱爱偷偷摸摸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鞋也没脱仰躺在床上,嘴角微弯着,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睡得正沉,三三四四摇醒了她,“小姐,起来呀,公子要让我们搬到城郊的花间别苑。”
“什么?”她半睁着惺忪的眼,三三四四又说了一遍,她才彻底清醒过来,起身直冲出了房间,不期然在房门口撞上了桑未落,他的目光穿过了她看向三三四四,“你们出去。”三三四四迟疑不决,见甄爱爱没说什么才出去。
他转身关上门,背对着她,声音是冷的,“你走吧。”
“我不走。”她死死地咬着下唇。
“我承认我对你是有感觉。”声一缓,他无情地掺上一抹低讽,“跟像你如此美貌又百般挑逗的女人朝夕相处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心,更何况是像昨晚那样的主动现身,更是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得了,我也不例外。说实话,我也挺舍不得你,毕竟像你在床第间的热情真是令人留恋。可是,要是我跟你继续下去,我们的不伦关系迟早会被人发现,到时我就完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可以随时可以取代的床伴毁了自己的前程人生。”
她全身剧烈地颤抖不止,十指绞得发白,声音低得几欲风吹即散,“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什么苦衷。”他回过了身,双手覆住了她的肩,低眼残忍地凝视着她,“你不是说你爱我吗?那么,为了我好,请你离开这里。”
“我又不要身份,以后会好好呆在候府里,听你的话,不会惹事生非,这样也不行吗?”一个女人真爱上,姿态便低了,不顾尊严,不惜卑微,她也不例外。
“你令我太失望了,看来你并没有很爱我,完全只想着你自己。”他嗤然冷笑。
她也笑了,如花,却似血的凄绝,“你真的想我走?”
“你离开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两个月后我将会迎娶梓言过门。”
“好。你想我走,我就走,不会再回来了。”她笑得更加灿烂,“我爱你,但是今后不会再爱了。”
那天清早,她带着来时的十口大箱子,两个丫鬟和一个已经不完整的自己乘着马车离开了永安候府,马车晃晃前进时,有好几次,她都差点吩咐马夫一路回保定城,却始终没有开口。为了什么,她不知道。
由始至终,她没有流过一滴泪。
城郊的花间别苑虽然常年空着,但也有奴仆打点,总算干净齐整,不算大,总共也就二十来间房。管家是位五十多岁的嬷嬷,姓孙。其余丫鬟奴役十来名,孙嬷嬷一见了她,略扁的嘴巴就跟八百年没讲过话似的噼里啪啦地讲了长长一串,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却也不出声打断,有点声音在耳边响着总是好的,一路无话进了院落,转入主院时花圃间一个制造粗糙,只用粗绳和一块木板搭建而成的秋千架在她眼底晃过。
她不由止步出神,五六岁时她就已经不玩秋千了,她恍惚记得曾经很喜欢过,甄府现在还留着那秋千架吗?似乎还在,似乎早就没了,她记不清楚了。
原来什么都是经不起遗忘,经不起厌倦,更或者该说,人什么都经不起,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孙嬷嬷见她盯着秋千架,神色不明,以为她觉得那秋千架碍眼,忙止住自己的话头改说道:“夫人,那是苑里廚娘的小女儿平日里玩耍的,要是夫人不喜欢,老奴马上叫人拆掉。”
“硬生生拆掉反而会让人心生留恋,就摆在那里,日子久了,她自然会忘掉。”
孙嬷嬷正对她这番话心生奇怪,往来搬运的下人不小心将衣箱掉在了地上,衣箱的衣服都倒了出来。见状,她刚想威言说两句让底下的人办好事,甄爱爱清冷的声音已响起,“把这些衣服全都丢了。”视线冷冷从地上的素服转开,她眼中已透出了厌恶。
她离开永安候府了不是吗?她自由了不是吗?又何必守着她不想守的礼,穿这些她一点也不想穿的死人衣服。伸手取下头上的发钗,长发随之尽数散落腰际,抚过她微凉的脸颊。
该是这样的,自从她绾起这一头长发开始就是个错误,她做回甄爱爱,抬眼迎上晃晃轻颤的阳光,她不会枯死,微眯着双眼,她嘴唇动了动,“给我备马。”
“可是,夫人……”孙嬷嬷被她一连串举止搅得糊涂,又被她轻飘飘一瞥,竟当即噤了声,等她走出了老远,才赶紧唤人跟上,自已嘱咐起底下人做事,刚打点完一切,远远见甄爱爱走来,骇然脱去了一身素衣,已是少女打扮,更换了一身火红的红衣,艳若朝阳,无法逼视。擦过她身侧直出了花间别苑,利索翻身上马独身绝尘离去,直至眼底下彻底不见了甄爱爱的身影,孙嬷嬷才刹时回过神来,止不住一声惊叫,“看样子不妙,得马上叫人去告诉候府那边的人。”
甄爱爱一路完全没有目标执着马鞭急驰,竟进了城,马也只得缓了下来,仍是没有方向,不过见路就走,双眼没有焦点地飘着。暮色已浓,街道大多都安寂了下来,往来之人甚少,静悄悄的,耳中只听身下慢腾腾的马蹄声,她不由烦躁,手中马鞭一挥,身下的马又快跑起来,一连转过好几条街,突不防街道拐角处有一个人飞跑了出来,正正被她的马撞上,待她收紧缰绳,那人已往前摔出了几十步远,滚在地上哀哀叫了半会,始终不见她下马,自个儿从地上坐了下来,“你撞了人也不赔礼道歉吗?”
借着拐角街昏暗的灯光,隐约看清是个年轻男子,她嘴角一撇,“你撞了我的马也不赔礼道歉吗?”话声才落,杂乱的脚步声从她左手边的街道传来,渐近的灯光映得这条街也亮了不少,还没见人,耳边已听到男子的呼喝声,“小子,你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在老子的地盘出千。”
地上的男子闻得声音,手忙脚乱地起身想要逃,左边街道口已窜出几个打手抓住了他拳打脚踢,甄爱爱无趣地挑了挑眉,正想绕道离开,从街道口出来的赌坊流氓头子一眼瞥见了她,双眼发了直,见她想要走,趁她不防,忙上前抢过了她手中的缰绳,硬让她停了下来,神色猥琐地嘻嘻笑道:“姑娘,要去哪里?不如跟老子回家。”说着竟伸手想抱她下马。她恶心地蹙起眉,右手马鞭猛地一挥,狠狠地朝他脸上抽了一记,流氓头子想不到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竟如此凶悍,措不及防硬生生被马鞭抽中脸,痛得捂着脸惨叫了起来。
底下打手突闻他们老大的惨叫声,赶紧放下了正在被他们群殴的家伙,一见到甄爱爱的样子都傻了眼,要不是那流氓头子在哀嚎中腾出空闲破口大骂,估计等甄爱爱走了他们还没有回过神。被游氓头子一骂,打手们齐齐扑上围攻住了甄爱爱。她手中的马鞭未扬起就已经被抢了过去,人也在挣扎中摔落了马,滚出了几步远,还没站起身,“哒哒”听到一阵马蹄声,还以为是有人骑马经过,不料眼角瞥到的居然是刚才那个该死的男人骑着她的马跑了。顾不上生气,那几个打手很快朝她扑了过来,她情急之下伏在地上尖叫大喊,“住手。”
那几个打手真顿了顿,她趁机爬起了身跋腿就跑,打她是打不过了,逃跑她总算有经验,跑着跑着,背后才传来急骤一阵马蹄声,她身子忽然被腾空提起,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尖叫声才刚起,人已在马背上稳稳坐着,跟着马飞奔转过了另一条街,将那群打手远远地抛在了后边,她才松了一口气,像记起什么猛地转过脸,对上了一张笑嘻嘻的脸。她微张着嘴,在这张脸上转了转,又低眼看了看身下的马,顿时恍然大悟,咬牙切齿举拳直朝这张脸挥去,“混蛋。”
他头敏捷一歪,躲过了她的攻击,“你也未免太恩将仇报了吧,要不是我救了你,你这会都被他们扒光了。”
“要不是你这个瘟神,我会碰到他们吗?还骑走我的马,现在,马上,立刻给我滚下去。”
“那就先送我回家。”
“不送。”
“那你就自己滚吧。”
“这马是我的。”
“谁说的。”
……
经过一番吐血的争执后,甄爱爱第一次投降了,“你家在哪里?怎么还没到?”
“不远,才在城东。”
闻言,她差点背过气,这里可是城西,等她送他到城东,再返回花间别苑,岂不是天都亮了。她气呼呼回眼瞪了他一眼,“无赖,你叫什么名字?”问清楚名字,改日她才能找他算账。
“莫离。”他低头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她用手肘大力往后顶了顶他的肚子,“真是个烂名字,莫离,莫离,巴巴求着人别离开你似的。”
“啊~居然被你发现了,想不到我的知己是你。”他叹了叹气,一副无奈的口吻,死缠着问了她的名字,啧啧摇头道:“你这名字也不见得比我好到哪里去,真爱,真爱,一副渴望得到真爱的饥渴样。”
“你……”
两人免不了又进行一番没有意义的争吵,一个半时辰后才终于到了城东,她困乏地垂着脑袋,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人昏昏沉沉中,一只手揽紧了她的腰,一个脑袋贴着她的脖颈靠在了她肩上,她倏地清醒了过来,本想趁他不防推他下马,使劲推了老半天,他始终像块黏皮膏紧贴着她,两人又手脚并用争执了半会,他才开声道:“到了,我家就在前面。”她往前一看,街的最尽头灯火通明,人声喧哗,两端往来马车不绝,更有女子微袒香肩当街拉着男人,再往上一看,牌匾上赫然是“酒色楼”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