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谈便至深夜,待得三更天非墨才倦倦地回房间休息,常歌打来水仔细替他擦脸,窗外黑压压的,几处客房的灯都熄了,想许多人已然睡下。非墨忙了一天,累得不行,就连现在都是闭着眼睛,双手搂着她的腰,整个都靠在她身上,小小打着呼噜。
常歌细细将他耳边的灰尘洗净,又拿了水来让他烫脚,这才说道:
“明日起得来么?”
“嗯……。”非墨懒懒地应了一声,“起得来。”
她无奈的摇头叹气,“你都瘦了好一圈。”这个月饶得是她天天做好吃的也不补回来。
非墨笑道:“那么胖作甚么?又跑不快,现在这样不是正好么?”
她听完就乐了,打趣道:“感情你打仗用跑的?”
非墨倒是一脸认真的摇头,“当然不是跑,不过如若打不过,撤退也是能有必要的。空城师叔曾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若只一味去枉送性命,岂非是太浪费?”
闻得他这句话,常歌蓦地心中宽慰,起初原以为他是个义气心极重之人,恐怕在战场上就顾着往前冲,死的比谁都快,难得见他竟有如此觉悟,她也放心了许多,只搂着他笑道:
“睡吧,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
非墨也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点头。刚倒下去挨着枕头,整个人就入睡了。
常歌无奈的笑了笑,走至桌前吹熄了灯,继而也脱去衣衫爬上床,头枕在他臂弯处,闭上眼浅眠。
如此一宿无话。
第二日,卯时二刻,治遂城城门前,千军齐备。
晨光初绽,大地一派苍茫淡然之景。
一千五百的步兵皆整整齐齐立在外面,这其中有不少乃江湖武林人士,故而难免有几分热血。那铠甲上映着阳光浅浅的辉煌,一股威严之气格外浓重。
非墨正骑着战马于众军之前,身侧跟着定州的副部署,他颔首看了看眼前军士,估摸着已是时候,旁边的王继忠附在他耳畔轻轻道了几句,他方点点头,朗声道:
“启程!”
底下如波涛般的回应响起。
常歌尾随在步兵之后,探头看了一眼非墨,因得离太远,不过只能瞧得影影绰绰的后背。
她今日换了男装,加之这一队的人平时也都是认识,自没多说什么,皆面容肃穆,步伐稳健地往北而行。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的路,已然不见什么人烟了。
望都县离治遂并不远,这一路也颇为宁静,不曾有别的异样之处。常歌抬头打量周遭的景色,道旁两侧是高山,四月正值百草丰茂的季候,许多大树参天蔽日,草丛也是遍地繁杂,她心中忽而想:那辽军也不是吃素的,既是下定决心要攻望都,那必然也能料到宋军援军将杀过来,此地地势崎岖,正可借此环境暗中埋伏。他们所带的皆是步兵,论战斗力来说,并不太强,山山环绕之地,要用乱石杀来阵脚避乱。
“前面再走是什么地方?”她问。
行于左侧的一个将士忙回答道:“再过一个时辰,恐怕就要到望都县南六里的康村了。”
想那些辽军既到了望都,多半已把这康村拿下,万一中了圈套怎生是好?
思及如此,常歌马上唤人来教他告诉非墨。
不过多时,就见一个军士小跑来气喘吁吁道:
“夫人,萧大人叫您往前面去一趟。”
“好。”常歌颔首,“我这就去。”
使着轻功一跃便到队伍之前,那边的王继忠略有些皱眉的望着她,非墨却是微微一笑,眼底里尽是温柔,轻声问她:
“赶路累不累?”
“还好。”常歌摸了摸额上的汗,摇头,“且先不提这个,你叫我过来可是有想得什么好法子不成?”
非墨点点头,收了笑扬着马鞭指指两边的高山,“适才我同王大人也商议过,辽军或许设埋伏的可能性很大,我们一会儿将改道而行,东侧的小路倒不至于这么多高山。”
常歌想了想,说道:“辽军也会想到这一点,恐怕那小路上依旧有陷阱。”
“对。”他也不否认,“但相较之下会稍微好一些,山间小路地势空旷,不过树木许多,辽军大约会备弓箭手射杀,我们所带盾牌恰能派上用场。”
“那便好。”常歌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什么,“虽是如此,还是不妥。他们来者众多,而我军大部下午才会赶来……或有会全军覆没的危险。”她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王继忠冷哼。常歌皱着眉瞪他一眼,也没理他,继续道:
“依我之见,不如,摆八阵之图你看怎样?”
非墨微愣一瞬,不解问她:“八阵图?”
“正是,古时三国的诸葛先生推演兵法作八阵图,这八种阵法精妙难解,其中恰有能助以少胜多的。王大人临行之前也同你说过,我们此行只是探探虚实,能胜则胜,不能则拖,故而用其‘龙飞阵’最好,攻守兼备。”
王继忠拧了拧眉,怀疑地看她,“这阵法,你可会摆?”
常歌冷冷笑了两声,自然瞧得出他那表情的意义,不咸不淡地勾起嘴角来,“不才,恩师空城子读天下奇书,收古今缺本,这八阵,以前他便教过我,正巧我还记得。”
王继忠面色染上几分讶然,“空城子?便是那位人称江湖第一书生的空城道长?”
非墨拱手对他彬彬有礼地抱了一拳,淡淡道:“实不相瞒,内子有五位师父,便是昔日盘云山德高望重的五位道长。论起行军打仗,私以为她更胜我一筹。”
这话到底说得过了一些,自己也是运气好尚有几分记忆,当年空城所教的别的东西,要么是她没有兴趣学的,要么就是已然忘干净的,要说兵法,她简直是一窍不通,不过是使点小聪明罢了。常歌好笑地拿余光瞥了瞥他,心知他是故意在王继忠面前这样说的,不由又生出几丝暖意来。
只见那王继忠果真一改之前态度,谦逊着行了一礼。
“原来萧夫人是高人门下,以往多有失敬之处,还望见谅。”
“王大人客气。”常歌并没心思同他客套,“闲话休提,我一会儿就将阵型画来,对于这兵力如何使得,你们比我更加清楚,就自行安排。”
“好。”王继忠刚刚应完,却又补充道,“这八阵既然夫人都会,为何不都摆出来,却只要龙飞阵一个?”
“王大人有所不知,八阵图加上中军一共九大阵,全摆并不是不可,不过对于我们这稀薄人数便显得有些小题大做,反而发挥不出效用来。龙飞阵乃其中最为均匀的阵法,是八阵二十四阵奇兵震木方位主开门的六阵之合阵。
可分这一千五百人为五队,一队三百人,中间一队自是防守能力颇强,继而阵尾一队,阵前一队,阵西侧一队,阵东侧较远分布一队。”
“哦……。”王继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颔首,“原来这便是龙飞阵?果真是攻守兼备……。”
常歌又道:“阵前那一队需要战斗能力最为强劲的一支,故而我提议就用投奔而来的三百武林人士,你们瞧如何?”
“自无异议。”不等非墨回答,王继忠就先点头,“不过阵东侧的这一支离得这般远,可否会被敌人夹击?”
“每个阵法都有弱点,龙飞阵的弱点自然就是东侧一队的。”常歌不置可否,“所以将务必将装备精良的部队分到东侧去。”
“好好,明白。”
王继忠连连赞叹,这阵法所谓潜则不测,动则无穷。以此而分,形象如龙一般,自是名字由来。此时已午时了,非墨命众人在原地小憩片刻,简单吃了些东西,又将阵型分好,一队人浩浩荡荡继续北行。
待到下午时候,小山路上果遇上辽军埋伏,除弓箭手之外还配有铁骑,四面八方只听呼喝之声,那白刃明晃晃亮起来,眼看是来人不少,非墨拉紧缰绳,大声发令稳住军心,随即抽出佩剑来唰唰几下斩杀来跑前来的几个契丹军。
耳边忽嗖的传来无数破空响动,树上的弓箭手已然射箭袭来,他坦然自若地横剑于胸前,用剑身划出的剑气做盾牌格挡。身后的军士亦纷纷把背上所背盾牌现出,轻松接下这些羽箭。因得龙飞阵之气势迫人,严整不乱,又事先早有准备,初时的凌乱一过,很快辽军就落了下风,王继忠领着众军疾驰杀去,地上横尸遍野,就听对面的契丹人用汉人语言问:
“你们主帅何人?!”
非墨冷眼扫了那人,也不同他多话,自带阵前的武林军厮杀冲去,东侧的精英见状包抄上来,两队左右夹攻,顿然就闻四下里哀嚎乍起,场面混乱不堪,辽军旗帜摇晃不定,被非墨冲得一团乱,对面的主将挥舞大刀杀了几人,企图挽回些局面,但他们此行人数本就悬殊,加之非墨等有序的进攻,整个大军固若金汤,根本无从下手。
那主将站在原地,只瞧周遭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似沉思了一会儿,低头不知同自己身边的部下说了些什么,那人微微颔首,翻身寻了匹马骑上,行在前面,左右挥杀,不过片刻就杀至非墨附近。而他方主将一直躲在他背后,偶尔动了手里的长刀护着自己,其间又有几名契丹武士跟上前来。
常歌在远处看得分明,料想他们是预备硬拼,很有鱼死网破之意,非墨是处在阵前武林军最末尾,防御颇为薄弱的一处,如今那武林军尽数都杀入敌军,只剩他一人形单影只,正是给敌人下手的好机会。她顿然心惊肉跳,顾不得许多抄了自己的双刀就要跑过去。
正在此时,眼前忽一道白色身影呼啸闪过,快如闪电,根本由不得她反应,就听一声苍烈的吼叫蓦地在平地里炸开,常歌瞬间愣在当场,只瞅着前方在非墨身边凶猛无匹动爪动口的高大白虎,身形矫健,动作迅速又敏捷,三两下便把方才欲凑上对非墨不利的几名辽军将士撕咬得面目全非。
却不晓得它几时赶过来的,又几时知道他们在此地。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几乎还没等其余众人回过神来,辽军此回偷袭的主将已是死于虎口。如此对方的阵脚就更加凌乱了。
混战了大约有一个时辰,这场埋伏终是他们大势已去,但契丹人生于大漠,到底豪迈非常,竟不见其士兵逃窜,还仍不少契丹武士毫不依饶缠上来。虽死亦不认输,饶得是这般拼命的架势也杀了几百的宋军。
远远的,突号角声响起,接着山间就回荡了纷纷扬扬的马蹄声音,震耳欲聋,如山洪暴发,大海翻涌,地上的残火哔哔啵啵烧着干草,非墨回眸拉转马头,不用多想,这必定是王超的大军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