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未见,当年那个鬼灵精的小子如今已长成一风度翩翩的少年,不过这性子到底是没什么变化。
十三笑得春花灿烂,几步上前来就打量常歌,兴奋笑道:“你的模样倒是未曾改变,我一看就认出来了,我变了这么多,难为你还能辨得出。”
常歌不以为意地摇头,“是长变了很多,不过到底你模样底子在那里,不过是越发稳重些罢了。”十三点点头,继而又绕到非墨跟前,那笑容就更大了,只拍着他肩感慨道:“萧大哥,咱们可是好些年没有见面了!真是料不到,当年那个轻功都学不会的呆傻子,如今却是堂堂武林盟主!佩服,佩服!”
非墨倒没深究他此话,不过无奈笑道:“只是武林同道抬举,我实在名不副实……。”
“哪能?你的名气可不小,我远在南海都听得见……啧啧,太过自谦倒不是好事。”
“南海?”常歌不禁奇怪,“你不是随着红药师伯往封雪岭去了么?如何又去了南海?”
“诶……这个嘛,说来有些话长了。”十三笑得揶揄,食指放在鼻下抽了抽,随意敷衍了几句,“师父觉得我不适合学医,就另寻了个刀法不错的老头子来教我,所以我就在南海住下了。”
“刀法精湛的老人家?”常歌有意无意往他背后挑眉,“该不会……便是这位隐退江湖多年的‘酒神通’罢?”
“不是不是!”十三连忙摆手,颇为嫌弃,“怎会是他啊……。”
话音刚落,他背后的酒神通就撸着胡须长笑出口,缓缓走了出来,他的外貌也是半点不改,只鬓间头发比及五年前更为白了许多,但整个人却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不若旁的老人那般纤弱。只听他开口就道:
“一别五载,常姑娘萧少侠,别来无恙啊?”
非墨一看见他,当即就规规矩矩地抱拳拱手,“托前辈鸿福,一切安好。”
“哈哈……是安好啊。”酒神通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老夫果真是没有瞧走眼,当初替你打通经脉,未曾想能造就这般青年才俊,也算是有缘了!”
常歌听罢,狐疑地朝他瞪了瞪,心道:那时不该是她千求万求,这老头子才肯传非墨几招的么?怎从他口里说来,那般得意之感却甚是浓厚……
“多谢前辈!”非墨也不及多想,举手过头,作势就要跪下来,“前辈恩德,在下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诶诶诶——这可使不得。”酒神通一副讶然模样,装的极其逼真,俯身来拦住他,“萧大侠一代豪杰,老夫受不起!何况,你这一身功夫又非是我所赐,谈何‘恩德’?”他笑道:“倘使真要言报恩,不如去与石青道长说罢。”
非墨微愣一瞬,眼圈竟是泛红,重重点头应道:“是。”
随意又攀谈了两句,酒神通含笑望了望非墨,又抬眼看着常歌,点头,“不想五年前见得二位,五年后亦见得二位同行,所谓天赐良缘,只怕……已成眷属了罢?”
不等常歌回话,十三就先抚掌笑出声:“这是自然,否则也不会一路携手到这荒山野岭里头来,我可错过了好事,几时将我的那杯喜酒补上啊?”
非墨淡淡一笑,拱手道:“会补上的。”
听得他话语里的调侃,常歌微有些不自然地背过手,垂眸窘迫地四下扫了扫,随即岔开话题。
“说起来,你们两个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怎的吵起来了?”
十三眉峰一横,她话音落下就顿然挽起袖子来,哼哼不已:“不提还好……你可知道当年我给你提过的那本家传的刀谱么?”
“嗯,有些印象。”
“这便对了,老头子说他知晓那刀谱遗落哪处,却就是不肯告知于我,你说……你说我怎能安心呢!”十三咬着牙,怒气冲冲。
“这倒是老前辈的不是了。”常歌觉得对理,“小十三家的刀谱是他爹留给他的遗物,您既是知道如何不说?……凭您的功夫,犯不着看上这本秘籍才是。”
“诶——”酒神通摇头摆手,面色凝重,“不是不说,是老夫不能说,这小子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晓?倘若他硬同人拼,只怕连命都不会有,我可不是为他着想么?”
常歌愣愣地和非墨对视一眼,又觉得奇怪:“那人来头很大?”
“啧啧,以前的拉头并不大,不过如今……。”似乎有些难言之隐,酒神通没再多话,只捻着胡须低头沉吟,过了一会儿不见他出声,却是笑着有意另寻话题,“这话又说回来,萧盟主不往治遂城去,在此地干甚么?”
“前辈。”非墨轻轻纠正他,“我并非盟主,不过是武林中人抬爱,几位长老有意相传,但其实却没有要做盟主的打算……。”
“喔?恐怕事不由萧少侠之愿罢……。”酒神通面向着常歌,笑容可掬,“看二位这模样,难道还不了解近来江湖里所发生的大事么?”
非墨表情一向如此,倒没什么特别,不过但瞧得常歌这一脸茫然模样,十三不禁嚷道:“你还当真是不知道么?
那上月下旬昆仑天山的几位长老就已对外声称,侠者萧非墨,为现任武林之盟主。朝廷里的寇准寇大人还联名上书,封了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官儿……具体的名儿我也给忘了。
因说眼下辽军入侵,已有不少人打着‘萧盟主’的旗号往治遂那里去了,几个长老也在。我本是觉得有趣方才准备过去看一眼的。”
“如此说来。”酒神通若有所思地点头总结,“那几个冥顽不灵的老头,到底是想用萧少侠之名召集天下豪杰往边境支援我军……虽也是好事,但少不得是受朝廷里什么人的唆使才是。”
常歌拧着眉没有说话,这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再加上非墨本就是怀一副侠义心肠,看了方才那些蛮横的辽人,必定是要去治遂的,就是不知……会不会因此而上战场?那怎么说也是提着脑袋的危险事情,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容易才缓解到如此,她眼下也是没有信得过的亲人了,要是再没了他……
那边的非墨自不知她心里怎样想,自己心头却又有另一番光景。回忆这月子言他们一封书信都未寄过来,恐怕也是由于变故耽搁了,他还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汴梁细查,如今却是不用,说不准他们二人也就正在治遂城之内。
可转念一思量,方才看见的那些个被辽军抓走的村人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因一己私利放任他们不管。
“萧少侠可是有什么难事?”酒神通察言观色,简单一推算就猜出个十之八/九,“可是关心这边境的百姓?”
非墨微愣一瞬,竟不想自己心里的事被他揣测透,迟疑半晌终是道:“实不相瞒,方才我们正瞧得契丹人的胡骑走过去,那其中有几个汉人的百姓。”他一五一十把之前的见闻道来。
“我能力卑微,但又不忍大宋百姓被外邦人如此凌辱……。”非墨抿着唇,摇头,“只可惜,我当初没有去做官……。”
酒神通听他这席话,顿时就怔了一下,当即大笑出声,“当官有什么好的?适才不是也同你说了么,那寇大人也替你求了个小官儿,多少是个官儿,你也可过过瘾。”
非墨脸色暗淡,不以为然,“小官即便心济苍生可也是杯水车薪,又能有什么用?”
“……。”似乎是未曾料到他会对为官之道有这样见解,眼底神情复杂,忽而笑道:“少侠这话……能从你口里说出来,老夫甚觉讶然。不如你就随我去治遂走一遭罢,且正好这定州行营的都部署乃与我是忘年之交,我倒是可以向你引见引见。顺便也可向他说明那些村民之事。
他手握有兵权,自然比你单枪匹马靠谱得多……你看如何?”
唯今他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来,非墨只抬头同常歌相识一眼,二人眸中皆有了答案,他犹自颔了颔首,说道:
“那就有劳了。”
傍晚时分,天空里淡淡的墨蓝色笼罩下来,零碎的星光点点在头顶,偏远的小城里安安静静的,一股浓郁的警戒气息袭面而来,透过城门,看见那里面提着灯笼正来回巡视的守卫数量之多,自然,这城门上下里外也都不算少。
因得门就将关了,那兵卫亭上的守卫一见得常歌他们一行走来,扯了嗓子就喊:
“你们几个!哪里来的——”
酒神通凭着内力,笑着与他回复:“是我,老酒鬼!”
约摸是闻得他声音很熟悉,那人揉眼睛复细看一回,咧嘴笑道:“原来是酒老前辈,失敬失敬……您是来找王大人喝酒的罢?”
“也不全是为了酒而来的。”酒神通说得满脸轻松,甚像是来过多次的样子,“另外还有些军情与他详说。”
那人听罢,想也没多想就笑道:“那您赶紧进城,再等一会儿就该关城门咧。”
“好,多谢。”
酒神通抱拳说完,回头对常歌他们颔首示意,方才迈着步子往城内而行。
街上依稀还有行人,道旁的灯笼光芒清晰,亦有几串灯笼在顶上横过去,客栈里小二尚擦着桌子,又招呼着进门的客人。酒馆香飘四溢,酒味弥漫,可能瞧得有几个江湖扮相的人在里头喝酒。
果然如他们所说,这城里的武林人士甚多,其间不乏有江湖上几个昌盛门派,例如凌风岛,朱雀帮,狂风水寨,玄溟鬼域。
走了半日,常歌四下里观望了一阵,忍不住问道:“威虏军的营地是在哪里的?”
“怎么?你有兴趣?”酒神通笑着指了指东北方向,“那边便是了……这般时候,想来王大人已经回府休息,不会在营地练兵的,你可以放心。”
“我不是来兴趣。”常歌摇了摇头,“只是想如你方才所说真有那么多武林人士聚在此地,那又不知怎样安置呢?”
酒神通哈哈一笑,“这个你不用操心,此地虽看着小,外面还大得很呢,从东北直至西南,这一片都是军营,还怕你那些个武林朋友?”
眼看他都这么说了,常歌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点失仪,于是就闭了口不再出声。
身边行过一队子巡街的守兵,没走多久,眼前就立了一幢府宅,算不上华贵却也不小,不知是否是因位处这军事重地,总隐隐有威严之气。酒神通上前去叩门,常歌非墨和十三便就在后面等着。
片刻后,那大门给人拉开一条小缝,里头冒出个黑森森的头来,压低声音戒备问道:
“什么人?”
“是我。”酒神通走到那灯下面,笑嘻嘻让他看清自己容貌,“来见你们王部署的,去通报一声。”
那人似是眯眼想了想,然后颔首。
“稍候。”
晚风徐徐,炊烟袅袅,十三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儿,非墨双手抱剑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常歌随意地打量周遭景色,等了兴许有一炷香多的时间,那大门才开了,出来一个侍卫,说道:
“部署今日事务繁忙,除酒老先生外暂不见其他人,还请几位先至厢房休息。”
“喔?还真是个大忙人儿啊。”十三似笑非笑地摇头说了一句,酒神通却是不以为意地解释:“有事儿忙的官才是好官,小子可懂这个么?”
十三白他一眼,并不答话,“……哼。”
常歌施了一礼,抱拳道:
“既是这样,我们就打搅了。”
“几位,请随我来。”那人手向左摆了摆,目光却停在常歌身上,忽然神色古怪的看着她,嘴角动了一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这宅子并不算大,但那人带路的速度缓慢得紧,天色较暗,他似乎有意是想仔细打量常歌,时不时往她那一处看去。常歌起初只是狐疑,最后想起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冷战,她赶紧溜到非墨身侧,拉着他挡住自己。
后者尚没料到她会有这般举动,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怎么了?”
瞧她脸色苍白,手上又冷汗不止,非墨猜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压低了声音问。
“嘘……。”常歌挤眉弄眼对着他打手势,好容易等那侍卫背过身,她才咬着下唇,着急道:“那个人好像认得我。我记得五年前从汴梁逃出来的时候,他曾带人来村子里搜查……怎么办?在这里遇见了,他会不会逮我走?”
闻她此话,非墨才抬眼看了看那人,他如今是背对着自己,见不清面容,眉峰稍稍皱了下,他只牵着常歌的手,低低道:
“不怕,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