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花开满城,冲天香阵透开封,潘楼街原本便就市肆发达,买卖昌盛,各处各地来此做生意的商人不在少数,其中居民也安居乐业,街上繁华热闹,人群往来不断,车马有序而行。满街的各色琳琅晃眼丰富,小贩行走,叫卖声连绵不绝。
汴梁的潘楼乃是以美酒著名,酒香香飘十里,前来品尝醇酒之人多不胜数。
那二楼雅间临近窗边的位置正有一人执杯闲饮,手指修长,面容俊美,一身华贵衣袍更衬得其翩翩如玉。
旁边亦在喝酒的友人看得他脸上表情,不耐烦地放下杯子来。
“那常家小姐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不屑一顾,“走了就走了,难不成凭你之资还愁寻不得好人家的姑娘么?”
“这算什么话。”顾沉衣不动声色地把玩着酒杯,笑道:“我几时是为她惆怅的,你又知道了?”
“我还能不知道?”那人哼了一声,用食指敲了敲桌,“你顾家上她们家提亲被拒之事早便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你成日里也只顾喝酒,连昔时的花街柳巷也不去了,你这不是为伊伤神,是什么?”
顾沉衣一挑眉毛:“谁说花街柳巷我不去的?那是你自个儿不提。”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人拍桌而起,嚷嚷道:“走走走,今儿个就去喝花酒,不玩个两三天决不回来!”
“好啊。”他若无其事地勾起一抹笑来,懒懒地放下杯子,随他出门。
离得潘楼不远之处便有一个和乐楼,乃属烟花柳巷之地,人来人往,有男有女,红绸高挂,灯笼大红,画楼阁门处处皆闻得那莺莺燕燕,娇笑说话之声,青楼女子语调都偏柔软,听入耳就是摄魂夺魄,如痴如醉。
“来来来,快给顾公子斟满酒,这一丁点儿算是个什么?”那边的男子抚掌大笑,身侧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忙殷勤倒酒。顾沉衣端过酒杯来,抬了抬抿唇一笑,方一饮而尽,一干女子立即拍手叫好。
“顾公子好酒量,奴家再给你倒一杯。”
顾沉衣不言不语,仍是低头喝酒。
“顾公子怎么闷闷不乐的?”
耳边丝竹声声,乐曲撩人,周遭即是缠绵悱恻的颜色,欲语还休的娇艳。友人尚还在话语间浅责他的不开窍,他却只觉冷酒迫人,寒气深刻,似乎自己已有几分的醉意,脑中老是有人影挥之不去,心里烦躁不爽。
不知几时腰上缠了身边女子的手臂,白莹如玉,柔滑细腻,送上门来的温香软玉他向来不会拒绝,丝毫不客气的揽过来俯身轻薄,耳畔娇喘声连连,但他仍是漫不经心,寥寥无趣。
正吮至脖颈间,门外忽瞧得一人俏生生立着,颇为有礼地同花娘作揖。
“花妈妈,你家前几日说的那偷钱的贼人我们已擒住,现交给后院的那位管事处理了,你当时答应好的酬劳想来不会食言吧?”
花娘欠了欠身回礼,“自然自然,我花娘是什么人?几时说过空头话?多谢姑娘相助,这是你二位的报酬。”她唤龟奴呈上十两银子,包好递给常歌。
一旁的非墨伸手替她接了来,抱拳道:“告辞。”
“二位慢走。”
常歌一面数着他包袱中的银两,一面笑道:“青楼不愧是油水大肥之地,随便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要不到多久,那副翡翠棋盘的钱就能挣回来了。”非墨笑着点头。
正转身将往楼下走,余光瞥进屋内,恰看见顾沉衣手搂着一名女子,姿势颇为不雅,尚惊愕中没反应过来,就看他慌忙推开手里的人,略有错愕地望着她。
常歌怔了一怔,回神时就伸手去捂非墨的眼睛。
“这东西可看不得……。”
“……什么?”
顾沉衣松了酒杯,缓缓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周遭众人都是一脸不明的望着他。对面的常歌淡淡皱了一下眉,拉着非墨飞快走下楼。
他蓦地一阵失落,沉默了许久方又坐回去,肩上被拍了一下,友人不解问:
“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顾沉衣挥开他的手,冷哼一声,甩袖拎了坛酒往窗边一坐,再不言语。
且说常歌拽着非墨不停不休跑出了和乐楼,对于这等乌烟瘴气的地方,着实是让她不想再来第二次,回头又谨慎看了一眼,瞧并无人跟来她方才松了口气。
“方才怎么?”非墨奇道,“那房间里有什么么?”
常歌想起那场景,不觉脸红,支吾地胡诌:“没、没什么,就是有点不干净。”
“不干净?”
“……。”说不清道不明,她纠结地跺了跺脚,最后只伸出食指来,指着他鼻尖威胁道:“总之,以后这样的地方,你不许随便来。”
非墨微微一愣,眉眼一弯,含上笑意:“我有分寸。”
“什么分寸不分寸的,说不许就是不许。”
“好。”他回答得干脆。
这么一说,反而令她觉得气氛尴尬,到底是个姑娘家,又往青楼跑了一趟,如今还站在青楼门外,只听得周遭的污言秽语就不禁头皮发麻。常歌赶紧道:“走吧,该准备的都准备了。恐怕其他几位师父眼下也都到了苍木居,我们回去帮忙打打下手。”
非墨点点头,“嗯。”
虽石青并非是个喜热闹之人,可因此回他们师兄妹五人齐聚,以往大师兄炎阳总于各地山水间游览,不得空闲,别的几个也都偶尔来来走走,这次难得非常,故而将观中里外都置办得分外齐全。
刚一回山,那独特的气氛就扑面而来。常歌和非墨相视一笑,自往大殿里跑去,殿中正看他们几人谈笑风生,苏卿和朔百香忙着倒茶端瓜果点心。
红药轻抿了口茶水,对着上座的炎阳笑道:“师兄难得回来,不如就多住几日罢?”
石青亦是颔首应和:“说的是,师兄不妨就留些天,便是游山玩水也不急于一时。”
看石青竟如此这般恭敬对待一人,非墨暗忖,以往只听说这位师尊武功出神入化,性子又严谨,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人。身着白蓝道袍,袖口缀有八卦轮回圈,手持浮尘,衣袂飘飘,腰垂玲珑青金配,发如白霜,长须似云如雾,眉目间尽显威严之气。
“我此行除了为青师弟祝寿外,倒是想瞧一瞧那位萧师弟的儿子。不知可在?”
朔百香闻他这话,余光瞅着非墨两人进来,忙笑着点头:“在的在的。”说罢就小跑过去,拉了他到炎阳面前,笑道:“师尊,这便是萧师叔的儿子。”
“是么?”
炎阳轻捋胡须,含笑打量着非墨,良久才满意地颔首:“果然同萧师弟一般风姿卓越,内力也颇浑厚。”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非墨略显得有些紧张之意,只顾瞧着这人外貌,反倒忘了说话。朔百香见他如此模样,赶紧揪了他一把,小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师尊啊!”
他方反应过来,垂首恭谨地行礼道:“拜见师尊。”
“不必多礼。”炎阳抬手扶他起来,看见他容貌,又不禁淡淡叹气,“当初之事,是我几人太过坚持才令你父亲落得那般下场,说来也是我们愧对于他。”
非墨眉峰轻拧,心里奇怪。记得朔百香说爹爹之死是因娘亲要找仇人报仇所致,为何又与他们相关呢?
空气里有些僵硬,对面的红药轻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师兄远道而来想是累了,不如先摆上酒,我们同门小酌几杯如何?”
“正是。”那一方空城放下茶杯来,转头对着石青浅笑道:“不知师兄意下如何?今日可是你的寿辰,万事自当由你说了算。”
石青无奈地摇头:“大家既然都开了口,我又能说什么?”他对着苏卿示意道:“安排下去,摆酒席罢。”
“是,师父。”
因得他们五人到底是长辈身份,故而酒宴分两桌,常歌同非墨自是随着苏卿几人一块用饭。席间觥筹交错,谈笑不断,虽石青等人不苟言笑,但朔百香又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且并不畏其身份,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得很。
常歌往桌上扫了一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非墨碗中,却见他自顾埋头扒饭,不由笑道:“吃饭可是很容易饱的,你不多吃点菜,岂不是可惜了?”
非墨捧着碗嚼着她挟来的排骨,浅笑道:“这个不妨事,我一向吃得多。”
“诶……。”苏卿喝下一杯酒,有意无意地碰了碰碗,两瓷器发出清脆声响来,“萧师弟这么说,就不怕小伍担心养不起你?”
“肯定不怕。”非墨倒是自自然然的应话,“只要我养她就好了。”
常歌刚含了一口汤,险些没呛出来,忙别过身去一阵猛咳,非墨见状很好心地替她拍背。
朔百香正去厨房端了几碟小菜回来,听得这番话便“啧啧”笑道:“好哇,你们两个,原来都私定终身了?”她扯着常歌衣袖,笑骂道:“你个死丫头,难不成还敢比你师姐我先成亲么?”
“这事儿不赖我啊!”常歌连连摆手,皱着眉瞪非墨,后者脸上带笑,故作没听见低头吃酒。
她只好转移目标,“苏师兄,你们倒是几时成亲,我好歹去蹭杯喜酒喝。”
苏卿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说道:“快了快了,今年五月我便出师,初六你两个可来扬州苏家,我必然恭候大驾。”
“那好说。”常歌拍手笑道,“你初六我就初七,比你晚一日,这总算成了吧?”
“好你不要脸的丫头啊。”朔百香捏着她的脸,手指却直戳非墨的背,“成亲这样的事你也说得出口,都不怕害臊的?喂……萧师弟,你不来管管你媳妇?小心日后给她欺负了,师姐我可不会帮你的忙。”
非墨转着酒杯眉宇间尽是笑意,“初七挺好的啊。”
朔百香被他一句话噎住,转眼看见常歌满是得意地朝她扬眉,不由泄气,“你们小两口一个鼻孔出气,我不玩了。”
“这还不简单。”常歌倒杯酒给她,“你也可以去找大师兄陪你出气啊,我倒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喝了一阵子酒,炎阳搁下筷子朝非墨那一方看过去,所有所思了一会儿,方对着石青道:
“非墨这孩子的武功,练得怎样?”
石青忙恭敬答道:“回师兄的话,尚可。”
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只微颔了一下首,思量道:“既是萧师弟的儿子,当然不能落于人后,几位师弟师妹若不介意,劳烦将门中其他武功都传授给他,也算是以慰萧竹在天之灵。”
红药温柔笑了笑,缓缓道:“师妹同师兄所想一致,待非墨成亲之后就打算将他带去封雪岭修行。”
“哦?”炎阳酒杯刚至唇边,又讶然放下,“传宗接代自是好事,我们盘云山如今虽不算是什么大门大派可在聘礼上也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却不知是哪家姑娘?”
空城听罢,温润笑道:“那师兄此回就能省去不少聘礼了,这萧师侄看上的正是咱们家的小伍,亲上加亲,你说如何?”
“小伍?”他眉毛一扬,吃惊片刻,继而摇头一笑,“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
对于之前在常家发生之事,众人很有默契的避而未谈,他们五个本就把常歌视如己出般看待,如今她既愿意留在苍木居,当然也不会去多说什么。世事无常,人事之变化,又怎么能预料得到。
红药略一沉吟,“师弟这话我不赞同。这两个孩子到底与我们关系匪浅,成亲是件大事,我等不富有,但礼金还是出得起的。”
“师姐说的是。”空城眼角微弯,拱手赔礼,“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几人相谈甚欢,举酒畅饮间,空城却是注意到些许格格不入之处,他眯了眯双眼啜了口酒,看着对面一直未有开口的桑鬼调笑道:“桑师弟这是怎么了?以往可不见你这么安静。”
红药也觉察出古怪来,柔声问:“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把脉瞧一瞧么?”
“多谢师姐。”桑鬼这才出声,推拒道:“我并无大碍,劳你操心了。”
他似笑非笑地抬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示意自己并无不适之处。空城看得他如此,也没再为难,自顾劝酒喝酒。
桑鬼眼中笑意散去,低头盯着杯中莹莹酒水,随即抬眼往非墨身上看去,脸色阴沉如墨,毫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