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颜自没料到顾沉衣会突然间醒过来,闪避不及,胳膊上便被他划了一痕,她偏头看了看伤口,微有诧异。
“你明明中了我的迷香,如何能醒过来?”
常歌上前扶着他,急急忙忙后退了几步。顾沉衣如今虽是神志恢复,但毕竟流血过多,头晕目眩,体力不支,方才那一招已然拼尽全力,眼下是半分气力都没有,他勉强由常歌撑着,勾起嘴角来笑道:
“这位夫人的迷药的确了得,不过你既有迷药,我故然也能有解药。”
“你!……。”她正要发怒,仔细想了一会儿,却又朗声笑道:“臭小子,你少得意,瞧你现在这模样,还吃不了老娘一掌!我好意让你毫无痛楚的放血,你既是喜欢被活生生流血而死,我就成全你——”
她说完就抬手朝顾沉衣劈过去,因得屋中狭窄,用鞭子多有不妥,倒也给了他躲闪的余地。顾沉衣右足足尖一挑,将旁边竹椅踢了过去,她抬眼一看,手刀落下就将椅子“啪”的砍成两半。
顾沉衣心知自己武功是不敌她的,便飞快抓起常歌,狠狠将她往门边推。
“快走!”
常歌一个踉跄扑在门上,回身来焦急道:“不行,你打不过她,会死的。”
“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
“废话!”常歌不由分说又跑了回去,护在身前,“她不会杀我的,要走也是你先走。我好歹尚能同她对峙个一时半刻……。”
“丫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不等她说完,对面的陶颜却是冷笑着抚了抚发丝,“我方才说不杀你,可没说现在不杀你。”
她眸中一凛,手掌扬起,道:“你们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天就一块儿死了罢!”
看她掌风凌厉袭来,常歌却又是手无寸铁的挡在自己身前,顾沉衣想也未想,一手揽过她的腰,旋身一转,以背部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常歌原本已是提气凝神,双掌伸出预备勉强将她内力抗住,却又怎料顾沉衣居然不顾伤势这般乱来,尚没回头,就听他闷哼一声,呕出血来。
“你!你不要命了!?”
他浑身轻缠,一句话也没说就往下滑,常歌赶紧出手来扶着她,对面的陶颜已然撤了掌,冷眼看着他,忽而问道:
“怎么?这小白脸是你心上人?”
常歌手扣着顾沉衣脉门,回头对她怒道:“呸呸呸!什么小白脸,什么心上人,胡说八道!”
她不禁奇怪:“既然不是,他干什么要这么护着你?”
“那是他乐意,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这么冷血吗?”起初还觉得她值得同情,现在才感到何为“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怕她是软硬不吃,想全身而退很难了。
陶颜虚着眼睛,上前一步,威胁她:“小丫头,你这么跟我说话,当真不怕死吗?”
“怕,我当然怕是。可是就不知道到底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了!让你尝尝我的毒针——”她话音刚落,就从怀里摸出几枚暗器来,飞掷过去。
陶颜听她那话,瞬间抬袖遮挡,趁着空档,常歌又掏出两粒弹丸往地上一扔,少顷,白雾弥漫开来,视线不清。待得挥开烟雾跑出去时,已是不见了她二人行踪。
不知现在是多少时候,但见头顶夜空依旧漆黑,常歌扶着顾沉衣边跑边回头看,虽说在沿路做了许多引开她视线的记号,可以他们现在的脚程,着实是难以逃脱。正一路跑着,哪想顾沉衣脚下一绊,顺势带着她一起摔倒在地。
常歌本就脚上肩上都是伤,怎禁得住他的重量,一时疼得脸煞白。
“……你还好吧?站得起来吗?”
顾沉衣重重喘着气,已觉得眼前慢慢开始模糊,他强打精神,摆了摆手,虚弱道: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说的什么废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如何能丢下你一个人跑?”看他那表情,想是方才那掌伤得厉害,常歌自知不能勉强,只好先盘膝坐在地上,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输了些许真气,又取出止疼的药丸来喂他服下。
身后隐隐已听到脚步声,顾沉衣见她还在运气疗伤,心头不觉着急,喑哑着开口道:“快走,你这么做也没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混账!”她出声骂道,“我师父是乃是闻名天下的神医,这点小伤小痛,还死不了你!”说话间双手就抓住他手腕,搭过自己肩膀来,摇摇晃晃地撑着他继续往前跑。
后面的陶颜穷追不舍,行过之处皆起了一阵强风,卷得林间竹叶纷纷扬扬乱舞。常歌尚未跑出几步,她人没到,鞭子却先抽了过来,幸而由于离得远,只在背上浅浅划了一记。她咬着牙往身后扔掷暗器,哪想才丢了几回,兜里的银针已是不够用了。
正待那鞭子又将逼近之时,空中不知自何处来了一股剑气,猛地将她鞭子震开,这剑气与方才苏卿的完全不同,显然蕴有浑厚的内力,威力不可小觑。
常歌和陶颜都此刻都停下动作来,只见前方凌空跃来一人,轻功极好,脚不沾尘,落地无声,手持一把长剑,剑光寒气迫人。
当看得他相貌时,常歌只微微一愣,轻唤道:“非……非墨?”她眼下离得那么远,都能感觉得到他周身的压迫之气,这和之前完全不同,难道短短这半个时辰不到他武功修为能精进这般多么?
陶颜被他方才那招震得往后退了数步,稳下身形便喝道:
“小子,你武功几时这么好了?”
非墨自知自己时间不多,半个时辰之限就快到了,不能再多说废话,于是一言不发就拔剑冲了上去,他出招极快,剑法轻灵,翻翻滚滚的就同陶颜拆了一百来招,打得她气喘吁吁,有些吃不消。毕竟这一晚上都在打架,就是车轮战她也是会累的。
对于非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旁人当然不会知晓,但他自己却明白时限将近,故而为了图快,招式就越发凌乱不可收拾。
陶颜隐隐觉察出他的异样来,刚费力躲过一招后,喘气冷笑:
“哼,你打得这么浮躁,难不成……是有什么隐情?”
非墨蓦地一怔。
看他这样表情,陶颜知道自己猜中八分,便先行跳到远处,勾起嘴角挑衅道:“被我说中了?想来是另外那个半死的小道士给你施了什么术,或是吃了什么东西,你这功夫……一定有问题。”
不等她接着说下去,非墨刷刷刷几剑刺去,陶颜瞧得他恼羞成怒,自己也不似方才那般惊慌,反而优哉游哉地只管躲他不管出招。
就这般混乱追赶了一炷香时间,非墨已然感觉身体渐渐不适起来,步伐渐缓,浑身骨头剧痛难忍,他捂着胸口,手指却不听使唤。
如此境况,陶颜笑着在他对面止住步子,颇为得意地抱着双臂看他。
“小鬼头,妄想和老娘斗?你还差得远呢!”
只听“乒乓”一声,他手里的长剑坠地落下,继而自己也重重摔了下去。
常歌惊愣不已,顾不得手里要死不活的顾沉衣,随手就扔了他瘸着腿跑到非墨跟前。
苏卿所说的药效果然是猛烈无比,只这么眨眼功夫,他便疼得满天大汗,全是的所有筋骨好像都被针穿透,撕裂的疼痛游走于四肢百骸。
看得他在地上难受成这样,常歌俯身下去想要抱他起来,岂料手指刚触及他衣衫,非墨就疼得呻吟出声,她忙抽手回来,再不敢动。
“我说你小子如何这么快就这般厉害,哼。”陶颜踱着步慢悠悠走过来,一双眼里尽是狠毒,“你们这几个人,损耗了老娘不少内力,我几欲想饶你们一命,是你们自己不知进退。”
常歌哪里在听她这些唠唠叨叨的话,一心只关注在非墨身上,看他死咬着嘴唇,眉头紧皱,知道一定是疼得非常厉害,以往从未看他有过这般表情。但自己轻碰他就让他痛得青筋暴起,连脉都无法把,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此刻完全乱成一团麻,急得不知所措。
陶颜自言自语说了半天,垂眸看见她瘫坐在地,抽噎个不停,心里就一顿无名火。
“哭?有什么好哭的!疼的是他又不是你!”
常歌抹了抹眼泪,摇头道:“不要动他……你割我的血喂你女儿罢。”
“呸,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讲条件?”陶颜不以为意地一手抓住她衣衫,将她拎到旁边去,继而狠狠往非墨腿上踹了一脚。
常歌看得心头一凛,只听她冷笑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好命,这两个小子都为你要死不死的。如此倒也好,老娘我就喜欢折磨这样的人。”她挥鞭子指了指顾沉衣,问道:
“我让你来挑,你最喜欢哪一个,我就先杀哪一个。是那个小白脸,还是这个傻小子?”
“你混账!”常歌怒骂道,“怪不得你男人早死,有你这么心肠狠毒的女人在家,就是当初不死也迟早会被你吓死的!”
陶颜不客气地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揪着她衣襟扯到自己跟前,眼里尽是气愤,“好大的口气,你居然敢骂他?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常歌倒也不惧她,反而勾起嘴角来,笑道:“好啊,你动手杀吧。你杀了我,永生永世都不会知道怎么让你女儿活过来的法子了。”
陶颜果然震惊当场,急急问她:“什么法子?快说!”
“要我说可以,除非你放了我们。”
“笑话!”陶颜推开她,皮笑肉不笑地退到非墨身后,“老娘又不是傻子,放了你,我找谁问去?”
常歌飞快道:“我爹乃是京城首富常知书,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便知。我说得出做得到,只要你肯放了我们,我一定能让你女儿活过来。”
“我不信中原之人。”一提及她的女儿,陶颜越发狠心,“你爱说不说,你一刻不说,我就杀一个!”
“你!……。”
看常歌还犹豫不决,她索性不再啰嗦,只冷声道:“好,看来不死一个人,你是不会说了。”
她一把抓起非墨来,朝着常歌道:“我们祖上杀人向来不喜留人全尸,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这苗疆的嗜血功。”
她两手掐着非墨脖颈,嘴凑上他后劲,作势要咬下去。常歌即便不晓得这嗜血功到底是什么奇功,但看她这模样似要吸人之血,连忙喊道:“我说,我说!”
不想陶颜却没理她,牙齿陷入非墨脖颈肉中,鲜血一瞬溢出,常歌泪眼模糊地爬过去,怒喝道:“我都说了我会告诉你,你怎么还!……。”
正在这时,陶颜猛地一颤,脸上忽白忽紫,周身抽搐不止,她松开口,捂着颈子,手指指向非墨:
“你……你的血……。”
话未道完,就直挺挺地仰后倒地,两眼一翻,再没说话。常歌尚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跟前,伸手往她鼻下一探——已经没有气息了。
她轻轻吐出气来,坐在地上环顾四周,竹林安静得诡秘,月亮隐去了多时,这般天色……好像就将天亮。
恍恍惚惚,睡梦里,身上燥热不已,隐约能听见自己每一根骨头声嘶力竭的悲鸣。说不出这样的感觉,脑子里剩下的只有疼痛。
翻来覆去,痛感却越来越剧烈,额头时而有冰凉湿润之物搁置,时而又觉脸上清爽,耳边似听得有什么人在谈话,有时候清楚,有时候模糊,有时候又非常嘈杂。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什么时辰,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都有些忘了。
非墨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朴素的床顶,简洁的客房,以及屋外算不上非常灿烂的阳光。他微动了动手指,那一瞬,浑身还是疼得要命。
床边的常歌觉察到他动静,忙抬起头来,惊喜道:“醒了?你醒了?”
他心中顿时温暖,待看得她眼底下的青黑,略红肿的眼圈,微有些惨白的脸,多少猜出这几日恐自己令她十分操心,方愧疚地想要说话,哪知嘴唇开合几次,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才醒,不要勉强。”
常歌小心替他把脉,静静听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头,“内伤已经大好了。”
她像是非常庆幸,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却又怕弄疼他,只笑道:“你睡了三天了,都没见醒过来,嘴里只叫疼,嗓子都喊哑了……我还怕你真醒不过来。”
非墨是头一遭看见她这样的笑容,说不上喜说不上忧,却无端让人看出几分酸涩来。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努力向她微笑。
常歌用手帕沾了茶水,替他润泽嘴唇,忽而脸色一转,凑到他面前冷声道:
“哼,这样不知轻重,不顾后果乱来……你嫌命长是不是?”
非墨面露难色,艰难摇头。
常歌未理他,犹自喝道:“不用出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管你是出自何人挑唆,或是又有什么隐情,你好歹先弄明白你自己的斤两。这药是能随便乱吃的吗?”
“呃……。”他挣扎了半天,只发出一个音。
“好,退一万步讲,就是有人挑唆你,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多考虑一下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次救了我们还好。倘若是你一个人应战,吃这么个劳什子东西,打到一半杀不了对方,你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仍人宰割,知道吗?!”
非墨:“……。”
“现在你身上有伤,我不想惹你不快,等你伤一好,我再找你算账!我……。”
门边有人轻笑出声来。
“小伍,你也太过分了吧?看着人家不能说话反驳就这么给人一顿骂,这样真的好吗?”
常歌回过头来,就瞧得苏卿扶着门含笑而立。她方住了口,略有不悦地哼道:“师兄,你们两个大哥不说二哥,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位暗地里‘挑唆’的人是谁,这种药除了你还有谁会有?”
“成成,师兄给你认错,行了吧?”他有模有样地作了揖,态度极其诚恳。
常歌轻叹了口气,一肚子的火也算是发了,方垂着肩膀站起身。
非墨瞧见她左肩上的纱布,又看她明显瘸着的腿,眼中不觉有些担忧。
“我先去找不笑大师,过一会儿再去看看顾沉衣。你先替我照顾他一下。”
“我知道。”原本作为伤势最重的苏卿,在后来看见顾沉衣和非墨的伤情之后,毅然发现自己居然是伤得最轻的那个。要论起这位女鬼的功夫,那也着实是了不得了。
看见常歌走远了,他方慢悠悠走到非墨床沿边坐下,语重心长地笑道:
“兄弟,你也算是大难不死了。能好得这么快,还该多谢谢不笑大师。”
非墨歪头看着他,眼里不解。
苏卿笑着解释:“你的内伤那么重,我们几人都是伤兵,总不能替你疗伤罢?此回多亏不笑大师慷慨相助,你如今体内的真气大半都是他的。”
他正抿唇微笑,苏卿却又摆了摆手指,两眼一弯,调侃道:“别忘了还有小伍。”
非墨眼中蓦地怔了怔。
听他长长叹了一声:“你昏睡这几日,哪一夜不是疼得哼哼唧唧的?人家可是带着伤照顾你这个病人,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不见她待一个人这般好……。”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知道她对你二人身份的避讳。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真的很难得,你可要……好好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