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歌看着他的背脊,一时说不出话来。想着明明那天……已经都讲的很明白了才对。
“小伍,你别一直发愣啊。”朔百香推了推她,“人家要背你,不是正好么?”
“啊?可是……。”常歌犹豫着往后退。
朔百香一把拉着她,“可是什么啊,你看师父他们都走远了,还不赶快?等到了下一个镇子,我们就让师父买马。
“快去快去。”
由着她拖拖拉拉,常歌到底还是倾身伏在非墨背上,心里感觉到很别扭,她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一句话也没说。
即便是丢了狠话,也不应当做得太绝……
非墨并未多想,只伸手托住她的腿,稳稳当当地站起身来,快步跟上石青等人的步伐。
山间明媚得鲜妍,身下的草地居然还有残留着的露珠,常歌偏头望了一眼非墨的脸,见他面上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自己也就缩了头回去。
若还是像从前那样便好了,他真有什么感情,就不能老老实实放在心里么?这般说出来,对大家都不好。明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又何必抱太大希望。
虽然并不想这样伤他,但不清不楚的,岂非是对他更加不公。所以……
但愿他能理解罢。
“萧师弟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朔百香跟在他身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出言调笑道,“你从前不是一直都跟着小伍吗?她在这儿你也不说话?”
非墨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搭理她。
朔百香倒也不气不恼,掩着嘴笑道:“我还以为你当我们是生人才不喜开口的,没想到对着小伍也这么冷淡啊……萧师伯当年可不是这样的人。”
听得这话,他的表情才稍稍有些改变,转过头问:“……我爹?”
朔百香敛容抿唇,对他神秘一笑:“萧师伯当年那些事,想必师父他们不会完完本本告诉你罢?就是对你提起,多半也含糊不清,权作敷衍。”
“你愿意说?”
“要我说是没问题,不过可不能白说啊。”朔百香把玩着腰间的坠子,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
非墨眼中一沉,犹豫片刻,道:“你待如何?”
“别那么生分,我又不得吃了你。”朔百香笑着摆摆手,“不过……往后若是师父叫我做什么事,你能替都我做了,告诉你有关萧师伯的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哦?”
最后那个尾音,若说是征求倒不如说是诱惑,介于朔百香做事一向不着边际,常歌不觉提醒她:
“师姐,这样不太好吧?”
朔百香懒懒地挑了一下眉,不以为意:“人家萧师弟都没吭声,你在意什么?”
“那是因为……。”
“你说便是。”非墨冷声就把常歌的话打断,抬起头来,“我同意。”
“萧师弟当真是个直爽的人呐。”朔百香喜不自禁地拍了拍他肩膀,虽早预料到他会答应,可还是吓了一跳,“说到萧师伯,这得先提一提盘云山……。”
毕竟谈的是他爹的私事,她一个人外人在此多有不妥,常歌忙探头出来:“我看,我还是回避一下好了……。”
她侧头对着非墨耳朵,轻轻道:“放我下来吧?”
非墨连理也不曾理她,只看着朔百香,认真道:“师姐请说。”
“喂!……。”常歌狠狠往他背上锤了一拳,后者仍旧没反应,背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朔百香瞧得常歌那表情,强忍住笑,清了清嗓子,道:
“咳咳……说到盘云山呢,据江湖传言是一座上古时期留下来的仙山,终年仙气缭绕,引得不少人前去求仙问道。
我派开山祖师爷就是其中一个,他因武功高超,技压群雄,后来得以便在山上修建道观,也有许多人闻名前来拜师学艺。因为我派最为著名的武功便是长生不老之术和驻颜术,以至于连当年的皇帝都派人来求取丹药什么的。”
“长生不老?”非墨听之不解,“世上当真有这样奇特的武功?”
“怎可能啊。”朔百香笑着摇头,“人生来就是要死的,这是正常天道规律,凡人怎么可能做到不死?不过能活得比一般人更长久倒是不假。”她指了指走在前面的石青,低声道:
“就比如说咱们的几位师父,别瞧他们外表不过二十余岁,其实已经活了快百年了。”
常歌在一边静静听着,想当初她爹爹也是听说了这个长寿之术才千方百计送她去学艺,不过这几位师父似乎都很避讳此功,这么多年来他们都不曾对她提及半点。
朔百香歇了一口气,又道:“但是因得一些缘由,这武功如今早已禁止门下弟子擅自研学,便连师父们也都未再向新入门的人提起过。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前言。”
“那之后,盘云山弟子一年比一年多起来,门派也是发展的愈加壮大。等到炎阳师伯……呃,也就是你爹的师兄做掌门时,门下初设有五位长老,分别是以医术闻名的红药夫人,以剑术著称的石青剑师,以玄门法术为名的萧竹真人,以奇门五行出名的空城真人,还有以毒功著名的桑鬼道长。
为招收更精英的弟子,掌门便下令三年才有一次试炼收新人入门。
多年前,你娘就是这样拜入我派门下的。”
非墨眨了眨眼睛,微微一愣:“我娘……她?”
朔百香歪头朝他微微一笑:“说起来,那时候还是我带你娘到处观赏的。当时的盘云山道观修建得奢华又壮丽,比起那些皇帝宰相的府邸也丝毫不逊色。”大约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来,她“噗嗤”笑道:
“你娘她还当真是个非常有趣的女子,那年的试炼若非是她,其余人恐还不会如此容易通过。
不过因为萧师伯素来为人懒散,好吃懒做是出了名的,故而在门派中的口碑并不怎么好。
入门那一日,你娘很是不幸竟被分派拜在萧师伯的门下,她自己是吃惊不已,千方百计想溜出去,还因此闹了一场不小的笑话出来。”
“拜师?你是说……我娘她是我爹的……徒弟?”
原来当初的爹娘,竟是师徒相恋。
不止是非墨,连常歌闻得这个也愕然发愣。如此往事,她是从来没有听师父或是别的弟子说过,竟想不到……
“是啊。”朔百香低头轻轻一叹,“门派中出了如此的大逆不道乱伦之事,也难怪其余几位长老都一致反对。”
“不过也托你娘的福,自她来了以后,萧师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从不参与的一些弟子比武大会他也兴致勃勃的陪着你娘去。萧师伯他……是非常非常喜欢你娘的。
只可惜……。”
非墨急忙问道:“只可惜什么?”
朔百香把腰间的坠穗儿用手指挽了一圈,继续道:“只可惜,你娘拜师学武一心只想报杀父之仇,她满心满眼都是复仇,根本没有把萧师伯放在眼里。想她那仇人武功极其高超,普通人的功夫根本不能伤其分毫。
萧师伯虽知道她的心思,却仍旧待她很好,什么事都顺着她依着她,连背叛师门这等事情,恐怕都能做出来。”
常歌垂下眼睑,忽然就想起那个背叛了师门的白剑,同样也是为了一个女人……这样真的值得吗?想想,如此举动会不会太过天真了一些。毕竟身边还有那么多曾经关心在乎他们的人,还有自己该承受该背负的东西,那么轻易就背叛,还只是因得一个女子,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那后来呢?”
“哼……后来?后来萧师伯为了你娘,大开杀戒,只身一人跑去同她那个仇人报仇。还算你娘有些良心,从头到尾都守在他身边寸步未离。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来势汹汹,仅凭他们两个怎斗得过,你娘是最先去了,之后萧师伯便抱着你娘的尸身与那人同归于尽了……。”
觉察到他脚步忽的停了下来,常歌小心用余光瞟去,非墨满脸的惆怅,大概是听到这些往事心情有些不愉快。
“哎。”朔百香摊手耸了耸肩,“我也弄不明白,你娘是真心喜欢萧师伯呢,还是只是因为萧师伯可以帮他报仇才假意去喜欢他的。若论才智,她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就是一生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执念太重,老想着报仇。
其实算起来,最可怜的还是萧师伯啊……。”
非墨低头咬着下唇:“我娘她……肯定是喜欢我爹的。”
“诶?”朔百香不解地瞧他,“你怎么知道?”
非墨抬起头看她,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猜,应该是的。”
“噗——”朔百香捂着嘴笑出声来,“我还没瞧出来,原来你这傻小子,还当真是傻得很有名堂啊……。”
非墨:“……。”
走在前面的苏卿回头看见他几人有说有笑地模样,也不自觉勾起嘴角来,停在原地等他们。
“当是踏青呢?你们几个。”他抱着臂,佯装愠怒道,“小心挨罚。”
朔百香不给面子地往他背上一拍,笑道:“少装正经了,师父那边有什么吩咐没有?”
“特别的吩咐倒是没有。”苏卿瞧着非墨背上的常歌,也是别有心计地笑了一笑,“不过师父说,现下离郑州还太远,可能今晚会在野外露宿,不过恐怕今夜会下雨,要是能寻到一个破庙暂住一下就好了。”
朔百香一拍脑门儿:“破庙?我倒是知道附近有间庙,上次来的时候正巧经过,再走不远就到了。”
“那好,就加快行程吧。”
临近黄昏,头顶的云层越积越厚,好在经由朔百香领着,很快就寻到她说的那地方。路途劳累,即便庙中灰尘蛛网甚多,众人皆也不太在意,先行将手中包袱放下,就收拾着干粮和水,准备晚饭。
顾沉衣回头时便看见非墨背着常歌进来,他闲闲的敲着扇子走过去,打趣笑道:“常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腿摔断了?”
“呸,你才腿摔断了!”常歌没好气地瞪他。
对面的石青闻得他们说话,方回身看她,冷下声来:
“你这丫头,又是哪里不对劲了?”
朔百香见状,忙凑过来打圆场,拉着石青胳膊笑道:“师父,小伍她是头晕,我想多半是风寒还未好。您又不让骑马,所以只得幸苦萧师弟先背着她了。”
苏卿把旁边的位置收拾干净,扶着石青坐下,且听他冷冷道:“受了寒就自己吃药,不要老是麻烦人家。”
常歌略有不爽,偷偷对他使了个白眼,心道:又不是我要他背的……
“喂,该放我下来了。”
顾沉衣“唰”一声展开扇子来,掩着嘴瞧了她半晌,忽而轻笑道:“这话说的是,总不能老让萧兄弟这么劳累……。”
他将扇柄往常歌下巴上伸过去,含着深意一笑:
“下回常姑娘若是又头晕了,在下倒是可以效劳……。”
非墨蓦地一愣了一下,原是想侧身避开,手上却不禁一滑,常歌还没看甚么清形势,就生生倒了下去,头狠磕在旁边的石阶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呀……不好意思。”顾沉衣装模作样地惊了一声,“是我吓到萧兄弟了么?”
常歌撑着地坐起来,一肚子窝火,伸手往脑后摸去,不想才刚刚碰到就一阵刺痛,幸而还没有流血,不过必定是肿了很大一块。
非墨慌忙蹲下身去扶她,“你怎么样?……。”
“走开!”常歌一手推开他,微怒道,“不要你管。”
“小伍……不要这么凶嘛。”苏卿笑着走过来,拉了拉那边的非墨,“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常歌神色微怒,脑子里全是这一路上他那张要死不活的脸,想也不想就道,“一定是因为那天夜里他怀恨在心,所以才……。”
“哦哦?那天夜里?”苏卿立马就抓住关键词句,貌似非常关心地接口问道,“哪天夜里?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那日晚上他满眼伤心,眸中带水的样子骤然在眼前浮现,虽是早已拒绝很彻底,但到底心留余悸,常歌本欲站起来,哪想得脚下不稳又不慎摔了回去,头上的旧伤为好新伤又起,疼得她险些没大叫出来。
非墨瞧着实在不忍,正准备上前,不料苏卿狠狠拉他回来,皱眉对他使眼色,低低道:“不想挨她骂就别去凑热闹。”
他为难地看着他,最后只好低头不言。
朔百香没奈何地掐了苏卿一下,道:“小伍都疼成这样了,你们俩还有心思笑?”她转身俯下去搀着常歌起来。
苏卿摊手朝着非墨嗟叹道:“你看你看,被你连累得我也挨骂。”
石青拧着眉自他们几人的身上扫过,最后还是对着常歌厉声道:“一个姑娘家,成日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那是因为他……。”
“你还说?!”
常歌立马乖乖闭嘴。
朔百香抚摸她头上的那个包,心疼道:“哎,肿成这样……我去给你拿点药来抹一抹。”她起身,路过非墨跟前时,又停下来。
“萧师弟,还不快拾些干柴来生火?”
非墨听话地点头:“哦。”正要往屋外走,石青忽的叫住他:
“等等,你不用去了。一会儿我还有一套剑法要交给你,拾柴就让小伍一个人去便好。”
常歌抓着衣袖,狠狠抬头往非墨那边瞪了一眼,后者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满脸茫然地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