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常歌手上一滞,本能地想抽回来,却发现他力道极大,竟是纹丝未动。
尚狐疑之时,觉察到非墨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她瞧,眸子里的神色带着说不出的古怪。常歌忍不住伸手往他面前晃了晃,刚准备开口,忽然听他轻轻唤道:
“……小伍。”
“怎么?”常歌越看他越发觉得不对劲,“你脸好红……是不是病了?”手掌在他额上探了一探,那热度着实是令她一惊。
“好烫,当真是发烧了?难道是因为昨夜吹了一夜冷风么?”
常歌忙去替他把脉,不想非墨像是才回神过来一般,猛地推开她,别过脸,低低喘气。
“……非、非墨?”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眼里蒙着一层水雾,急忙摇头:“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不是受了风寒么?”常歌甚是怀疑地走上前去,拿过他的手来把脉,非墨却是赶紧挥开,自椅子上站起身。
“这个……不打紧,先去找你师父罢,让他等久了,毕竟不大好。”
“哦?”常歌皱着眉,满眼不信任地绕到他跟前,凑近了看他脸,“你真是这样想?”
非墨点头如捣蒜:“我……我真是这样想的。”
“……。”约摸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常歌才叹了口气,转过身,“没事就好,我师父就在前面的浮清殿。”
她回头笑道:“待会注意着,别乱说话。”
“哦。”
非墨在原地闭目静了一会心神,再抬眸时,常歌已出了门朝东面而行,隔着浅浅一道纱窗,背影朦胧得有些许不真实。他摁了摁眉心,然后又狠狠往头上打了几下,不知为什么……方才竟会出现那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来……
莫非……是真的受了凉吗?
“非墨!你还不走?”
远远的,就听她没好气的喊道:
“我不管你了,迷了路活该!”
他忙出声:“来、来了……。”
桃花山庄里房间众多,最里的弟子房内住的大多是桃花门下的弟子,因得本就是才起兴不久的门派,故而眼下之人尚少。庄内有不少院落,能看得其中弟子在院里练武。
还有西边的那一片花圃也甚是奇怪,即便此刻隆冬将至,那里面仍旧百花齐放,绚烂夺目。
因听常歌说,桑鬼乃是天下第一的毒师,毒功一流,那些花想必多半也都是带了毒的。
非墨转头看了看身侧院子里正在互相较量的几人,心底不觉生出几分羡慕来。他以往都随着师父居住在山上,并无甚师兄弟,故而也没有感受过同门之情,更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
从衡州到蜀中,若是没有她,有些事情,他当真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
思及如此,非墨慢慢回过头,常歌就走在他前面,离得很近,是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位置。
这一路虽算不得很长,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同她行礼问安,想来在门派之中,她一定很有地位的罢……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有些……
前面的脚步忽的一下便停了,非墨微微一怔,还不及抬头,常歌就往他头上敲了一记。
“呃。”他皱着眉,伸手摸了摸,轻声道,“好疼……。”
“怎么又敲我?……。”
“我都还没问你,你倒是先问起我来了。”常歌一手叉腰,走到他跟前,踮起脚来“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话老是吞吞吐吐,从进了这个山庄开始就不太正常……。”
看见她蓦地在眼中放大的脸,非墨心头一惊,连忙后退一步,摇头道:“没有。”
“还说没有?……你这脸,红得好可疑……。”常歌说罢,就要伸手去摸,他别过脸又是退后。
“不要问了……我只是,对这身衣服不习惯而已。”
她纳闷地上下打量:“这样吗?”
但回想昨日夜里,也确实是让他喝了不少西北风,大约当真是累了。何况眼下十三和顾沉衣都回房补觉,他反而因为内伤的缘由还得强打精神出来,身子定然是撑不住。
常歌缓下语气来,没再追问他,只上前拉住他的手往前走。
“走吧,等师父替你治过了,我再熬些安神的汤给你喝。”
非墨垂下眼睑,她的手很软很暖,小小的……轻轻合拢便能握住。他心头生出几分满足之感,说不出理由,也有些唐突,只想着,倘若能一直这样……便就好了。
浮清殿位于山庄正中之地,虽算不上气派,远观也觉得隐隐绕着一股仙气。大殿门尚敞开着,非墨同常歌一起踏进殿内。
桑鬼背对着门,单手负在背后,一头黑发如他一般散在脑后,只插了一支骨簪在发髻上。门外清风拂过,黑色的外袍顿时起起落落,翻飞不定。
“五师父。”常歌小声唤他,“我把人给你带来了,你……给他瞧瞧他的伤?”
“哼,我瞧不瞧,还用你多嘴?”桑鬼背对着她就甩了一袖子,即便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但这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边不悦。
“这才过了几日,帮着外人就不帮师父了,是吧?”
“徒弟哪儿敢啊……。”常歌赶紧示弱,“只不过是怕他万一伤到筋骨什么的,一身功夫都废了,岂不是很惨?”
桑鬼冷哼了一声,知道她打的算盘,“他那点伤不大不小的,犯得着你操心?”言罢便就转身过来,“我说你……。”
阳光恰从斜上方照过来,洒进殿中,对面的那人青丝散挽,一身蓝色道袍,袖长及地,平添了几许出尘之意,那身形和那张脸,一瞬间让他失神得不知所措,最后只惊愣地伸出食指来,颤抖地指着他。
“你……你……给我过来!”
常歌是头一回看得桑鬼露出这般的表情来,连她也有些不明其意,但又不能忤逆师父的意思,只好暗暗掐了非墨一把。
“师父叫你过去呢!快去啊!”
非墨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最后也只能挪了步子缓缓走过去。
等他走近,桑鬼方垂眸打量他的容颜。适才看他灰头土脸,又一身江湖剑客打扮,本无心在意,但且如今换了一套衣衫,又洗净了脸,竟是让他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的眉眼……。”桑鬼抚了抚他脸颊,继而急声问道,“萧竹是你什么人?他人现在何处?”
非墨听之顿觉一头雾水:“什么?”
“我问你话,回答!”
“……。”瞧他这样子好像十分愠怒,但因得自己不了解他的脾性,自也不敢再多话,非墨只得老老实实地摇头,“我不认识什么萧竹。”
桑鬼微微一愣,又往他脸上仔仔细细的看,方才觉察出些许端倪来。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相貌,可惜这双眼睛,无论如何都没有一分的慵懒神色……想来那人的眼神,世上无人学得会。
“哼。”他移开目光,往前走了几步,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非墨盯着他的后背,迟疑了半晌,道:“萧非墨。”
“萧?你姓萧?”他猛地又回身,眸中带着不爽之色,“你既是姓萧,还说不认识萧竹!?”
常歌在一旁完全摸不着头脑,五师父的脾气算是几位师父之中最差的一个,这是没错。不过他每每生气都还是能寻到缘由的,这会子说的这几句话,她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要说非墨同五师父,今日应是第一次见面才对,怎么感觉他的态度……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这……
常歌忙凑上去,一脸讨好地冲着他笑:“五师父,他哪儿得罪你了?那个……萧竹是什么人?”
桑鬼连头也没回,就道:“这里没你的事,滚出去!”
“哦。”常歌抿了抿唇,余光瞄了非墨一眼,蔫头耷脑地迈着步子要出去。
等她走了几步,桑鬼似又意识到什么。
“慢着,回来!”
常歌只得又走回去,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桑鬼抱着双臂,冷眼看她:“我问你,你从何处遇上这小子的?”
“我……我就是路上偶然碰到的而已。听他说要去找石青师父,我瞧他一个人怪可怜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说谎,就想帮他一把了。”
“他找石青?”桑鬼撇过头,对着非墨喝道,“小子,你过来。”
“哦……。”
等他走近,桑鬼又厉声问:“我问你话,不许有半个字的谎言,否则,我就把你丢到花丛里面喂毒虫,你可听清楚了?”
非墨哪里敢说个“不”字,当即连连点头:“听清楚了。”
“嗯……。”桑鬼缓和下语气来,淡淡问他,“你找石青作甚么?”
“是家师临终前,托我将他家传之剑交给石青道长的。”
“你师父?你师父是何人?”
非墨方道:“家师姓凌,名风,字飞剑。”
“凌风?凌风是你的师父?”桑鬼听完又是一惊,片刻思索后,表情才恢复过来,勾唇冷笑道,“原来如此……想来这其中必定有甚有趣之事……。”他扬扬眉,继续问,“你师父可曾对你说过些什么?他又是怎么收你为徒的?”
观他适才那一系列表情,非墨心头也多少猜出什么来,或许这几位所谓盘云山的修仙道长是认识他师父的,不仅如此,还有可能认识他的父亲……
不得不说他内心是略有些欣喜的,虽然自己从出生起便没有见过亲生的爹娘,但能从旁人口中打听到他们生平之事,也算是一种慰藉罢。
继而非墨便将当年如何遇上凌风,之后又如何随他一起习武,如何闯南走北,皆同桑鬼全盘托出,毫无保留。
后者听得面无表情,只偶尔微微颔首。
“啪”待他说完之时,桑鬼合掌一拍,随即拂袖往门口走过去,背对着他,言语里带着些笑意。
“果然是个不寻常的故事,不知旁人若是晓得了,会是怎样的表情。”
常歌略感不妙,拉着非墨往后退了一步,“师父,其实他……。”
“不必多说。”桑鬼一摆手喝住她,“他的事,我同你几位师父自会处理。”
“他还同其他师父有关吗?”常歌越发觉得古怪起来,本想多问,但又怕挨骂。
“何止是有关系……。”桑鬼侧头过来,微微一笑,话却是对着非墨而说,“你这小子不是想找石青么?我一会儿就修书让他过来,你马上就能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