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闻之一愣,忙抬头四处搜寻,十三见状拿手肘轻捅了捅她,指指斜对方向。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正站有一人,凤眼微虚,眉峰轻蹙,一头黑发如瀑般散下,里着白蓝相间道袍,外罩一件锦缎黑衫,长袖垂地,瞧这般容貌,竟只二十来岁的样子。
“五……五师父?”
十三听完就怔了一下,小声询问她:“这就是你师父?……好……好年轻啊。”
“嘘——”常歌赶紧捂住他的嘴,“我师父最讨厌有人讨论他的年龄,不要乱说话。”
十三只得连连点头。
树枝上的桑鬼冷眼往地上扫了一圈,滚滚黑雾已然散去了不少,适才那几个持剑拿刀的村民皆倒在地上呻吟不止,他鼻中轻哼一声,翻身跳下来,落地无尘。
常歌顾不得同他多言,回头看非墨那边着实吃紧,忙上去拉他衣袖道:“师父师父,那边还有呢……。”
桑鬼瞪她一眼,先是往前行了几步,然后又停下。
“哪几个是你这边的?”
常歌方道:“……拿扇子的,还有那个拿剑的。”
桑鬼微颔了颔首,抬手朝前,两指于空中画了个圈,就瞧得非墨和顾沉衣二人瞬间被一股气流弹开。
他一手负在背后,另一手狠狠甩袖,平地里几声轰隆震响,那些个村民有不少当场便丧命。不知这使得是哪门哪路的招数,但手段狠辣至极,如此可见。
非墨微怔一瞬,偏头看向他那边,瞧他还欲出手不曾要有留活口之心,立即从怀里掏出几枚暗器,嗖嗖扔去。
桑鬼连眼也不眨,扬手拂袖之间尽数把这暗器扫开来。
尘埃落定,常歌把那女娃娃推到十三怀里,不及多言就跑至非墨跟前,蹲下身去扶他。看他衣衫上染了不少鲜血,嘴角还残了一道血痕,禁不住着急起来:“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他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双眼睛只戒备地盯着那边的桑鬼看,眉头紧皱,“他是谁?”
“哦,他是我师父。”常歌扭头看着对面一脸正不悦的桑鬼,笑着对他解释道,“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的第五位师父,桑鬼道长。”
“他是你师父?”约摸尚对他行事的手段有些讶然,非墨抿着唇,略有惊讶。
“嗯……先别说那么多了,我扶你过去,让他帮你看看……。”说着就将搀他站起来,对面的顾沉衣看得心里添堵,不觉叹气道:
“好心没好报啊……怎么我就没人扶呢?这待遇可有点不公啊。”
常歌没奈何地停下来,同非墨对视了一眼,只好松开手,不情不愿地走到他跟前,递了左手过去。
“凭什么他是扶,我是拉啊?”顾沉衣满腹郁闷地望着她。
“……你爱起来不起来。”心知他是故意找茬,常歌索性也懒得理,回身搀了非墨一瘸一拐地向桑鬼那边走去。顾沉衣狠狠地扁了扁嘴,手撑着地勉强支起身子。
十三本就同这位一看便气质非凡的大侠素不相识,加之他这副架势颇为吓人,自己也不好上去套近乎,方搂着那小女娃娃挪到一边儿去。
“小心点……。”常歌扶着非墨,慢慢走过来,正抬头看着他,“师父,你给他治一治,好像受了内伤……。”
话才道出口,头上就挨了一记爆栗子,还没等她喊疼,桑鬼就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真没出息!”
“师父,您先别动气啊。”常歌摸着头上伤痛之处,委屈地拿眼神瞟他,“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个人,怎么对付得过来……。”
“一个人么?”桑鬼漫不经心地往旁边顾沉衣一干人等的身上瞅了瞅,淡淡道,“他们都是死的?”
“……他们哪有师父你厉害啊。”常歌赶紧奉承。
“混账!少来溜须拍马,为师不吃这一套!”
“小伍。”非墨皱着眉轻声劝她,“他不治就罢了,不必如此央求。”
常歌忙挤眉弄眼地对他一阵摇头,非墨自是瞧不明白她打的哑谜,正想开口问时,却闻得桑鬼一声冷笑,抱着臂看他。
“你这小子倒是有趣,方才竟胆敢朝我扔东西?”
“我……。”他抱拳施了一礼,“在下只是看前辈出手过重,只想留他们几条生路,情急之下,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桑鬼不屑地垂眸望着他:“哼,留活路?他们不是想杀了你们几个么?难道,你就不怕报复?”
非墨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前辈已经杀了他们不少人,要说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别的人到底无辜,还请手下留情……。”
“笑话。”他一甩衣袖,侧过身来,“我又不是替你报仇,杀不杀人,与你何干?”
“你……。”
觉察这气氛不对劲,常歌踏上前来挡在非墨身前,好言笑道:“师父,他说得也没错啊……你看,你都放倒了这么多人了,还是别浪费气力为好。”
听她说出这话来,桑鬼拧着眉头斜眼眄视,没好气道:“怎么?这才过了几日,你倒是跟个外人来数落我的不是了?”
常歌飞快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好了!”他扬手喝止,背过身扔了一小瓶子药给她,“这些麻烦的事情,我本也不欲理会。你分去让他们吃了,之后我们就启程。”
“启程?去何处?”
桑鬼不耐烦道:“自然是桃花山涧”
桃花山涧位于蜀中峨眉山附近,此地风光秀丽,依山傍水,又因南方温暖草木生长茂盛,处处可见绿草如茵,青山秀水,鸟鸣山间。
十三和顾沉衣皆是初来乍到,从未看过此等美景,一路不觉驻足停留,流连观赏,非墨却是由于内伤在身无暇顾及,常歌又因来过数次,并无感觉。顾沉衣到底知书达礼,举止不会过于失态,故而就听得十三一人在后面咋咋呼呼,大呼小叫。
行了两个时辰有余,前面就看见一坡石阶,山门两旁有两尊雕像,一尊乃为女娲,另一尊乃伏羲。修道之人极少有见摆这两人的雕像的,且那雕像的雕工又奇特精巧,显然出自名家之手。顾沉衣拍着扇子,沉思许久,倒对这位桑鬼道长颇为好奇起来。
还没走多久,竹林树草之间就瞧得一座别致非常的居所立在山上,清雅素净。门前两个青蓝衣衫的小童一望向这边,方撒腿跑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安。
“师父,师姐。”
桑鬼背着手,淡淡“嗯”了一声,回头面向后面几人。
“去给这几位安排一下客房。”
“是。”
他慢慢往屋内走着,只抛下话来:“那个半死不活的跟我进来。”
常歌偏头瞧得非墨还没反应,忙碰了碰他,小声道:“师父叫你呢!”
他方才回神过来,愣愣看着她,“呃?”
“等等。”似想到什么,桑鬼转身过来,指着他,话却是对着常歌说的,“带他换身衣服再来找我。”
常歌忙笑着点头:“知道了。”
待得桑鬼走远,常歌方才俯身对着两个小童道:“小三小四,等会打点热水到他房间里去。”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是,师姐。”
顾沉衣在一边耸了耸肩,像是大松了一口气一样。
“你师父的性子还真是古怪,方才我还以为我们几个都会被他灭口呢。”
“‘平时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看,你是心虚罢?”常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微颔首道,“亏得你瞧着还算正常,不然以我师父他老人家那脾气,没准当真会开杀戒。”
“罢了,能从那些莫名其妙的村民手下安然无恙的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十三抚了抚额,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吃些什么填肚子的东西,加之觉也未睡,一直在赶路,如今早便困得紧了,“哎,总之先让我休息一下罢。”
“几位。”前面那两个小童此刻转身过来,轻轻道,“此乃我派清静之地,还望这几日请注意一下言行。”
顾沉衣合扇抱拳笑道:“二位小道长多虑了。”
“对了。”常歌忽问他们,“师父怎会知道我的行踪?我记得并未传书信或是信号弹一类的东西才是。”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青衣小童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师父只听人说北面山上有只七彩五毒蜘蛛,可加强避毒珠的毒性,这才下山去的。”
想来也是,她这次南下也并未对几位师父提起过,看样子当真只是碰巧路过。常歌不由庆幸,如若五师父这次不来,凭他们几人的功夫,不丧命才怪。
“师姐此次打算住多久?”蓝衣小童仰头看她,“需要我们传信去汴梁,报个平安吗?”
“不……不用了。我住不了几天的。”笑话,倘若把她现下在蜀中的事告知给爹爹,只怕回家时他的气会更大。
“是,我知道了,师姐。”
绕过前院尚在练武的一干弟子,常歌先行往自己房间走去,简单的收拾整理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又出门来,沿着弟子房的回廊一直走。没过多久就看见那青衣小童手捧着衣裳在一屋门前站着,她好奇的上前。
“小四,你在这里作甚么?”
“师姐。”他先行了个礼,继而道,“我在等萧公子上完药,进去帮他换衣裳。”
常歌举目看了看,又问:“其他人呢?”
“阿三带他们先去休息了。”
“你去师父那儿复命罢,这里交给我就好。还有,告诉他我们晚些时候会过去。”
青衣小童低头咬唇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应下,把衣服递给她。
“那就麻烦师姐了。”
眼看天色快近正午,常歌靠在栏杆上歇了口气,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她需好好理一下思路才是。黑鹰城遇上的那位自称是盘云山弟子的白剑,还有在荒石村无缘无故陷入幻境,以及……她还未弄明白当夜同村长说话的另外一人到底是谁。
院中吹来一股冷风,凉意从衣领处直逼入身子里。
到底冬季还是还是来了,即便在南方,依然冷得不像话。等这里的事了解,差不多也该启程北上,要帮非墨去苍木居找石青师父,还得回家去一趟。
怎么感觉自己还没轻松多久,麻烦的事又积了一堆,什么时候能真正放松一下……
刚闭目小憩了一会儿,背后的门忽“吱呀”一声拉开……
“小伍?”
她身上一颤,回头恰看见非墨披着他那件藏青色的衫子,一脸惊讶地盯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
常歌从栏杆上跳下来,朝他递了递手里的衣服,笑道:“等你上药啊。”
他略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腮,垂眸盯着地上,“多谢,我很快就好,再等我一会儿。”
“诶……先别急。”常歌一手拉住他,摸着下巴仔细看他的头发,越瞧越觉得不妥。
非墨不解问道:“怎么了?”
“你这头发不行……得好好梳一梳,我师父不喜欢你这样打扮的。”常歌打了一个响指,索性推他进屋,“来来来,我帮你梳。”
“呃?可是……。”
“快点,先把衣服穿好。”常歌说罢就将他手里的衣裳夺过来,轻轻抖了抖,却是一件白蓝相间的道袍,她先是一愣,随即就笑道,“我倒忘了,这里只有这个……你先凑合着穿吧。”
非墨一面套着衣服,一面又觉得奇怪:“你师父,很讨厌我这样的打扮吗?”
“讨厌倒不是。不过我师父这个脾气不好,他叫你换你就一定要换,方才虽是先输了些真气给你,不过你这内伤还需要他好生替你打通经脉才行。若不想落下什么病根子,就乖乖听话……。”常歌把他发带解下来,自怀里摸出木梳,轻轻帮他梳头。
手从发丝穿过的感觉又轻又柔,木梳的齿在头上划过,动作缓之又缓。
不知为何,非墨只觉得脸上无端发烫,心徒然之间跳得很急很快,即便无数次的吞咽唾沫都阻止不了,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有簪子吗?”常歌捏着他的一缕青丝,左右瞧了瞧,自言自语的点头,“嗯,插一根玉簪子就最好了。”
非墨没敢摇头,轻声回复她:“……我不曾带发簪。”
“那就算了,先绑着罢……嗯,这样就好了。你看看?”
她兴冲冲地拿了铜镜凑到非墨跟前,笑道:“如何?我梳头很有一套的吧?”
自己一向习惯将头发束在脑后,倒是并没如这般松散着,非墨一时不太习惯,局促不安地望着她。
“会不会很奇怪?”
“不会啊,我瞧着很好看。”常歌仔细盯着他的脸,随即笑道,“你脸上的污点和血迹都还在,怪不得师父要你先回房间整理。”
“呃?是么……。”他说罢就准备用手去抹,常歌忙摁住他。
“等一下,我帮你擦。”她回身拿出帕子来,在铜盆中拧了一把,这才又俯下身去,轻轻在他脸上擦拭。
丝绸在皮肤上来来回回地摩挲,一股淡淡的青草香萦绕在鼻尖,他慢慢抬眼,嘴唇微启,却没道出一句话来,手猛地一下便扣在她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