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墨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尴尬地伸手摸了摸耳垂,小心翼翼地望了常歌一眼,然后又移开……
“小晴——”外头那村长语气似乎不甚友善,高声喝道,“你在那里面嘻嘻哈哈胡闹些什么!还不快出来帮忙做饭!”
“哦、哦……。”小姑娘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非墨几人,随即哆哆嗦嗦地跑出去,没了下文。
对面另一间屋中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皆拉了那小女娃往厨房里去,看这般情形,应当是一家三口。屋门前,老妇抱着方才补好了的衣服转身往外面走,原地就剩了那村长一个人,拄着拐杖,形单影只的样子。
顾沉衣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盯着院子里的那老者瞧,若有所思,许久才哼笑道:“好凶的人啊。”
不过多时就到吃晚饭时候,因得此次人多,一张桌子难免挤不下,常歌等人也觉得过意不去,自拿了饭菜去屋里吃。
这个村子好像非常穷困,一家人靠着稀粥馒头和几叠咸菜将就着吃,似乎是由于来了客人才把咸菜摆上桌的。常歌当然不好意思多吃,干脆从包袱里拿了干粮来,拉着非墨到院子角落里坐下,一边吃又一边观察着那一家人,说不出何处古怪但总觉得多有不对劲之处。
她佯装看天色,一会儿凑到非墨耳边小声道:
“你有没有发现,那对夫妻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有吗?”他没太在意,回眸瞧了瞧,然后摇头,“他们在吃饭。”
“不对,方才……肯定有往这边看的。”常歌咬了一口馒头,犹自思索。对面的顾沉衣正同十三在一株枯木之下谈笑,因站得远到听不见在说什么。
“还有那个村长,从见面开始目光就老是盯在那个姓顾的身上。”她说着就戒备地往后挪了挪,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馒头,“我感觉,今天晚上不会那么太平。”
“那两个人并不会武功。”非墨往饭桌的方向看去,视线落在那个年纪尚小的女娃娃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倒是那个小姑娘……。”
“她怎么了?”常歌随口就问。
“我适才在她身上嗅到一股浓浓的蛊毒味道,看来她应该从小就接触了不少的毒虫毒草。”
“毒虫毒草?”常歌微微一愣,不由自主顺着他望着的方向瞅,那小丫头外表瞧着的确单纯,若是当真自小就接触那些东西身子到底受不受得了?可话又说回来,这村里的人,男的武功不弱,小孩子又养着用毒。
处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却有如此多的古怪行为,着实令人匪夷。看来得提醒十三和顾沉衣,晚上别睡太沉才是。
常歌这么想着,又叼着馒头啃了一口,刚才抬起头,忽的就见非墨缓缓伸手过来,食指在她唇角轻轻擦了一下,有些粗糙的指腹划过皮肤的触感,她脑中一热,愣愣看着他。
非墨才收回手时就觉得这个举动太为不妥,他口不择言的出声解释,脸上浮起一丝可疑的红晕。
“那个……嘴上沾了屑……。”
“喔……。”常歌低头继续啃着馒头,余光瞅见他仍眼巴巴地望着,一时又觉得浑身不自在,宛如坐于针毡之上,倒是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正在此时,对面的顾沉衣不知和十三讲了些什么,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朝院外走,常歌方问道:
“你们俩要去哪里?”
顾沉衣止了步子,转头来笑道:“不过就是想出去走走,正巧小十三说要看看我家传武艺。也好找个空旷的地方耍给他看。”
眼看他们两个步出院子,越走越远,常歌自言自语道:“十三不是最讨厌这样的富家子弟么?两个人如何关系这么好了……。”
非墨忽然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我也想出去走走。”
“那你等等我……。”常歌三两口把手里的另一个馒头解决掉,拍拍一身的馒头屑,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走吧,这村子挺大的,可以到处看看。”
“嗯。”
眼下还不是特别晚,四周尚存夕阳余晖,天边一抹淡黄,头顶的弯月若隐若现。村中所有房屋被覆盖了一层厚重的暗金色,沉沉的,有些压抑,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街道上少有人行,连食摊也只见得一两个。
“这里倒和大漠有几分相似。”非墨抬头望着苍穹,如此作评。
“怎么说?”
他回头来,对着常歌微微一笑:“都有些荒凉。”
“我没去过大漠,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模样。”常歌摇了摇头,“不过听人说,迷失在沙漠里的人很少能有活着回来的。”
“的确是。”非墨也不否认,他没去过几次,年幼时已记不太清,只恍惚记得当初是随着商队在大漠之中游荡。
于是,方劝她道:“寻常人还是少去为好。”
“那种地方,我又不会去。”常歌笑着摆摆手,“只是小时候曾听二师父提到过西域有个叫楼兰古城,繁华至极,风俗奇特,我是很想去见识见识,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了。”
非墨偏头看着她,想这一路走来,她似乎对风景情有独钟。虽从没问过她的家世,不过自顾家那件事多少看得出,她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但却出生在一个不算自由的家庭。
离家出走,需要背负多大的勇气和责任啊……
他心头不觉一软,轻声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那附近还有些散居着的部族。即使西域楼兰已不在了,大漠还是有其他景色可看的。”
虽然知道他这话实现的几率不大,常歌还是将信将疑地问:“当真?”
“嗯,不骗你。”
“……。”
常歌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看你这么诚心诚意,我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常歌自腰间摸出一串明黄的剑穗来,喜滋滋递给他,得意道:“这可是我亲手编的,比那什么荷包香囊有实用多了。”
非墨接过手来,仔细瞧了一番,略有不解的看她:“好像……也没多大用处罢?”
“……。”常歌咬了咬牙,“觉得不好可以还来。你不要我还懒得送!”说罢她便出手想夺回来,不料非墨下意识地背过手,轻轻避开,常歌便从他身侧擦过,显然扑了个空。
她没好气地跺了跺脚:“作甚么?”
非墨带了些许委屈地拿眼神瞅着她:“我想留着……。”
“你又不用,留着干什么?!”
“我用……。”
为表忠心,他当即把身后的佩剑取下来,仔仔细细挂上剑穗,继而便拿给她看,笑道:
“这样可好了?”
“……。”常歌盯着凑到眼前的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不禁失笑。
“你既然要了就得好好收着,我不常送人东西的。”
非墨扶着剑身,然后有摸上剑穗,笑道:“我师父说过,这把剑在未交到石青道长手上前同我性命一般重要,我既是把剑穗挂上,它就和这把剑一样重要。若是不慎让剑穗坏掉,那么我……。”
“胡说八道!”不等讲完常歌就急声打断,“你……什么乱七八糟的!”
非墨莫名地看着她,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
前面街道之上传来喧哗声音,他二人顿时停下来,伫足张望,只见对面整整齐齐走来两队人,排成两竖行,领头的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根木柱。
待仔细一看,那柱子上倒拴着一个人,由于离得太远,故而看不很真切。
常歌拉着非墨跑过去,正瞧着十三和顾沉衣也在街旁观看,那队人刚巧从他们身边经过,清清楚楚可以见得那被绑着的人正是白日在岔路口遇到的被追赶的村民。
他一身布衫已被鲜血染透,到处皆是伤口,鞭痕棒伤随处可见,如今双目紧闭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不少住在附近的居民开了门探头出来张望,脸上的鄙夷神色不言而喻。
常歌环顾四周,看见身侧不远处有个老伯站着,她悄悄走过求,轻咳了一声,像是随意好奇的问道:
“这人被打得如此惨重,到不知犯了什么罪呢?”
那老头瞥了瞥她,冷笑道:“那小子自己背叛族人,偷跑出去,没烧死他算他走运。”
“怎么?你们村不让村人私自出村么?”
“这是自然,我村世代生活在此,衣食无忧。且一向不喜你们这些外人,祖宗又有过命令,不许后人同外面世俗之人有瓜葛。他既然对祖宗家法如此蔑视,就当按规矩处死才是!”
听他说得这般慷慨激昂,常歌只干笑了几声:“那不晓得该怎么处置他?”
老头踮脚看了他们行路的方向,琢磨道:“看如今的样子,应该是去荒石岗活埋吧。”
“活埋?!”
非墨闻之眉峰一皱,作势就要往前走,常歌见状忙伸手拦住他,眼神示意不要多管闲事。
“好一个祖宗之命不可违。”顾沉衣风轻云淡地抱着臂,低头对十三笑道,“我们这些外乡人还是别‘好奇心’太重,你说是不?”
十三很配合地点头道:“依我看咱们还是早点回去睡觉为好。”
“说得正是。”
常歌自明白他们两人打的哑谜,回身准备走,不想还看见非墨立在哪里,似乎对方才那个人的事不能释怀。
“走吧。”她只得上前去拉他。
“可是……。”
“别可是了,走啊。”
刚一回到院子里,迎头就对上那村长一张不甚愉悦的脸,顾沉衣视若无睹,大步就跨进房间里,身后跟着十三和常歌几人也都匆匆随他进去。
这间屋没有窗,才走进去十三就将门关紧,对着众人道:
“咱们捡的那人的包袱呢?快打开来看看!”
常歌点点头:“我收着的,你等一会儿。”说罢她回身往床头的几个包袱里搜了搜,摸出一个灰布包来,拿给他们瞧。
“就是这个。”
包袱里装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裳已经发白起毛,一包散钱,零碎杂物除此之外便是一封信。
顾沉衣拆开信粗扫了一遍,眉头随之紧了紧。
“信上写了什么?”十三焦急问。
“这信是他义弟写给他的,说是在岳州附近已经替他安排好一切,让他近日赶快搬过去。还有就是……。”
“是什么?你倒是赶紧说啊!”十三耐不住性子听他慢慢道来,劈手夺过信纸来自己看,看完便是一愣,惊道:
“这村子是契丹在大宋的眼线?”
“怪不得不让村里人出去,恐怕是担心泄露了这里的秘密。”
常歌不以为然地摇头:“单凭一封信不能证明什么,不过这个村子的确是古怪,今晚上大家尽量都不要睡。”
非墨表示赞同:“这个房间曾经多次被用过,恐怕前来投宿的路人不止我们几人。至于那个小姑娘说到白日就不见踪影,我想被灭口的可能性很大。”
“没错。”顾沉衣低下声音来,悄悄让众人凑近,“如我猜得不错,此刻那老头子便就在门外偷听。他有功夫,虽看不出强弱来可是也不能小觑了。”
“还有一点很奇怪。”非墨抱着剑沉吟了半晌,“这个村子既不许外人进入也不让村人外出,那它要如何为辽国提供消息?还有……这个写信的人,又是怎么得知的?他落款不明,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们也无从知晓。”
常歌想了想,只好道:“这封信先收好,还有大家各自的包袱也要随时带着,今晚若是遇上不测也能即时杀出去。”
十三没好气地对她翻了个大白眼:“哼,还不都是你。硬要跑到这古里古怪的村子来住,害得夜里觉也没法睡,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倒不如就露宿野外的好。”
对此常歌也没办法,“好啦……这次是我的错,我哪里知道运气能背到这个地步,说什么来着什么。”
顾沉衣摊手无奈地“啧啧”出声,“谁叫你不听我劝告来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何况,错也不在小伍一人。”非墨出言辩解,而后又警惕地往门边看了看,沉下声来,“我们先出去吧,呆久了恐会让他们起疑。”
“好。”常歌把包袱叠好放回床边,正准备去倒桌上的茶来吃,却见顾沉衣在旁边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她,故意转了音调。
“小……伍?你的乳名?听着很奇怪啊……。”
她放下杯子,狠瞪了他一眼:“与你何干?小伍也是你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