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顾沉衣收了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扬眉朝非墨挑了挑,“他叫得,我就叫不得?”
“那当然,你和他如何能相提并论。”常歌也不否认,“他好歹和我相识了那么久,你?你和咱们是不是一道的现在都还说不准呢。”
十三听罢就在后面扯她袖子,不满道:“你也没让我这么叫过啊……。”
“废话。”常歌把他手拿开,一本正经道,“我比你年长,你叫我姐姐是应该的,别的叫法都不合体统。”
“哼。”十三背过脸,走到门边去,拉开门,回头朝她办了个鬼脸,“我才不和你争辩,反正你就是偏心。”
“臭小鬼!回来——”
非墨静静地看着她一脸怒气的追出去,收回视线时,不想正同顾沉衣的目光相对,他微怔了一瞬,皱眉,然后又别过脸。后者看得他这般动作,只勾起嘴角来,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走出门去。
月凉三更,夜灯已熄,院中树影横斜,清风微凉,磷火青青,山鬼喑喑,寂寂人定初。
非墨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幕,星辰暗淡,杳杳无光。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常歌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在手,递给一个给他。
“趁热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非墨接在手里,还是滚烫的,他咬了一口不禁奇怪:“你去哪里弄的?”
“哦……我借了他们家厨房一用。”常歌不以为意地在他身边坐下,捧着馒头自顾啃着。
他不自觉皱眉,摇头道:“这个时段还是别乱闯的为好”
“别那么紧张,人都睡着的。”常歌一面说,一面也学着他往天上看,头顶广阔深黑,月轮色浅,星光灰暗。
“天上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好几个时辰了。”
非墨没有再抬头去看,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馒头,解释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师父了。”
“你师父?”常歌微有纳闷的侧头看他,“他难道也是个喜欢夜观天象的老道士?”
“师父……倒不是观天象,他只是喜欢夜里在院子外面练剑而已。”
常歌不由笑道:“你和他在这一点上还是挺像呢。”
不料他却是轻轻叹了一声,不置可否,“我方才突然觉得未来有些渺茫,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很沉很沉。”
常歌愣了一瞬,凑到他身前:“怎么了?”她腾出手来去替他把脉,细细听了一阵,脉象却是很正常……
“我没生病。”非墨浅笑着抽回手,继而又叹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总在想一些事情。师父生前,我只知道跟着他练剑习武,该吃便吃,该睡便睡。等到他走了,我也一心想着要替他把剑送到石青手上……
可是我并没想过,等完成了这最后一项任务,我又该去哪里,该怎么做。一时觉得很茫然罢了。”
“这还不简单啊。”常歌想也不想,就脱口道,“你就留在石青身边做他的徒弟,不好吗?”
非墨觉得有些为难:“小伍……我是真的不想,再拜旁人为师了。”
“……那也行,你喜欢镖局吗?我认识一个镖局的镖头,你可以去他手下做事。嗯……或者,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这个你不是最喜欢么?”
他自想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那你呢?”
“我?”常歌一时没明白。
“嗯。”非墨点点头,“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原本是抱着出来散心的心态到处游历,想着要是爹爹真落下她不管,就一辈子不回家去。可是走了这么多天,到底还是担心家里的父亲,毕竟,爹爹老了……娘也不在了,一个人,肯定很孤单寂寞的。
常歌方回头,对他道:“我想,我还是回家去比较好。”
“回家?……。”他抿着唇,垂眸斟酌了片刻,随即这般道,“你家里缺不缺护卫?”
“诶?”
非墨倒是一脸期盼的看着她:“我去你家当一名护卫,你看怎么样?”
“但护卫有什么好的?”常歌莫名其妙地摇头,“早晚都要巡逻,有时候出门还得时时刻刻跟着,月钱也不多。还不如去镖局。”
“早晚巡逻么……。”他喃喃自语念着,而后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
“你又犯傻了啊?”常歌无可奈何地摇头,“我爹对护卫是最亏的,除了他贴身的那几个,其余的都不过是些寻常的家丁,根本没有武功。我来给你算一笔账,在我家呢,一个月包吃住算上月钱一共是……。”
非墨皱着眉打断她:“我只是想跟着你。”
“……。”听他没头没脑地这句话说出来,偏生那脸却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常歌没由来的觉得周身不自在。
“跟……跟着我?别、别胡说八道了,跟着我有什么好处?我又没几个钱。”
不想他反而欣慰非常地笑道:“不会。跟着你,我觉得这几天都很开心……至少你对我很好……。”
“你……。”常歌咬了咬下唇,又气又羞,“什么‘我对你很好’……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啊!”
“啊?我……。”
“嘘,等等!”常歌压低声音,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戒备地指了指院门外。
侧耳静听了一会儿,她敛容,小声道:“有人在说话,你听见没有?”
非墨屏住呼吸,凝神皱眉,果然闻得细小的人声,不过应当是离得非常远。
“大半夜的,会是谁?”
“我看此事有蹊跷。”常歌松开他,轻声道,“我过去看看!”
“诶——”不等他阻拦,常歌已然提着裙摆迈了步子往院门处走去,左右放心不下,非墨只得紧跟在她后面。
村中无一灯一火,夜色浓重,未免打草惊蛇,常歌从墙上一跃而下,挨着旁边的枯树和墙角步步逼近。走了没多久,就看见村广场地带,中央正站了两个人在低低对话,她找了个隐蔽地方蹲着,回头去招非墨过来。
隔了一墙拐角,只能看见其中一人是村中的那村长,另一人只见得衣袂一角,也因得光线缘故看不太清。
“这个村长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在作甚么好事……。”
非墨倒是对此并不感兴趣,他频频回顾,总觉方才自出门时就有人跟踪他们。可又没见那人身形。
“小伍,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此处似乎有些古怪,你有没有发觉四周的雾好像变浓了?”
“等等,让我再看看,那个人……好像很眼熟。”常歌摆摆手,伸长脖子想瞧个明白,但怎奈眼前的雾越发变大了,最后连人形也看不真切,她只得作罢。
“奇怪,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雾……。”
好容易等雾稍稍散了一些,常歌稍松了口气。正欲回头唤非墨时却愕然的发现,自己的身侧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惊愣了一瞬,轻轻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四周空荡荡的,没有回应。常歌扭头又去看村广场,只见方才站在那里谈话的村长和那个神秘人也消失不见。
身边的雾气慢慢散尽,常歌干脆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街道上安安静静,夜依旧深沉,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又有些慌乱。
常歌往回跑了几步,在村长宅院外停下,她抬头看了看院墙,如方才那边轻身跃起在院内落脚,随即就飞快跑到屋门前,重重的敲门。
“十三!十三!?”
晃动的响声在这般诡秘的气氛之中格外的清晰,叩了一阵,常歌又转向另外一间,大力的敲下。
“顾……顾沉衣!顾沉衣!”
半柱香时间之后,常歌才彻底放弃,她垂下手,怔怔地回头看了看这院子。
难道……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觉得心底徒然生出一丝恐慌来,在院中独自坐下,月轮又大又亮,衬着四周的景色陌生的有些毛骨悚然。平地乍起的阴风宛如刀刃般从她脸上划过,莫名的恐惧和害怕自脚底涌上,常歌双手抱着胳膊,使劲搓了搓,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的情况很是不对劲,到底是所有的人不见了,还是……只是她一个人不见了?
常歌仔仔细细回忆最初发生的事情,从她和非墨一起出院子,到发现那两个交谈的人,然后……然后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那二人身上。
再然后似乎就是现在这样了……
好像差了点什么?
在这之前还起了一阵雾……雾……雾?
一定是那阵雾有古怪!
常歌握了握拳头,难道,是雾把其他人都带走了?那会带到哪里去?能靠这么个烟雾就掳走人的肯定非凡人,莫非,幕后凶手个什么山精鬼怪的?
这个村子本就不寻常,也许是那个村长发现了他们俩,故而派人来报复?
可再怎么说村子也就那么大,总不能带到更远的地方去罢,若是她没有猜错,非墨他们定然还在附近才对。
这样一想,常歌打起精神来,她深吸一口气,两手轻拍了拍脸,定了定神,举步就往院外面走。横竖这附近也没有人,她大可不必在意太多,索性就先在村子里头看一看好了。
出了院子,往西走就是刚才的村广场,广场四周零散的堆放着一些木箱杂物,随意清点了一下,都是稻谷粒,农具还有坏掉的木凳。
走了一圈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她只好转了步子,又朝北面街道走,这条街是来的时候走过的,记得还在街上看见那个被人抬走去活埋的村民。
这个时候她才可细细观察这些屋舍。瞧得出来,房屋都很破旧,好像住了很多年,只有村长宅院附近的那几间才是新建的,不知是不是冬季的缘由,村里的树都光秃秃的,很是苍凉,这也给整个村子的气氛平添了萧瑟之意。
屋子都是用木头搭建,少有屋顶排了瓦片的,地面上,茅草随处可见,被风吹得遍地都是,显得更加脏乱不堪。
常歌拿了双刀在手,一脚一步都走得警惕小心,目光随时注意着周遭的一切。才把脚下一颗石子踢走,抬眼时却在角落处看见两个绿油油的眼睛,她第一反应骇了一跳,忙往后退,哪知随即便听到一声柔柔软软的——“喵。”
就见那黑暗里,两点绿光慢慢走出来,走近看时才发觉是一只通身漆黑的野猫,常歌缓下气来,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那小猫儿歪头瞧她,又兴致冲冲地叫唤了几声,走到她腿边亲昵似的蹭个不停。
等常歌整理好情绪之后,方才蹲下身,盯着这只猫看。
毛发很光滑,不像是在野村野店,餐风露宿的野猫,反而像是吃得很好才能有这般毛色。可除了这一身黑猫,其他地方也看不出有什么独特的花纹,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而已。
常歌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见它又是欢喜地拿脑袋蹭她的掌心。
“……可惜,我没东西喂你了。”最后两个馒头已经被她和非墨分刮完毕,所以对这只猫的示好她表示很遗憾。
“若是有机会,下次再带东西来请你吃罢。”
“喵。”
光听它叫个不停,似乎也没有要走的样子,常歌顿觉奇怪,瞧它仰着头,不知是在看她身后的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也回头去看,背后漆黑的夜空广阔无垠,只是同之前相比,那月亮好像又大了几分……
月亮?
说起月亮,常歌方觉察有猫腻。这季候里,月亮不该这么又圆又大……而且,同非墨在院子里看星星时,那月亮明明很小,光芒也很淡……这好像不太符合常理?
再转头过来时,那只猫已经换了方向,侧身巴巴的望着前面街口。常歌虚了虚眼睛看过去,那里好像有什么人站着……
这样情况下,还会有人吗?
她心头狐疑,却仍是缓步走过去,这过程间那人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稍稍近了几分时,她方看清这个人的衣着。
“咦?非墨?”
约摸是听到她的声音,那人微微侧头,只是没有转过身。
“非墨,是你……么?”
准备还朝前面行几步时,脚下那只猫忽然咬住她衣摆,死死的朝身后拽,常歌皱了一下眉,不解其意。闻得它鼻下哼哼出声,仍旧不依不饶地拖着她,常歌刚欲开口问,蓦地听到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小伍,醒醒!小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