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晚时分,夕阳浓郁,余晖浅淡,近处的草木半黄半绿,衰败连天。
这一路的山道委实不好走,杂草颇高,乱石嶙峋,常歌四人行得满头大汗,放眼望去,都是荒芜不见人烟的景象。
十三扶着近处一棵树喘气歇息,埋怨道:“不是说有村落吗?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见着……。”
顾沉衣四下环顾,也觉得奇怪:“我只听说是这附近有,倒不曾真正来过,会不会是走错方向了?”
“随便吧,既然找不到,干脆就先寻个有水源的地方,露宿一宿好了。”常歌刚把背上的包袱放下,非墨在前面走了几步,忽而回头道:
“看见村子了。”
十三闻之一喜,当即精神百倍:“真的啊?”他忙跑过去站在非墨身侧,果见前面草丛之外赫然有一处村庄。屋舍俨然,阡陌交通。
此村位于两山之间,不知是否是天黑缘故,就这般俯视过去,只觉阴沉沉一片,暗无光彩,也不见有人在其中走动。
非墨看得皱眉,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觉得这村子有些古怪?”
“先去看看再说吧。”
常歌小心翼翼地摸着旁边的树朝山下走,非墨紧跟其后,索性拿了她的包袱背在自己背上。顾沉衣只是在原地微微眯眼看了他们一小会儿,这才慢慢顺着山路下去。
村口附近有几处堆满大石,顶上写着“荒石村”三个字,不过似乎年代久远,字形斑驳不甚清楚。常歌向里边望了望,零星能看见几个村人,却都是一副戒备神情朝她们此处看来,似乎不怎么友善,她虽是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偕同众人走了进村中。
临近晚饭时候,道旁的房舍内炊烟袅袅,门前的灯笼昏暗晕黄,躲在角落里的犬没有一只吠叫,只瞪着一对眼,一眨不眨盯着他们。
道路两边随处可见动物的尸骨,有山中常见的野兔、花鹿,甚至还有虎豹。一个出门准备泼残水的农妇正看得他们几人从门口走过,目光一震,随即就紧张万分地回了屋内,大力关门。
十三一头雾水地扯了扯非墨:“他们这是怎么了?咱们瞧着有那么可怕么?”
“不知道。”他老实地摇摇头,“或许因我们非村里之人,多半会有些戒备。”
常歌左右看了看,方才的那几个村民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她虽心里奇怪,嘴上还是道:
“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一晚吧,明早就启程离开。”
“嗯,说的是。”顾沉衣摇着扇子表示赞同。
“……可我如何老感觉四周的风,凉飕飕的。”十三抱着胳膊搓了搓,不得不说这村子里阴阳怪气,死寂沉沉的,联想数时辰之前在岔路口看见的那个被人追赶的山民,突然心里发虚得很。
“这地方,好像有点恐怖啊……。”
常歌听罢就不怀好意地笑他:“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快就被吓到了啊?要不,你自己一个人先回去?”
“去!谁、谁说我被吓到了!”十三理直气壮地仰头争辩,“我这叫……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你懂不懂啊。”
对于此话,非墨也是十分认可,转头对着常歌皱眉道:“说的是,我看也有些蹊跷之处,小心些为上。”
她方收了笑意,敛容点头:“嗯。”
四人商量之后,仍沿街而行,路上碰见了几个村民,不过并没搭过话,途中并不曾发现有客栈旅店之类。常歌正纳闷时,就看那街口处有数人快步向这边赶来,仔细观之,其中几人像是初入村时远远瞧得的村民。
走在最前的是个灰黑头发老者,约摸刚过五旬,拄着一根桃木杖,褐色布衫,佝偻着背脊。身后还跟了五六个村民。
站在他旁边的一村民看着常歌等人,小声道:“族长,就是他们。”
老者微颔首,开口道:“几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顾沉衣踏上前,收了扇子,彬彬有礼地拱手一笑:“我等只是寻常过路人,途经此地,因天色较晚行路不便。若露宿山林,又恐豺狼虎豹,所以想在贵村歇息一晚……不过,似乎没见得有客栈?”
老者微虚眼睛打量他衣着,看他相貌堂堂,举止斯文,又看后面的常歌几人皆是寻常打扮,故而才说话:“我村隐蔽,一向外来客人较少,所以并不有客栈旅店。几位若是想借住的话,倒可以去我家中。”
常歌抱了抱拳,出言发问:“不知老伯是……。”
“咳咳……。”老者轻咳了几声,瞥了她一眼,“我乃此村村长,几位既然只是住一宿,最好还是莫要多问别的。”
“抱歉,失礼了。”
老者转过身,“你们随我来。”而后又朝左右吩咐着,“没你们的事了,自己干自己的去!”
“是,族长。”
虽是如此说,常歌却还是发觉他们几人眼底里的不悦,这个村子对待外人的态度似乎太诡异了一点。看村里也不是特别富裕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因想着只是住一个晚上,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一路东拐西拐,绕了好几个巷子,众人方才觉得这村子不似俯视时那么小,里头倒是很大,房屋众多。刚拐出一个小道,那前面宽敞的中心地带正围聚了一堆人,人群中立了一个铁柱,铁柱上好像还绑了个人。
顾沉衣扬眉看罢,转头朝那老者问道:“村长,不知这是村里的什么活动?”
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只淡淡敷衍了一句:“不过是村子里头留下的旧习俗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呃。”
走在他身后,非墨附在常歌耳边轻声道:“这个老伯武功不低。”
她闻言点点头,也小声回复:“适才那几个村民也都会武。看来,这个村子不简单啊……。”
“嗯。”
瞧他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十三背着手枕着头不屑一顾地别过脸,哼道:
“又说悄悄话。”
村长的小院算得上是整个村中最大的一间,院门挂着两只纸糊的灯笼,看上去还有些新。门并没有关,村长领着众人慢慢走进去,院子里种着几株已经枯死的树,举目一扫一共五间屋子一间主屋旁边连着一间小厨房。
大概是听到脚步声,屋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手搂着才淘好的米走出来。她眼神似有些不好,眯着瞧了好一阵,才问向那村长:“这几位是……。”
“来住宿的。”他回答得简短,“多煮点饭。”
“呃……好好好。我知道。”
老妇言罢,转身朝屋里唤道:“晴丫头,快出来帮帮忙。”
远远听着一声颇为清亮的应答。
常歌同非墨对视了一眼,继而又见那屋子里跑出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娃,手中抱着一件厚厚的袍子,献宝似的先就凑给那老妇看。
“婆婆,我把衣服补好了!”
“木晴真乖……。”老妇却也没瞧那衣服补得合适不合适,只取了来,手摸着她的笑道,“把旁的两间屋收拾出来吧,带着几位过去住。”
那丫头听话地点头,回身就大气非常地对着常歌几人道:“你们跟我来吧。”而后便小跑着先往旁边一间屋子里去了。
另一间还亮着灯,好像里面住有人,不知道会是谁,常歌粗粗看了一番,也没很在意。反正这个村里的古怪东西也不差一件。
四个人尾随着那小姑娘先往其中的一间屋中看,这摆设果真是很简陋,连窗户也没有,只一张木桌和一张木床,且皆是陈旧斑驳,不过用手摸上去竟没有灰尘。
难道是经常有人居住?
床上摆有被衾和床单,那小姑娘一个人动手铺床,手脚虽很麻利,但毕竟年纪尚小略有吃力。非墨实在有些不忍,方上前轻轻拿了被衾在手,对她笑道:“我来吧。”
“诶、诶?”她稍微吃惊了一下,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乐呵呵地感激他,“谢谢大哥哥。”
“呃……不、不客气。”
顾沉衣谨慎地回头望了望,那老者正在屋前同老妇人说些什么,并没注意到这里情况。思及这村子里的人多有排斥外人之意,恐要从他们口中问出话来不容易,倒是……可以从这个小丫头入手。他左右一思索,用扇柄轻打了一下手心,方凑到那小女孩身边,咳了一声。
“……小姑娘看着这么机灵,不知今年多大了?”
那丫头也不畏生,仰起头脆生生回答他:“我五岁了。”
“哦?唤作什么名儿?”
常歌不由鄙夷地朝他瞪了瞪眼,想他当初初见时也是这么问的,不晓得这一套言辞会用到什么时候肯换一换。
“我姓陶,叫木晴,咱们这个村大多是姓陶的。”
“原来如此”顾沉衣俯身蹲下去,微微一笑,“那不知,像我们这样前来借宿的人多不多呢?”
“这个啊……。”她歪头自顾琢磨,皱着眉思考,“也不算很多吧,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个。”
“嚯?……。”顾沉衣绕有深意地冒出这么一个感叹词来,回头向常歌挑了挑眉,然后又问,“那他们都住哪儿?”
她理所当然的回答:“自然都住这两间屋子啦!”
“那之后呢?”
“之后?”她觉得莫名,“之后就走了啊。”
“唔……就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顾沉衣不死心的继续问。
“不知道。”她干脆的摇头,“反正我一觉睡醒婆婆就说他们都走了。”
“这样……。”可能真是他多心了。如此一问,顾沉衣方才放下心来,但又总觉得何处欠妥,自己却说不上来。
“对了,我可事先说好喔。”看他没再问,那丫头反而拉了他衣袖,煞有介事道,“咱们这里只有两间屋子,你们人好多啊……自己分一分怎么睡吧。”
常歌听罢就愣住:“只有两间吗?”
“是啊。”她委委屈屈地点头,“我还得去和爹娘挤一间屋呢,那边房间是我的。”
非墨已然把床铺整好,闻得此话便转身走到她跟前,“这屋子你睡,我们三人睡那边就好。”
“啥——”还不等常歌开口说话,十三就第一个嚎出声来,抗议道:“这怎么成啊!我们仨那么多人,这床这么小,怎么睡得下!万一塌了怎么办……。”
“不妨事的。”非墨笑着看他,“我守夜,你们睡。”
“那也不行!!!”十三哼哼着扭头,指着顾沉衣不满道,“我也不要和他睡一起!”
后者很没所谓地耸耸肩,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没关系啊,本公子也从没说过‘很喜欢’同你睡一块。”
十三气得牙痒痒,叉腰怒道:“你!——”
“好了,不要争了!”常歌两手推开他们二人,左右都看了一眼,没好气道,“这样吧,我今天晚上也不睡了,屋子都让给你们俩。行了罢?”
“不行!”
“不行!”
常歌被喝得往后退了一步,愣了好半晌才轻笑出声,不解对着非墨道:“你急什么?反正你也不睡,多个人陪你守夜不是更好么?”
十三怔怔地向对面两个人望过去,约摸也觉得这场面有些尴尬,顾沉衣侧过身没再说话,非墨只别开脸,眉头紧皱,迟疑了片刻,方道:
“夜里天气寒冷,你还是在屋内待着比较好,倘若受了凉恐多给自己添麻烦。”
顾沉衣听罢,哼了一声,不做言语。
常歌不以为意地摆手:“我什么时候这么弱不禁风来的?没认识你们之前,多大的风都吹过,还没受过凉呢,你们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看还是不妥。”顾沉衣故作认真地展了扇子徐徐摇晃,“你们二人,咳,那什么……孤男寡女守夜似乎……不合规矩,就让本少爷委屈一回,陪这位萧少侠守一晚罢。”
“算了。”常歌打心底里是不放心他的,于是毫不犹豫就回绝,“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不是好事,我情愿你顾大少爷在屋里好好睡着,也不情愿你出来‘守夜’,只怕夜没守成,反倒把我们几个给坑了。”
“喂……常姑娘,这话不对吧……。”
顾沉衣正欲辩解,不想旁边的小姑娘已然笑得直不起腰来。
“还真没见过有你们这样儿的……哪有争着抢着不睡觉,要去大院子里吹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