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墨听得一怔,不自觉开口问:“谁是我媳妇?”
常歌没好气地转过头来,喝道:“谁是他媳妇啊!”
酒神通笑吟吟地摸着胡须,戏谑道:“怎么……原来你们俩不是?”刚一道完,他就恍悟一般,对着常歌点点头:“这倒也是,小姑娘,看你这性子若不改一改,往后怎生是好?”
“我……你胡说八道!”她咬了咬下唇,没话说,挫身往庙外走,因听得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过离得太远也不甚清楚,非墨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字没再多问。
看得常歌走出门,酒神通这才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胳膊先伸出来。”
夜风丝丝拂过脸颊,远山飘渺,近草衰黄,皎皎明月,苍穹里半颗星辰也看不见。
十三蹲坐在屋外一块光洁的大石上,嘴里叼着不知从何处折来的青条,静静看着山下山上,峭壁之外飞旋着的黑鹰。常歌从庙里面踱步出来,慢慢也行到他跟前,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旁边的树枝。
十三偏头看了她一眼,也没太过在意,仍旧望着风景出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常歌才发觉他今日有些奇怪。
“小十三?”
后者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没事吧?”常歌拿手在他额上摸了摸,好像不烫……
“诶,别碰。我又没病。”十三从石头上跳下来,在另一边蹲着。
常歌想了想,随便找话来说:“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可能跟着我混吃喝混一辈子罢?”
“这是自然的。”他一口“呸”掉嘴里的青条,也没看她,“我会学得一身好武艺,等过几年,就去给我爹娘报仇。”
常歌微愣了一瞬,想不到他看似表面上没心没肺,实际还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说来也是,封家那么多人,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如今孤苦无依的活在世上,武功也是平平常常,靠着偷盗而生,也不知将来是饱一顿还是饥一顿。
“那你打算找谁报仇?”常歌摇了摇头,略有些同情,“杀你爹的是朝廷的大内侍卫,杀你娘他们的又是官家。难不成,你要去谋杀皇上?”
“有何不可?”
“你应当知道宫廷之内守卫森严,岂是你说去就去,说走就走的?凭你这斤两是要去白白送死么?”
十三站起身来,语气多有不满:“那你让我怎么办?就这么一生苟且的活下去?死的是我爹,我娘,不是你爹你娘,你当然不疼不痒了!”
“你……。”常歌理解他现在必然胸有怨气难以发泄,倒也不恼他,“我不是说不让你报仇,只是你报仇也得从长计议,不是么?你眼下还小,诸多事情可能不明白,有些事是不能靠着一腔热血的。再说,我想你爹娘那么费尽心思才让你活下来,肯定不是要你时时刻刻念着要为他们报仇。
你想学武功想练就一身好武艺,这是好事,但是也急不得啊。看你学那套擒拿我就晓得,你必然是个武学奇才,和你爹一样。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不用多说了。”十三打断她,“说那么多,你还不是偏心。”
常歌听他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我几时又偏心了。”
“你还说你不是偏心?有什么就想着萧大哥。好吃的留给他吃,什么能用的也都给他,连学武功都帮他找师父,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近日里频频被人提及这件事,饶得是她也免不了觉得脸上难堪,耳根蓦地一阵发热。待得冷静下来后,常歌才从容地回复他:“你听着,没爹没娘的这世上也不止你一个。他也是自小无父无母,无人照料,我既然把你们当成朋友,就从来没有看不起谁,也从来没有说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你多一点。如若真是这样,我当初何必管你来?
你觉得我这么偏心,那好……我给你钱,你自寻出路去,这样好不好?”
“诶——”看她作势就要往怀里掏钱,十三也觉得过意不去,忙出手拦住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常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方才的话,你当我没说吧。”
常歌缓下语气来,伸手往他脸上捏了捏,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甘心的。你放心,等到了神匠山庄,我求郑伯伯收你为徒,你往后就留在那里,怎么样?”
“啊?”十三听罢,忽然就摇头拒绝起来,“不要,我要跟着你。”
“……跟我有什么好的?”常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武功又不高,你别看我会的东西多,都是皮毛……我这个人不爱练武的。”
“我不管!”十三一把拉着她,一脸委屈地扯了扯她衣袖,“反正我就跟着你,你要萧大哥你就不要我了?”
常歌顿觉头疼:“这算什么话啊……。”
十三刚欲说话,不想背后传来一声爽朗之笑,转眸看过去时,那酒神通手抚长须,面色如常走出来,旁边跟着非墨。
“听说封家的娃娃都该机灵得很,怎可这么赖着人呢?”
“干你何事?”十三瞥了他一眼,怎么瞧都像是个十足的老骗子,“你们这就教完了?靠谱不靠谱啊?”
酒神通故作神秘地朝他一摆手指,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受了十三一记白眼后,他又面向常歌,颔了颔首:“咳咳,丫头,如今算是两不相欠了吧?你可别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会不会。”常歌笑着对他抱拳拱手,“多谢前辈,刚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他扭头甩袖:“哼,我一个老头子,哪里会同你一个小娃娃计较。”
抬眼瞧得非墨一脸沉思的模样,思及之前他学东西那么慢,这次居然这么快就结束,肯定是囫囵吞枣,这老头子的确一副靠不住的模样,倒不知他学没学到什么。常歌几步走过去,拍了拍他,试探性的问道:
“怎么样?”
非墨点了点头:“还好。”
“还好?”常歌皱眉,表示怀疑,“……有没有哪里不懂的?”
非墨又勉勉强强地点了头:“应该都懂了吧。”
“应该……那他都教了你什么?”
“诶,丫头。”酒神通轻咳一声,拈着胡子,“有什么话不如回了客栈再问也不迟,这荒山野岭的,天气又凉,你们就不怕冻着?”
闻得他这话,常歌越发觉得不对劲,转头又死盯着非墨,眼珠滴溜滴溜在他脸上打转,哼道:
“前辈既是不让我问,我倒还真好奇了。”她拉着非墨,轻声问:“他到底教了你什么?”
还不等他回话,耳畔却响起一阵风声,听得十三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拍手笑道:“哈——那老头跑了。”
常歌急忙扭头,果见那酒神通一个蹬身,两步三窜,借着一身好轻功直跃上对面的山头,她跑着追了几步,料想是追不上了,方知上了当。
“可恨,这老头子……亏在江湖上还那么有名望,这种欺负小辈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与此相反,十三却是满心舒畅,顿然觉得心里平衡,乐哉乐哉拔着地上的草把玩。常歌在原地跺了跺脚,想了一会儿,又走到非墨跟前。
“他到底教你什么啦?”
后者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他不让说……。”
常歌听着就着急:“废话,人都走了。你说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非墨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他让了我发了毒誓,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
到底那老头精明,知道非墨人老实,也就用这种法子来骗他。十三越发笑得欢快,简直快要在地上打滚,常歌咬了咬下唇,走了几步,抬头看着对面云烟渺渺的山峰,气急。
“你们……你们两个!”她正想说些什么,猛然之间回忆起酒神通说过的几句话,瞬间又噎住,只怔怔的望着非墨。
等了很久没见她发火,非墨抬眸看过去,正瞧见常歌看他,一时有些莫名其妙,自是不解地挠了挠腮。
“小伍,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常歌回神过来,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山下走。
“诶……。”
回到客栈已是子时。折腾了一晚,三个人都是身心疲倦,匆匆洗漱之后就歇息睡下,早间也起得晚。
本说是准备第二日动身往黄山走的,但因常歌迟迟没有下楼,非墨和十三当然也不敢轻举妄动。早点是几笼灌汤包,外头天气尚冷,吃着这个倒也让身子回暖不少。眼下吃饭的人不多,这个时候里住店的极少,前厅空荡荡的,只坐了少许人。
十三心不在焉地啃着汤包,瞄了瞄店外的行人,自觉得无趣,最后还是将视线落在旁边认认真真吃东西的非墨身上。
眯着眼打量他这行头,简单的一根发带束着青丝,藏青色的衣衫已经洗得有些发白,除了背后那把剑,看不出他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值点钱。
“萧大哥……。”十三拿着汤包往他旁边凑了凑。
非墨停下吃食,微侧了脸:“怎么?”
十三讨好的朝他笑笑,伸手扯着他袖子道:“那老头子到底教了你什么?你就说说呗……常姐姐现在不在,你就说给我一人听,我保准不会告诉她。”
“不行的。”他摇头拒绝,“我答应过人家,不能说。”
十三极不死心:“那,可是什么厉害的招式?武功秘籍?绝世神功?还是……。”
“不是,你不用猜了。”非墨抿唇一笑,“我是不会说的。”
“啧啧……。”十三泄气地又坐了回去,仔细一琢磨,点点头,“说的也是,像那么复杂的,你也不会。”
这话虽说是嘲笑他的,非墨倒也不气恼,只是淡淡笑了笑,仍旧低头吃东西。待几笼汤包都吃完,却不见常歌出门,他禁不住有些担心,喃喃自语道:
“都这个时候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能有什么事啊。”十三撑着头,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刚抬眼,就对他扬了扬眉,“喏,你看,人来了。”
非墨依言回头,常歌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来,脸上表情清浅,瞧不出别的什么神色,身上换了件松花的外衫,乌黑的长发全散了下来,挽了个小髻,似乎刚刚洗过。
“小伍。”他站起身来,让了位置给她。
常歌也没回话,只在他身边坐下,也叫了一屉汤包,取了筷子在手里转着。
非墨看了看十三,对方朝他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伍……。”
“嗯?怎么了?”常歌夹了一个汤包咬了一口,味道不错,汤汁又十分鲜香。
十三犹豫了一下,也笑着问她:“常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呢?”
“启程?”常歌顿了顿,继续吃汤包,“我想多玩几天,暂时不走了。”
“哦……。”横竖他也是蹭吃的,什么时候走倒没多大干系。非墨更是不敢多言,沉默将就着她。
“难不成,这城里最近有什么好玩的?”
“……那倒没有。”常歌搁下筷子,略一思量,“等会便出去逛逛吧,万一遇上什么有趣的呢?”
十三摊手,心道她许是昨天晚上受了什么刺激也说不定。
由于起得晚,午饭同着早饭一块儿吃了。常歌跟着非墨十三出了客栈,沿着前面的街一路往北走,据说北面有一处梅花林子,这个时节正是含苞待放,花香扑鼻。昨晚在床上难眠了一宿,倒是想出来透透气。
黑鹰城人来人往的,武林人士居多,此处受朝廷管制不多,因而在街上看见有人比武也是寻常之事,这一路上好戏自然许多,就是普通杂耍卖艺的都很有些能力。
刚拐了一个巷子出去,对面的布告牌周围就聚了一大堆的人。
“那个布告牌……不是昨天我们看过的么?”是有关那个采花贼的,若说昨夜遇上的真是那贼人,他又为什么会来找她呢?常歌却是奇怪,回身拉了非墨。
“走,我们过去看看。”
拨开前面的一群人,凑到那牌下时这才发现布告已被人换了一张新的。发告示的正是城里出了名的富商,顾家老爷。大致内容恰同这黑衣采花贼有莫大关系,因说这采花贼武功高强神出鬼没,那顾家千金情况堪忧,想城中如此多的江湖侠客,必能住他一臂之力。
“啊哟,事成之后一百两的黄金,这顾家老爷子当真下了血本呢。”十三摸着下巴对那布告笑得欢畅,
“诶,小娃娃你这就不懂了。”旁边似个知情人士替他解释道,“顾家小姐再过几日就要下嫁沈家,到时顾老爷关外的生意可就成了大半,啧啧……那可就不单单是一百两黄金的事儿……。”
“哦哟……原来如此。”十三甚是明了地笑道,“果然是生意人。”
不想常歌在他头顶轻轻“呸”了一声,低低骂道:“混账的爹。”
听她无端这口气,非墨同十三相视了一眼,眼神交流一番决定这个时候切莫招惹她为妙。
周遭围着的人倒很有兴趣接着八卦,却说那顾家人脉甚广,便是在朝里也有不少裙带关系。
“啧啧……就说当朝宰相寇准寇大人的侄儿还同他是亲戚关系,也怪不得生意能做那么大。”
这边的人群还在议论,常歌等人已退出了圈子,找了个清净地方说话。
忽然的她就想起什么来,拍了拍十三,恍然大悟道:“我算是知道了……你偷的那玉佩肯定是这顾家小姐的吧?”
十三摆摆手:“我不知道啊。”
“一定是……。”常歌笑道,“若是我没猜错,那蛾子便是我五师父提及过的识路妖蛾,只要往什么东西上摸了一点它翅膀上的粉,那蛾子就能顺着气味寻过来。我猜……昨天的采花贼肯定是冲着顾小姐去的,哪知道被你这小鬼偷了她玉佩。”
“你管他呢。反正你还不是没被抓了去……没准儿人家还看不上咧……。”十三小声嘀咕了几句。
“哼,我不跟你斗嘴。”常歌别过脸看向非墨,对他笑道,“咱们两个,去顾家玩一玩,你说怎么样?”
知道是她玩心又起了,但他却没明白这话,不解道:“你想怎么玩?”
“刚刚我瞧那边正有顾家管家在招家丁,咱俩去,好不好?”
非墨顿时就愣住:“当……家丁?作甚么?”
常歌握了握拳头,轻哼了一声:“又是那顾家小姐……我倒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模样,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么好看。”
十三丝毫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常歌没搭理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了,那个蒙面黑衣人害得咱们那么惨,此仇不报,我心中不踏实。”余光瞥见非墨一脸的迟疑,她方煞有其事地添油加醋一番。
“呐……你想想看,那黑衣人的功夫这么好,恐怕没人打得过。酒老头又跑了,我们虽然凭武功赢不了他,力不敌还能智取嘛……所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是不是?你真心愿意看着人家一个大好姑娘给糟蹋了?这得多可惜啊?”
她这话说得振振有词,非墨稍有些动容。
“……那,就依你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