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也不同他废话,上前一步就往他脸上捏了一把,哼道:
“什么巧不巧的,少同我打马虎眼……看你身上沾的这露水,想是从我们出城就一直跟着的吧?”
十三知道瞒不过她,索性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一副颇为委屈的模样:“我不也就想跟着学个一招半式么?你们两个往后就成武林高手了,好歹我也是小辈,没听说过‘后生可畏’这个词儿么?”
常歌笑着摇头:“还没见过你这样的。我让他学就是因为他笨,多学一些可用作防身。你又不笨,跟着学作甚么?再说了,你们封家的刀法在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与其这样,你不若好好学学你家的刀法,不是更好?”
十三跺了跺脚,提起这个话题,他忽然红了眼圈:“我家的刀谱给官府的人缴了,至今我也只会前面几页,除了轻功就是你教的擒拿,别的什么都不会。你还说他不如我?
“反正你们大人都是这样,自私自利,看人家小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一看他是真的急了,常歌反而乱了手脚,只得道:“好好好,你学你学……你跟着来就是,我不拦你了可好?”
正待要叹气之时,忽瞥见他袖下有什么东西在闪光,莹莹带着绿色,常歌拽他过来,将那东西拿了在手。
“这是什么?”她将摊开在掌心,借着不太明朗的月光仔细瞧了瞧,却是一枚上好的青玉佩,背面雕着兰花,正面刻着一个“顾”字。
“诶?这玩意儿怎么会发光的。”十三一把抢回来,翻来覆去的看,倒是奇怪。
常歌两指抚了抚玉的表面,琢磨道:“是夜光石么……你打哪里弄来的?”按理说十三身上的东西,论值钱的也就那身衣服,何时冒出这个。
“哦……。”十三支支吾吾地把它往兜里收,“我今天逛街的时候,随手摸来的……。”
常歌皱着眉喝他:“你又偷东西?”
“啊呀,我不过就是随便拿的嘛,反正看着那个人也有钱,多点少点又怎的。”
“胡说八道!”常歌伸手就准备夺了来,哪知感觉指腹上似乎残留了些许粉末一样的东西,她微微一愣,凑到眼底来看。
果真是有少许黑黑的粉状之物,但天色太晚,也看不得真切,在鼻下轻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常歌尚存疑时,却听得非墨突然道:
“小伍,你看——”
她依言抬头,对面不知哪处飞来一只通身纯黑的蛾子,巴掌大小,触须顶端发着白光,正慢慢悠悠扑着翅膀飞至十三跟前,在他头顶旋了几个圈,最后停在他手里的玉佩之上。十三吃惊之余,不觉好笑:
“这季节里居然还有蛾子?”
常歌摇了摇头:“这蛾子看着不对劲,恐怕有古怪,你还是赶紧把玉佩扔了为好。”
“笑话……我好不容易摸来的值钱物,怎能说扔就扔!”十三紧紧护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松手。
“大半夜的还是深秋,这蛾子说不准是……。”她后半句话还没道出来,耳畔就听得呼呼风响,尚不等她回过头,手腕就给人大力扣住,一把被拉着往旁边闪了几步。
树林中一道人影飞动,抖落片片枯叶,匆忙间常歌仰起头,对面两树中的空隙里一个蒙面黑衣人迅速逼来,快如闪电,竟让她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非墨欺身便挡在她面前,扬手挥开那人的掌力,不想胸膛上却生生接了他一掌。
光凭这力道,他就知晓此人武功必然不弱,看他这身打扮又联系方才在城里所看布告,必定是那采花贼无疑。非墨顾不得擦嘴角的血,眼见他双掌如刀似剪劈上来,他忙把常歌推向十三,聚气在臂上诸穴,两手迎上了上去。
听得一声闷响,四周起了一圈凌厉劲风,非墨已然是支持不住往后退了数步,倒闻那人冷冷哼了一声,轻蔑地笑道:
“内力倒是不错。”
他眼神移开,四处一扫,自是停在常歌身上,也不做言语只转了步子往她的方向走来。常歌暗道不妙,忙抽出两重双刀防御在身前,十三没有武器当然不敢轻举妄动,随着她小心翼翼的挪着。
胸口灼热烧疼,非墨皱着眉呕了一口血,抬眸时见得这般境况,仍强拖着身子闪到常歌身前,拔剑横出来,神色微凝,杀意尽显。
看他步伐凌乱不稳,气息沉重,思及方才接他那一掌肯定受了不小的内伤,常歌不由扯了他衣袖,急声问:“你怎么样?要紧不要紧?”
非墨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缓缓摇了摇头:“不要紧,还好。”
那人听罢,冷哼出声:“臭小子,我饶你一命,你竟如此不知好歹。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剑转数招,直入他几处大穴,那人皆轻松避开,待要出爪拿他肩膀的一刻,身侧竟有一个酒壶砸来,他始料未及没有闪躲,正巧被击中脑门,顿时鲜血不止。
常歌心头一喜,自是明白过来,看头顶的树上哗啦啦落下一个人影,一身灰蓝相间袍子,腰间几个酒葫芦,不由笑道:“老前辈!”
黑衣人眼中微露惊讶之色,没算到还有个如此武功高强的帮手,但好胜心理迫他依旧运气抬掌,酒神通连话也懒得说,提着酒壶飞快朝他胸前打了几下,那人来不及出手就已喷了大口的血。他见形势有变,不敢再纠缠下去,转身使了轻功飞奔下山。
“这小毛贼,跑的倒是挺快啊。”酒神通捏着胡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山下,继而回头去瞧常歌等人。
“你们仨也够意思,还给我带个麻烦来。”
常歌扶着非墨,看他脸色苍白的厉害,把脉之后知晓是收受了内伤,他又不会调息,此刻体内简直是一团糟,禁不住就有些焦急。
“前辈,你先给他看看吧。”
酒神通懒懒倦倦地扬眉望了非墨一眼,慢条斯理地走了几步,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的内力修为似乎不太寻常?不知师出何人门下?”
十三对他翻了个大白眼:“你管他出自何人门下啊,先治病要紧,万一他人死了怎么办?”
他听罢哈哈一笑:“这倒不会。”
“你们随我来。”
七里坡山神庙里,蜘蛛网遍地,杂乱不堪,偶有几只老鼠窜过。头顶破了个窟窿,月光正好能照下来,清清冷冷的,地上零散着的都是杂物。
常歌同十三抱着膝乖乖坐在一旁,庙中央的酒神通两手拍在非墨肩上皱着眉替他疗伤。不多过时,两人额上皆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
约摸半个时辰后,酒神通方才撤了掌,轻舒了口气,睁眼时,眸中神色略有复杂。
“小兄弟,你的伤势恢复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常人受了这内伤,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个十多天。”他语气里带着古怪,盯着非墨的背脊,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这一身的内力从何而来?”
“我……。”非墨并不知他问这话出于何意,一时答不上来。
常歌忙走到他跟前蹲下:“他的内力是他师父临终之前传给他的。”
非墨也只好点了点头:“可能是。”
“哦?你师父?他是何人?”酒神通虚了眼睛打量他面容,看着甚是面生,应当不会是自己熟识的。
非墨老老实实地道:“我只知道我师父姓凌,单字一个风。我无父无母,幼年时候被师父所救,一直跟着他在山上居住,他教我武功教我读书习字。从前也往大辽过去几次,上几年也去了一趟,回来时候师父就生了场大病,没多久便过世了……。”
“凌风?……唔,你师父,难不成是江南凌家的后人?”他眉头紧拧,手指在膝盖之上敲了几下,“怪不得剑法还使得不错。”
“江南凌家?”常歌自问对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广,江南一带出名的门派除了五师父的桃花门苏岛主的凌风岛之外,倒是没听说过有个什么凌家的。
“有这么一个帮派吗?”十三也表示未曾听说。
“诶……。”酒神通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年纪尚小,不知道也不奇怪。江南凌家在几十年前是风光过一阵,可后来因得南方出了一场波及面颇大的瘟疫,朝廷救灾不力,死伤无数,凌家也在此劫中差不多灭门了。”
非墨听罢,似是明了的点了点头:“难怪师父每逢过节都要带我去江南走动……原是这样。”
“说起来,我也同凌家的人有些渊源,能遇上你,倒也算缘分。”他微微一笑,拍着非墨的胳膊,“既是你师父将内功全传给了你,想必是对你很生器重,你可莫要让他失望。”
非墨正了神色,坚定的点点头。
常歌瞧这时机差不多成熟,方自怀里取了一壶好酒来,讨好地对他笑了笑:
“前辈也说同他有缘,这壶酒就当是咱们孝敬您的……您也看在他师父的面上,传他几招?”
酒神通毫不客气地从她手里接过酒来,一仰头就豪气冲天地往嘴里灌,三两口那壶就见了底。口中不绝地笑赞道:“的确是好酒啊——”
常歌脸上带笑,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前辈打算教什么?是不是你那套名震江湖的‘醉仙望月式’?还是说……‘莲华心法’?”
后者带着酒气,打了个嗝,一脸懒散地瞅了瞅她:“我几时说了我要教他武功的?”
常歌和非墨皆是一愣,随即她便沉下语气来:“这算什么话?当初你不是说要我带他来找你的么?”
“哎……找我可以是找我喝酒嘛……。”他喜笑颜开地对着非墨挑了挑眉,“是吧,小兄弟?”
“呃?”
“那可不行。”常歌从他手里夺过酒壶来,往下一倒,居然空空如也。不得不佩服他喝酒的速度。
“你可是武林前辈,说话一言九鼎的……怎么可以嚼字眼!”
“我可没有收徒的习惯。”他抬手一挥,“差不多了啊,你们几个娃娃就先回了吧。再晚些,倘若又碰上坏人该怎生是好?”
常歌委实不甘心,更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她回头看了看非墨,又看了看十三。一个一脸茫然,另一个摊手表示无所谓……
她咬了咬下唇,怒道:“酒钱是我替你付的,现在我不高兴了,你必须还我钱来!否则,这人情你还欠着我的。”
非墨暗暗拉了她,轻声道:“算了吧。”
“不行!”常歌毫不犹豫回绝,“咱们辛苦那么久,总不能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吧?”
岂料酒神通反而一副利索当然的神情,摸着胡须看她:“人情?我方才不是还了么?……难不成,老夫救了你们几个,这天大的人情还不算么?”
“若非是你要我们上山来,我们岂会遇上那个人,说来说去,一切还不是因你而起。”常歌狠狠瞪他,“我不管,你今日不教,我不会轻易让你走的。”
“诶……你这姑娘。”他没了法子,摇头直叹气,“哪有女娃娃家像你这么性子的,你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你……。”常歌气得跺脚,“什么话!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小伍。”非墨勉强忍住笑来,“老人家好歹是前辈,你这样说话不好……。”
常歌刚转头想要说话,不料瞧得他那表情,一时又是不悦,咬牙切齿:“你也笑?”
他微微一愣,手足无措地摇头:“我没笑……。”
她逼近一步:“你还说你没笑,方才分明就是在笑!”
“我……。”
“诶,好了好了。”这吵吵嚷嚷的,让他一年纪大把的老头着实吃不消。酒神通没奈何地叹了口气:“丫头……你也不用闹了。功夫我是不会教给他的,不过……。”
他朝非墨招了招手:“小兄弟,你过来。”
非墨迟疑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前辈?”
酒神通带着些许醉意,满意地对着他笑道:“你这一身好内力可不能浪费了,这样吧,我就教你一些调息之法和运用内功之道。想来对你往后学武大有帮助。”
“我还以为能教什么……。”十三不屑地耸耸肩,“这个我都会,没看头,你们慢慢儿练吧。”花了那么大功夫就瞧个基本功,十三不得不说是觉得很失望。打了个呵欠往外头走。
酒神通“啧啧”地摆了摆手指:“这小娃娃,没耐性。”
“前辈。”非墨犹犹豫豫地望着他,“其实……要论武功,当初师父也教过我许多,只是到最近我反而有一事不明。”
“哦?何事?”
回想起前几日学轻功时的状态,他眉峰微蹙,摇头道:“我也说不太明白。近来总觉得记性不好,且身体之中有一股抗力,时有时无。每每一出现,头脑便会浑浊得很,好像什么也记不得了。”
“竟有这样的事?”酒神通拈着胡须思索半晌,“你是几时出现这样状况的?”
非墨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方道:“好像是师父死了之后。”
“……你师父在传你内功后,还有没有交代别的什么?”
“有的。”他自身后取出那把北斗回天剑来,拿在手中,“这把剑是师父临终之前托付于我,说是要交给他一位故人。在此之前,剑一直是师父在使,从不离身。”
酒神通一面思忖,一面接过他的剑在手里细看。剑身通体雪白,银制,七颗珠子以北斗之位镶嵌排列,并无别的什么纹饰。拔剑出来时,月华遍布周身,一边散发戾气,一边正气迫人。
才瞧了一下子,他便收剑还给非墨,淡淡道:“你这把剑,有问题。”
非墨不解其意,拿过剑来左右翻看,这剑的确是当初师父给他的,应当不会给人掉过包。
“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铸剑师,这个自然不晓得。”酒神通拨开壶塞,喝了一口酒,擦着酒水说道,“不过看它这模样,倒像是从前听人提及过的阴阳剑。”
“阴阳剑?”
“嗯。这种剑时而好时而坏,颇像那把闻名天下的‘巨阙’宝剑,他会抑制你体内真气,导致真气逆流,乱心神,乱神志。也难怪你会觉得脑中混乱,记性不好。”
常歌听罢便骇住,忙推了推他:“这剑不是个好东西,你扔了吧。”
“不可。”非墨当即摇头,“这是师父留下的剑,我怎可随意丢弃。”
“扔不扔倒也无妨。我一会儿教你几句口诀,你将它记熟了,方可让你心如明镜,静如止水,不受其干扰。”
非墨抱拳施礼:“多谢前辈。”
“诶……客套就不必。”酒神通烦躁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若是一点东西不教你,你家小媳妇还不吃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