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颇有深意地对他笑了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偏桌上的老者正与小二争吵不休,他手里摊开的只几枚铜板,自是不足付钱,小二叉腰冷哼道:
“我说大爷,您也老大不小了,这吃霸王饭的后果您不是不知道的吧?”
老者气得满面通红,直拍桌要跳脚:“笑话,简直是笑话!老夫几时说过要吃霸王餐,叫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便回,你居然羞辱长辈!尔等小娃娃如此出言不逊,实在是该打!”
约摸也是被他磨得没了耐性,小二双手环胸冷眼看他:“大爷,我就是因为看您是个老大爷才这么好言说话,我还没发飙呢,您冒个什么火啊!没钱就没钱,直说呗!装什么呢……。”
“混账!我怎会没钱!……。”
见他二人还将吵下去,常歌几步跳到那桌边,一手拍了拍小二的背,笑道:
“小二哥,这位老伯欠你多少钱?我替他付。”
因得方才吵在兴头之上,倒没注意旁的人,小二略带狐疑之色打量了她半晌,甚是奇怪地看着他:
“你……要替他付钱?”
“这个好说。”常歌自怀里掏了几枚散碎银子放在他手上,挑眉笑道,“够了么?多的算我打赏给你的。”
“够够够,当然够了。”一看常歌的打扮小二便知是江湖中人。这武林人士向来行事古怪,想必是又同这位脾气奇怪的老者有何渊源,他自不欲多问,便赶紧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坐在酒桌前的老伯满意万分地摸着胡子点头,望见常歌笑着朝他走来,不由欣喜道:
“这位小姑娘宅心仁厚,你放心,老夫必定会记在心上。”
常歌拱手抱拳朝他笑道:“前辈何出此言?帮前辈解围乃是小辈的荣幸。”
老者端起手边的酒碗来喝了一口,畅怀大笑:“你这姑娘说话是好听,不过拐弯抹角的,老夫可不喜欢。有什么话就直说了罢。”
既是被他听出来了,常歌索性也就不多隐瞒,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来,仍旧是抱拳有礼道:
“老前辈果真直爽,晚辈惭愧……不过晚辈适才听前辈的口气,似乎对喝酒很是在行了?”
老者抿唇一笑,取了筷子夹了一块肉在嘴里嚼,神情得意:“这是自然,天下没有老夫没喝过的酒,不是自夸,我喝过的酒可比你这女娃儿吃过的饭还要多得多。”
“是是是,老前辈您见多识广,我等小辈怎么能比……。”常歌略一思量,眼珠转了转,方又嘻嘻笑道,“老前辈您喝过那么多酒,那想必……也很能喝酒了?”
“诶,这话说的。”老者摸着白须,挑眉用手指碰了碰旁边的酒坛,对她道,“老夫可是万杯不醉,一坛子酒就当和白水儿似的,嗖嗖两下就能搞的定。”
“哦?真有这么厉害?”常歌歪头看他,倒是一副不解的模样,“我有位朋友,喝酒也是很厉害的,他方才看了前辈喝酒,说您喝酒的速度还比不过他……。”
“是哪个小子这么大口气?”老者眉头一拧,轻拍了一下桌子,举目四望,“叫他过来,我要同他比一比。倒要看看,哪家娃娃这么嚣张!”
就等他这句话了。常歌心头一喜,忙起身:“前辈您稍等,我这就过去叫他。”
那边的桌上,非墨正吃得认真,刚咬了一口饺子,常歌就过来拉住他。
“走了走了,别吃了。”
虽说有酒喝是件欢喜的事,不过因得目前还饿着,非墨为难地抬起头来望着她:“可我还没吃饱……。”
“吃饭而已,少吃一顿饿不死你的。”见他还在扒饭,常歌一手夺了他筷子,费劲拖着他站起来,“走了,你刚才不是说想学武功,想喝酒的吗!”
非墨拿她没办法,只得跟着她往那老者酒桌前走,心里却是郁闷,说要学武,本就是听她那么说才应下的,自己也非真的很想要学……
“老前辈,这就是我同你说的那位朋友。”常歌面上带笑,袖下的手却暗暗揪着非墨,将他拽至身前来。后者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倒。
“哦?是这位小兄弟?”老者微微虚眼,俯下身凑近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很有些不屑,“年纪倒是不大,看不出这么有本事呢,小子……你跟老夫比酒么?”
“啊?什么?”非墨愣了愣,不解的看着他,然后又转头去看常歌,莫名其妙。
常歌赶紧推了推他,应道:“是啊,就是他……老前辈,不如你就同他比一比,胜败分清楚了,也不愧失了你的名号。”
“怎么?”他忽然冷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号么?”
常歌心道不好,嘴上没再多话,只是干笑了几声。那老者倒也不见怪,挽了袖子一掌拍在桌上,“罢了,老夫也不会同你这个丫头计较的。既然这酒钱是你付的,我也算欠了你个人情,比酒便比酒……。”
“诶诶诶,等一下。”常歌挡在非墨跟前,朝他施礼笑道,“那……前辈要是输了该怎么的?”
“老夫不会输的。”她话语刚落,老者就轻蔑的打断,“老夫喝了那么多年酒,从未遇见能有人比我后醉,况且,老夫这辈子还没醉过。”
“是是,前辈您厉害……可是,我是说万一……万一要是输了呢?”
“万一若输了的话……诶,那你想怎么的就怎么的。”老者懒得同她废话,却也晓得这姑娘心眼多,多半是有求于他才搞出这些个麻烦东西来。
“那好,前辈一言九鼎,到时候可别食言了。”常歌回身就朝非墨使了个眼色,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等等我给你个东西,你把它吃了,喝酒就当喝水一样,保准不会醉的。”
“啊?这样……岂不是欺骗人家?”
“废话!”常歌往他头上敲了一记,“咱们是说比喝酒,喝的也是酒嘛,哪里算得上是骗?”
“可是……。”左右觉得不妥,非墨还欲解释,不想就被常歌瞪了一眼。
“你再啰嗦,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他咬了咬下唇,只好闭嘴不说话。
不过多时,小二带着几个伙计将整整二十坛酒抬了上来,这些酒虽不比得方才老者喝过的那陈年老酒香醇醉人,可是也是酒味浓郁,四处溢香。
老者揭开一坛来,陶醉的闭目嗅了一嗅,“唔……还凑合。”
常歌被这酒气熏得有些头晕,但见非墨也拿了一坛在手里,眸色柔和,心里暗笑他肯定是想喝得很了,便轻咳了一声,道:“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规矩也不复杂,一人十坛,谁先醉就算输。”
老者闻言,笑了一下,一手把坛子举起来,仰头就喝,非墨亦不懈怠,也开了一坛面不改色地饮下。
“千面客栈”在黑鹰城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特别是客栈里的酒可谓是全城之最,寻常人喝不过一坛便醉,就是酒量好的也最多三坛。头回看见有人在客栈斗酒,一斗还是十坛酒,少不得激起些好事人的好奇之心。
几盏茶时间后,周围旁观的人越发增多,连十三也不再埋头吃饭,抱了一怀的瓜子儿边嗑边看。一晃,六坛酒过去了,白胡子的老者喝得精神大振,倒是旁边的少年人脸上微红,似有些醉意。有人不由笑道:
“看不出这老人家年纪虽大,酒量不可估啊,这少年侠客没准儿会输。”
又有人摇头道:“就是输那也不错了……这客栈里的酒你又不是不知道,瞧瞧都喝了六坛还能不醉的,实属难得啊。”
“倒也是。”
第七坛灌了一半,听得旁边人的说话,那老者心里也对眼前之人生了几丝佩服,这店里的酒确实醉人,这年轻人能同他对饮这么久看得出酒量不差,只是同他比起来尚差了许多。
喝完第七坛的时候,非墨明显觉得头昏,视线花了又花,想当初和师父一起喝到天明都没曾遇到这般境况,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喝,自己的酒量也下降了。
常歌看得着急,觉得有何处不对劲,忙寻了个理由把他拉出来。
“怎么这么醉啊?我不是叫你吃了那药么?”
非墨摁了摁眉心,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没吃……。”
常歌闻言就是一怔:“啊?干什么不吃?是不是弄丢了,我这里还有,赶紧吃了它。”
看她又从药瓶里将腾出几粒来,非墨出手拦住她:“不用。我觉得还是不吃比较好,这样有失江湖道义,做人不能言而无信的。”
“这叫策略……什么有失道义。”常歌直想去敲他的头,转念又想到是自己要他来斗酒的,也不该全怪他,最后方无奈地放下手来,没了脾气,“你啊,你真是傻!”
非墨皱着眉摇头:“不骗人,讲真话,我有什么错?”
“可你要是不赢,咱们怎么和他谈条件?”
“那就不谈。”
“你……。”常歌气得发笑,可瞧得他那幅真真诚诚的表情,心知他为人光明磊落,这样的事做不出来,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显得小人。
她叹了口气:“好罢,我算是败给你了。”
回到客栈的酒桌边,老者剔着牙,笑得狡黠:“怎么啦,你这女娃娃,别不是出去做了什么小动作?”
常歌自然不会承认,脸不红心不跳地把非墨摁在座位上,“难得前辈看得起我,不过在您这么大一个人物面前,我岂敢胡来。”
“那可不一定。”老者拿起第八坛来,漫不经心道,“不过你就是做了手脚,老夫也照样能赢。”
“喝酒吧——”
最后的两坛酒,他喝得确实比方才慢许多,非墨当真是支撑不住,手脚软得几乎快连酒坛也拿不稳了。十三禁不住摇头,把手里的瓜子儿胡乱洒在地上,走过去扯了扯常歌的衣服。
“常姐姐,我看还是别喝了,他喝不过人家的,再这么下去,万一喝出啥毛病来怎么办?”
常歌也发觉他表情不对劲,只得凑上去轻声问道:“怎么样啊?要是不行干脆不喝了吧?”
岂料他却强撑着打起精神来,继续捧了那酒坛子就往嘴里灌,对面的老者抚掌大笑道:
“这位小兄弟不错啊,竟能喝下这么多。”
常歌抬眼望过去,那十坛酒他已经喝完了,饶得是再喝下去也是输。
“非墨。别喝了。”她没奈何地从他手里把酒坛子抢过来,虽然也是所剩无几,不过从这状态来看,实在是相差甚远。
这么多酒喝光,非墨已然醉的不省人事,看他这般模样担心他一头栽下去,常歌只得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抱着。就听得那老者又是一声笑:
“小姑娘,你可认输。”
“认了,认。”她扁了扁嘴,小声嘀咕后半句,“遇上一个怪胎。”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小兄弟功力深厚,十坛子放了迷药的酒都不曾把他迷倒,着实是厉害,老夫甘拜下风。”
常歌听罢,惊愕不已地看着他:“迷药?你……你是说……。”
老者很开心地颔首点头,言语戏谑:“我不过是把你给我加了‘料’的十坛酒同他的换了一换……说来也该怪这小子傻,连个心眼儿也没有。”
感情是给人反摆了一道啊!
常歌气得咬牙切齿,甚是不甘心。
且听这老头接着道:“不过这位少侠倒是一身正气,行得端做得正,在这年头里很是难得啊。”
“什么难得,什么行得端做得正。”常歌狠狠地往他脸上捏了捏,后者虽睡梦之中也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我说他这是蠢,蠢到家了,笨得要死,以后我看他怎么跑江湖上混。”
老者并不赞同地叹了口气:“小姑娘你虽聪明,可也非是所有人都得怀着这么一个心态跑江湖不是?偶尔单纯一点也非是不可。”
“前辈,你妄称‘酒神’,难道不知江湖上的勾心斗角又岂是人心隔肚皮那么简单,光有一颗好心肠什么用?到头来被人卖了还都不知道,没准开开心心给人数钱呢。”
老者笑着摇头,却是反问她:“那你不是没卖他吗?”
常歌先是一愣,随即就气道:“废话,这能相提并论吗?”
“罢了,我一个老头子也不和你谈这些大道理。”他把剩下残着的酒倒进自己随身携带的酒壶中,余光瞄到常歌那怨毒的目光,好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必然不服气,横竖酒钱是你替我付的,我也不欺负你,省得人家说我倚老卖老……这样吧,等这小子醒了,你带他来七里坡的破庙找我。”
老者说完,就站起身来,倦倦的伸了个懒腰,提了旁边的酒壶,忽想起来。
“啊,对了,你记得再……。”
“再带几壶好酒来是不是?”常歌接着他的话说。
“对对对,要上好的酒。”老者边走变笑,拨开面前的人群,自言自语道,“聪明的丫头也好,一点就通。”
众人看他大有来头,当然恭恭敬敬地让出一条道来,腰间挂着的四个酒壶随着他走动相撞,叮当作响。十三瞧他扬长离去,方奇怪地拉了常歌袖子:
“这老头到底什么人?你难不成还真带萧大哥去找他呢?”
常歌把非墨扶起来,伸手揪了十三鼻尖一下,笑道:“他笨你也跟着笨哪?看那老人家腰间的葫芦和一身的袍子,还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酒神’,人说千杯醉不倒的酒神通了。”
十三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怪不得你这么巴结他……诶?不对……你该不是要让他教萧大哥武功吧?”
“是又怎么了?”常歌也没理他,自顾往楼上走。
十三慌得跳脚:“不行啊,这不公平,我也要学——”
“你要学自个儿找他去。”
“你给说说啊……。”
“不给,谁方才说我坏话来着。”